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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酒后真言 ...


  •   黎明前的寒意透过窗缝渗进来,逯泽背靠着门板,照片上母亲年轻的笑容和柳婉绝望的泪眼在他脑中交替闪现。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场无声对峙的紧张感。他需要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但更迫切的是,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林湛,那个沉默的警告者,竟然是母亲旧友。他必须去见他,就在现在,趁夜色还未完全退去,趁可能的监视尚未完全苏醒。

      他悄无声息地溜出民宿,晨雾浓重,几步之外便看不清景物,倒成了绝佳的掩护。村庄死寂,连犬吠都听不到。他凭着记忆走向村南那片破败的老区,走向昨天遇见林湛的那个废弃小院。

      院门依旧歪斜地开着。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湿漉漉的地面和屋檐下几滴残雨,表明不久前有人在此停留。逯泽的心沉了沉,难道来晚了?

      就在这时,他闻到一股浓烈的、劣质白酒的气味,从院角那间半塌的杂物房里飘出来。伴随着的,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逯泽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昏暗的光线下,林湛靠坐在一堆破烂农具旁,脚下倒着一个透明的白酒瓶,酒液洒了一地,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空间里。他低着头,头发凌乱,那副总是冷硬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深重的痛苦和颓唐。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听到动静,林湛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警惕的凶光,待看清是逯泽后,那凶光又迅速被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愧疚、悲伤和茫然的神色取代。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竖起防备,酒精显然软化了他坚硬的外壳。

      “你…”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酒气,“你来干什么…看笑话?”

      逯泽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门口,让晨雾的光线勾勒出自己的轮廓。“我看到照片了。”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1978年夏天,你,我母亲苏青,还有顾怀。”

      林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这个名字狠狠刺中。他低下头,发出一声类似受伤野兽的呜咽,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耸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苏…青…”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那是一个禁忌的咒语,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痛苦,“她…她还好吗?”

      “她去世很多年了。”逯泽回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林湛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他愣了很久,然后猛地抓起地上的空酒瓶,想要再喝,却发现早已滴酒不剩。他颓然地将瓶子扔开,瓶子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死了…哈哈…死了…”他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都走了…就剩下我们…剩下这个鬼地方…”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逯泽趁着他精神防线脆弱,追问到底,“你们三个人为什么来青苔村?做了什么调查?后来的失踪案,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林湛止住笑,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逯泽,那眼神像是穿透了他,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调查…狗屁的调查…”他嗤笑一声,充满自嘲和苦涩,“我们那时候…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能揭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他摸索着口袋,掏出那个旧的铁皮烟盒,手指颤抖地想要抽出一支烟,却几次都没成功。逯泽注意到,烟盒的边角因为常年的摩挲,已经异常光亮。

      “怀…顾怀那小子…脑子最活络…是他撺掇的…”林湛终于点着了烟,深吸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痛苦扭曲的脸,“他说这村子…有‘真东西’…古老的仪式…能沟通…沟通什么狗屁鬼神…”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咒骂。

      “苏青…你妈妈…她是为了写论文…记录民俗…她不信那些…但她好奇…”提到母亲,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温柔的怀念,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我们…我们偷偷去了祠堂…那时候还没完全废…按顾怀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破册子上的记载…模仿…模仿了个仪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恐惧的后怕。

      “然后呢?”逯泽屏住呼吸。

      “然后?”林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又看到了当年的恐怖景象,“然后…天象变了…风刮得像鬼哭…祠堂里的影子…活了!我们吓坏了…拼命跑…”

      他大口喘着气,仿佛那场逃亡就发生在刚才。

      “后来呢?仪式成功了?发生了什么?”逯泽追问,心脏狂跳。古老的仪式?沟通鬼神?这听起来荒诞,却与小风的呓语、村里的传说隐隐吻合。

      “成功?”林湛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话,发出嗬嗬的怪声,“谁知道算不算成功…我们跑了…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以为…只是个可笑的恶作剧…自己吓自己…”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疲惫和空洞。

      “直到…直到那年冬天…村里开始有人不见…”他吸了一口烟,这次没有掐灭,任由烟雾缭绕,“第一个…是当时撞破我们仪式的守祠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逯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林湛的声音如同梦呓,“规律…像某种…献祭…顾怀说…是我们打开了不该打开的东西…放出了…饿鬼…”

      “所以你们就逃了?一走了之?”逯泽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质问。

      “走?”林湛惨笑一声,“苏青走了…她害怕…她劝我们一起走…但顾怀不肯…他说要留下来…‘控制’局面…他说走了更危险…会被‘追上’…我…我他妈的信了他的邪!”

      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灰尘飞扬。

      “我留下来了…像个傻子一样…帮他守着这个秘密…帮着吓唬那些想来调查的人…像条看门狗…”他的自我厌恶几乎溢出来,“我以为…我以为这样能赎罪…能保护还活着的人…”

      他的目光看向逯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可我谁也保护不了…柳婉的爹妈…几年前…也没了…小风那孩子…被吓破了胆…现在…又快轮到…”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他猛地收声,眼神重新变得警惕起来,虽然依旧醉意朦胧,但那层冷硬的保护色正在缓慢回归。

      “你走吧。”他挥挥手,语气重新变得生硬,带着驱赶的意味,“知道太多…没好处…和你妈一样…太好奇…会害死你…”

      他摸索着从烟盒里又掏出一支烟,这次的动作稳了一些。烟盒打开的一瞬间,逯泽眼尖地看到,里面除了香烟,还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的旧照片一角。

      就是柳婉房间里那张合影的另一份。林湛一直贴身带着。

      逯泽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眼前这个被酒精、悔恨和秘密压垮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林湛不是纯粹的恶人,他是一个被困在过去的囚徒,用冷漠和警告筑起围墙,试图保护什么,或许也包括他逯泽这个故人之子。

      “顾怀现在想做什么?”逯泽换了个问题,“他为什么又回来了?还这么‘热心’地帮我?”

      林湛点烟的动作停住了。烟雾后,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之前的脆弱仿佛只是幻觉。“他?”林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一直没真正离开过…他现在想要的…早就不是控制那么简单了…”

      他深吸一口烟,然后像往常一样,只抽了一半,就狠狠掐灭。仿佛这个仪式性的动作,能帮他重新找回冷静和距离。

      “滚。”他不再看逯泽,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别再找我。别再查下去。除非你想和你妈妈…”

      他没有说完,但那个未尽的尾音像一块冰,塞进了逯泽的胸口。

      逯泽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他深深看了一眼蜷缩在阴影里的林湛,转身走入渐渐淡去的晨雾中。

      身后,传来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哽咽声。

      真相的碎片变得更加狰狞。一场年轻时的莽撞尝试,可能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导致了延续数十年的恐怖循环。顾怀是始作俑者,如今他回来,目的绝非赎罪。林湛是知情者和痛苦的共犯。而母亲苏青,是当年逃离了的人,却似乎也未能真正摆脱。

      小风的恐惧,柳婉的守护,村民的沉默…一切都有了一个黑暗而疯狂的源头。

      逯泽的手指在口袋里紧紧攥住那张符号拓印纸。古老的仪式,石碑上的符号…母亲当年是否也试图解读这些?她的日记里,是否记录了更关键的信息?

      他抬起头,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村庄的秘密,正随着晨曦一起,露出它更加清晰和恐怖的轮廓。

      顾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那个“快轮到”的诅咒,又会以何种方式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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