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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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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很亮了,竺行才打着哈欠,拖着扫帚,出门扫街。
扫街,是神父交予她的职责,也是她住在教堂的等价交换。若是在平日,太阳将将泛红时,竺行就已经扫完了。但昨晚和陈蔓共了脑,头嗡嗡地响。她隐约还梦到了靳宁,在书房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她记不得的话。她脑袋嗡嗡地疼,于是起晚了。
地不难扫,只有几个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塑料袋,以及一些灰尘。
但她发现了教堂门口的一块灰石砖上,粘了一坨白里透着黑、灰不拉几的不明物体。竺行用扫帚扫了几下,扫不动。蹲下来看,原来是一块口香糖啊。哪个杀千刀的在教堂门口吐口香糖。这怎么忍得了,竺行只好反拿扫帚,用手柄怼它。幸亏不是陈年老糖,好撬。
口香糖被撬开,弹力十足的它一跃砸向刚到的神父的白色车门,准确地弹回垃圾铲里。这糖真通人性!好糖!竺行心里夸赞一番,才注意到神父已经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早上好,陈蔓女士。又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不是吗?”
他愉快地向竺行打招呼,眼尾炸花。一辆大巴紧随其后,停在白色轿车旁边,上面下来两个士兵。士兵们身穿绿色军服,头戴褐色牛仔帽,腰间别着一把手枪,脚踩褐色长筒靴子,睡眼惺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神父向竺行介绍道:“这两位是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的。”
听到神父的话,他们才微微掀开眼皮,向竺行点头致意。点完头后,便立刻点起了烟,歪歪扭扭地倚靠在大巴车头,烟雾一抽一抽地从嘴巴滚出。那站姿简直不成样子,她教过的任意一位的学生的脊柱都比他们的直。
竺行也不理会,随意扫了下灰尘,就回去了。离开前,顺道瞟了眼还在抽烟的那两位。
今天是周一,每周一次的入城朝圣的日子。竺行报名,而且被选上了。听其他教徒说,朝圣就是吃顿午饭,看个围栏,全程听讲。这是一个难得的进城机会,如果能趁机黑在里面,那就更好了。可是,竟来了两名士兵,说是保护他们,恐怕是为了拦住竺行这样的人吧。不过,看他们有气无力的疲惫样,好像也不足为惧。
那两位士兵抽完了烟,随意丢到地上,碾都不碾,就钻进了旁边的米利行。真是没道德,扔就扔,不能避着点她吗!竺行叹气,无奈返回去,扫掉两个烟头,才进去做上午的祷告。
她不喜欢做祷告。一群人聚在一起,跳大神。没错,这里的祷告不像她原来世界里的那么含蓄。人们挥舞长臂,祷词如诗歌般飞跃,双脚跟随节奏自然舞动,仿佛他们天生就会似的。可竺行不会,她的手脚从来都不听使唤。她也尝试过融入人群,但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竭了就只好摸鱼,心不在焉地偷偷翻看那本自传。
这本自传写得蛮好的,除了满大篇的对李赫的过分溢美之词,——确实是有点过分了,就算要表现他的身心灵有多么多么的美好,也不至于花一个章节去描写他屁股的圆润和饱满吧,这绝对是作者的恶趣味。除去这部分,这本书还算一本不错的科普类书籍,它粗略地介绍了该地的历法、人文以及建设史,尤其是建设史,它把李赫死后的护城河修建工程和利城建造工程也写了进去。
若围栏倒后,护城河将是第二道防线。丧尸多半不会游泳,但难免有一些水性好的丧尸,或者被迫进化的丧尸,可能会游过这道防线。这时,利城高厚的城墙和勇猛的士兵们,就成了人民最后的庇护所。利城城主承诺,如果丧尸攻破第一道围栏,利城的大门将永远向城外的人民打开。
可惜,多少年的风霜都没能推倒那道围栏,利城愈发难进难出。
竺行看得正起劲儿呢,一道冷厉的声音刮来:“好看吗?”
神父向来十分享受祷告,舞得最嗨,唱得最响。从东跳到西,从里跳到外,跳到了最末一排的竺行这里。
这不是第一次了,竺行信手拈来,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这本书是本奇好的书,常看常新,每多看一遍,心中的真神愈发光明伟岸了。我要看到死!”当然是假话,要不是没闲钱买闲书,她早看其它的了。
神父对这个新教徒甚是满意,除了不会祷告外,其它的满分!满分!要不是她是西城人,他都想让她继位了。可惜,可惜!他扭动着身子,又舞到别处去了。
上午的祷告终于结束,人群陆陆续续散去,只留下二十几人,都是下午去朝圣的。奇怪的是,留下来的人都是中青年,唯一一个头发花白的人还是神父。可是,朝圣这个活动明明很受人喜欢,毕竟可以免费进城吃饭,谁不喜欢?老年人应该很多人报名才对。除非,抽选不是按照相同概率在每一个年龄段随机选取,而是从低龄往上爬,爬了二十多个人。
竺行怀疑这不会是一场洗脑活动吧?这果然是一场洗脑活动。
这场旅途,只有大巴车是安静的,因为神父不坐大巴。大巴里有司机一人,士兵两人,其余信徒二十多人。竺行坐在靠窗位置,旁边坐了一个面生的女人,一头卷发毛毛躁躁,印象里似乎没见过这人来过教堂。
窗景由繁华的高楼转换为矮平的小房,再往前,便是一片废墟。这是竺行从未见过的景象,树根交错横生,铺满一地,穿针引线般穿透旧房子的外墙,顶起房顶,窗子还晃悠悠地挂在上翘的树根上,一片破壁残垣。
“我以前住在那里。”卷发女人指着窗外一角,想和竺行搭话。竺行顺着食指看,也瞄不准她指的是哪一块破壁,也可能早已被树根淹了。
卷毛热络地说道,有些哀伤:“那里曾经还很繁荣,直到某天夜里,鹿颈树拔然而起,生长极快。刚开始,我们想砍掉它们,可砍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它张的速度,早上刚砍了一颗,下午那树桩就长出了一堆,树根反而更加粗壮密集。直到,它们顶塌了我们的房子,吸干了我们的地下水,我们才不得不分散离去。”
竺行问:“鹿颈树是什么?”她还没听说过生命力这般顽强得可怕的树种。
大巴疾驰,灰色森林映入窗子。卷毛说:“诺,这就是。”这树极高,极粗,没有分叉,只一条青灰色树干直冲云霄,像一根粉笔,顶着一头绿毛。它无枝无叶,只有最高处有点翠绿色,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却不显繁荣,反而荒凉。
卷毛微笑伸手,介绍道:“你好,我叫何仲月,前几天生病了,一直没机会见你,今天终于见到了。”
一直没机会见她?竺行内心指了下自己:我是什么鼎鼎大名的人物吗?
竺行压下困惑,面无波澜:“你好,我叫陈蔓。”
“我知道,你在我们这儿很有名。”
竺行疑惑,她一直呆在教堂里,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怎么就出名了。何仲月解释道:“大家都叫你‘睡在教堂的呆子’,那里闹鬼,你都不怕吗?”
哦,原来是这事啊。
竺行笑着挥挥手,说:“没传言的那么夸张,我住了几天,除了风打窗台的噗噗声,什么也没听见,说不定是大家听错了。”
何仲月笑眯眯地说:“没有哦,我见过。”平地一声惊雷,她继续说道:“你见过臻舍那个疯婆子吗?就是被鬼吓疯的,当时我就在场。那鬼像一道白光一样突然出现,张着血盆大口,血淋淋的舌头往外吐,舔到了她的脸上,她就疯了。幸好我当时闪得快,没被舔到,不然我也要疯了。所以啊,你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尤其最近快到了神诞日,他的亡灵恐怕更活跃了。”
好经典的鬼,竺行腹诽。不过,反正竺行今天就要黑在利城,什么鬼不鬼的,与她无关。她回:“谢谢,我会考虑的。”
何仲月听到这儿,像是放了心,舒坦地摊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去了。
终于到桥口了。还没到时间,桥是不会放下来的。利城与城外隔了一道很深很宽阔的人工河,交通只靠一道不宽不阔的桥联系,每天按点定时放半个小时,分别是上午10点,下午1点和傍晚6点,现在还没到时间,大巴车被迫停下。
竺行赶紧跑下车去,扶着道路两旁的栏杆,猛吐。越靠近河道,鹿颈树越高大,树根也越密,东一条,西一条,掀起道路,匍匐在路上。道路破破烂烂,坑坑洼洼,颠得她屁股疼,胃很难受。她没吃什么东西,每天只喝营养剂,根本吐不出什么,吐完胃液后就只能干呕。
何仲月跟着下来,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没事,颠多了就习惯了,我一开始也这样。”看起来是个坐车老手。何仲月每周都报名朝圣,不为别的,就为那口饭,胜在她年龄不大,次次朝圣名单里都有她。其实,也不止她一个人这样做,大巴里都是老熟人了,只要有空,都会来的。
河面吹来阵阵凉风,竺行好多了。日光晒得河面波光粼粼,宛若一条白绸缎,温柔流淌。河的这边是树,那边是墙,很高很厚实,看不到里面。河道中间远远地点了一抹粉红,太远了,竺行看不清。
“那是什么?”竺行指着那红点问。
何仲月猴子远眺,看见远远驶来的,龟速前进的红点点,说:“这是莲花号,一个二世祖建的□□。我去过,不好玩。船有三层,底下这层是赌场,中间这层有一些歌舞表演、杂耍杂技,最顶层没去过,需要特殊的通行证才能进去。”何仲月只去过一次,却呆了七天。
她只是好奇,上去逛了一下,赌博玩不通,歌舞杂耍太无聊,逛完一圈,船开了。船绕城航行,七天走完一圈,只停靠两次。一个是东城的角库口岸,供外面的人进出;另一个是利城的商宫口岸,供里面的人进出,把守严格。她只好在船上苦等了七天,才下的船。
桥缓缓降下,到点了,众人刷啦啦地坐回座位上,等待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