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今天也想要贴贴》端木泠

36、魔法师与雪原狐狸

　　冬季的夜总是寒冷的。

　　在这一层空间里，酒店供暖似乎失去了效果，寒意侵袭而来，明明是无窗设计的走廊，却隐约有风掠过。

　　麦格罗伸出手去试图摸索身侧的墙壁，好让自己在黑暗中不至于晕头转向。

　　莫屏的话说得并不明确，但他知道，此刻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像踏进了某个陷阱，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诱饵，一步一步引诱着他深入。

　　陷阱尽头是什么？总不会是对他这个异乡人开出的一个小小玩笑。

　　麦格罗闭了闭眼，将脑海中那些凭空冒出来的奇怪念头尽数抛去，随后迈步向侧边靠近，走了两步，指尖却始终没有触碰到墙面的实体。

　　这道走廊有这么宽吗？

　　回想起刚开门时借着电梯里光线看到的大概情景。

　　显然没有。

　　他不信邪，多走了几个身位的距离，手下触摸到的仍是一片虚空。

　　“咯吱。”

　　踩到了什么松散绵软的东西。

　　麦格罗蹲下身，试探着伸手碰了碰地面，一阵冰凉刺在指尖，却能很轻松地将那抓握起来。

　　是雪。

　　麦格罗捞起一捧雪，细密的触感贴在他手心上，很快便因他的体温而融化成了水。

　　只剩下手心里一片湿润。

　　他默默收回了手，顺道在自己的衣摆上擦干了水渍。

　　风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冷。

　　麦格罗忽然想念起雪夜在壁炉边烤火的日子，那时候，屋外所有肆虐的风雪都与他无关。

　　这里也终于飘起了雪花。

　　那一片片泛着莹润光晕的小东西从眼前落下。

　　伸手接住一片，小雪花很快便融化，将那一抹脆弱的光也一起带走。

　　麦格罗仰头去看，正巧一片雪花落入眼中，他下意识闭起了眼睛，等到异物感随着雪花的消融而渐渐淡去，他才再度睁开眼。

　　视线里模糊一片，只有那些雪的光芒发散出朦胧的轮廓。

　　抬起手揉弄着眼睛，缓了一阵子，麦格罗才终于能看清，眼前的雪原一望无际，缭乱的雪粒子在空中彼此纠缠着，又纷纷落入雪地。

　　视线明晰起来，就更能看清不远处挂起的一盏灯。

　　昏黄的，微弱的，像是被人抱在怀里的一盏灯。

　　麦格罗踩着积雪，没有犹豫地向着那边走过去。

　　风声呼啸而过，寒冷刺骨，利刃一般刮过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就连双眼都被吹得干涩。

　　他探出手去挡在面前，原本白皙的手此刻冻得通红，指节有些麻木，连弯曲都困难，更遑论去打开竹笼子外落下的锁。

　　离得近了，麦格罗才发现，那灯并不是被谁抱在怀里，而是同一只雪白的动物一起，被关在笼子里，什么防护也未加的，就这么赤裸裸地放置在比雪地高出一截的石板上。

　　狐狸。

　　皮毛雪白的狐狸，体型不大，此时蜷缩在灯旁，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只是伤口截面仍触目惊心。

　　断尾的狐狸。

　　余下的八条尾巴无力地摊在身边，断口处血肉模糊，流出的血将周围的白毛都浸成了深红。

　　废了好一番功夫，麦格罗才控制住冷到不听自己使唤的手指，笨拙地打开了笼子。

　　竹笼子削得锋利，开锁时不慎在手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麦格罗顾不上擦掉从伤口处渗出来的血珠，他急忙去将那只狐狸抱出来，手掌抚摸着它冰凉的身躯，感受到来自它一阵阵的细微的颤抖，知道狐狸还活着，便将它揣在怀里，用贴近胸口的温度去温暖这个可怜却顽强的生命。

　　狐狸在他怀里动了动，爪子轻轻勾住了他的衣领。

　　说不冷是假的。

　　呼出一口白雾，麦格罗索性将它揣进衣服里，布料层层包裹，也顾不上嫌弃它身上的那些血污，只用自己的胸膛紧紧贴着狐狸。

　　虽然将八条蓬松的尾巴一齐塞进衣服里的过程有些艰难。

　　麦格罗冻得发颤，怼了好几次才将整个狐狸全须全尾地包进自己的衣服里，只露出一颗脑袋从衣领里探出来，头顶正抵着自己的下颚。

　　两只耳朵被压得趴下来，麦格罗只能微微仰起头，眨着眼睛将掉落进眼里化水的雪挤出去，晶莹水珠挂在睫毛上，看起来就像是在流泪。

　　他想去找一找雪原里有没有能够容身的地方。

　　临出发前，还是决定将笼子里的那盏灯也一起拿走。

　　光总是能更让人安心一点。

　　但怀里揣了个八尾狐狸，他只能一手兜住狐狸的背，动作极尽轻缓地俯身去拿灯具的提手。

　　感受到身体的前倾，回温后渐渐苏醒过来的狐狸睁开了眼，金色的眼眸里嵌着尖细的竖瞳，它不动也不叫，只这么盯着面前救了自己的人。

　　眼里只有灯的麦格罗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等到提灯到手，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狐狸，视线还未投来时它便迅速闭上了眼，装作还没醒来的模样，麦格罗只是搓了搓他的头，并没有发现什么。

　　只能继续用仰着头的滑稽姿势，带着狐狸去找那所谓的避风港。

　　脚印深深浅浅，麦格罗喘着气，冷风灌进鼻腔，呛得人几乎要无法呼吸，一个踉跄脚下不稳，他险些要栽倒在地，身形摇摇晃晃着，好不容易才稳下来。

　　在这种天气赶路，这对一个从来缺乏锻炼的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忽然很想念那辆经常被吐槽速度太慢的小电驴。

　　很累。

　　想倒头就睡。

　　可那样必死无疑。

　　带着怀里的小狐狸一起。

　　这能不能算是一尸两命？不对，那是两尸两命。

　　发懵的脑袋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麦格罗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逼着自己清醒。

　　低头一看，狐狸这会儿竟也不装睡了，它眯起眼睛，正望着他瞧。

　　麦格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事实上，八条尾巴的狐狸，不论什么时候见到都应该觉得怪怪的。

　　毕竟即使是自己家乡那边的土特产魔犬，他见过的脑袋最多的也就只有三头而已。

　　一定是天太冷的缘故，他才会反应地如此迟缓。

　　麦格罗如此开导着自己。

　　恍惚中，他的步伐越来越慢，他感到那八条狐狸尾巴正轻轻扫过自己腹部，毛绒绒的，带着些回温过后的暖意。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间房子。

　　灯火通明，炊烟寥寥，隔着窗纸似乎还能看见房子主人在里面走动。

　　找到了。

　　雪原里的避风港。

　　他紧紧搂着怀里的狐狸，隔着衣服布料，手指能感受到他的背部正微微弓起。

　　是在害怕吗？

　　麦格罗想出声安慰一下这只小可怜，但遗憾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喉咙里干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地赶路。

　　就在眼前。

　　只要能避开这些风雪。

　　可明明走了很久……为什么越来越远？

　　要再快一点。

　　……唔！

　　颈侧刺痛传来。

　　挨了狐狸一爪子的麦格罗倒吸一口凉气，那一下破皮见血，伤口貌似还很深。

　　他下意识脱手将手里的灯摔了出去。

　　圆圆的灯具咕噜咕噜滚得很远，在雪地里拖拽出一道浅痕。

　　疼痛逼迫着头脑清醒过来。

　　眼前哪有什么房子？

　　灯光照耀下，眼前只有悬崖。

　　而已。

　　麦格罗怔了怔，终于回过神来，接连后退。

　　风却像不死心一般，从背后吹来，好似要推着他往悬崖边上走。

　　那狐狸依然眯着双眼盯着他看，只是鼻尖一耸，轻轻蹭了蹭他脖颈，探出粉红的舌尖舔舔他那道被自己挠破的伤口。

　　又疼又痒。

　　麦格罗摸了摸它的头。

　　或许是手太凉，狐狸缩了缩脑袋，转而去舔他的手心。

　　灯具捡不到了。

　　麦格罗也没打算再要，搂着狐狸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去。

　　跋涉雪地中，他的鞋裤早已浸湿，冷到失去知觉，只是凭借着本能去机械地行动。

　　摇摇晃晃。

　　手指也麻木。

　　所以在摔倒的那一刻，他松不开护着怀里狐狸的手。

　　摔进雪里并没有很疼。

　　只是瞬间湿了半边身子，极寒过后，竟开始有些发热。

　　狐狸从他的衣服里爬出来，鼻尖顶着他的下巴、脸颊、眼底，探出舌尖，轻轻卷走他睫毛上沾到的雪。

　　好像听到了它的呜咽。

　　忽然想起了捡到三岁时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寒冷，但那时候的他，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一个弱小的生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无能为力。

　　他叹了口气。

　　如果魔力没有耗尽，他一定能把狐狸救出去。

　　救出去之后，一定能给它一个温暖的家。

　　家。

　　有点想家。

　　什么时候能回家？

　　可是回家之后……云云怎么办。

　　会见不到他。

　　云云。

　　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缭乱的雪几乎要将他淹没。

　　撑着仅剩的力气，他狼狈地爬起身。

　　怀里空荡荡的，狐狸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担心它被埋进雪里，麦格罗在身边挖了几下。

　　还好它不在。

　　麦格罗跪坐在地，冰凉的手掌扶着脑袋，甩了甩头，努力保持清醒。

　　按在雪里的另一只手，却忽地触摸到了一样坚硬的东西。

　　狐疑着拿出来一看，一枚精致的玉佩躺在手心里。

　　红穗子，青玉环，正上头还嵌着一块红石。

　　便是那一抹红色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红宝石？

　　莫名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