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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荒途噬烬叩寒门 ...

  •   朔风若裹挟冰碴的鞭笞,抽打着凌焰单薄褴褛的粗布衣,攫走每一丝可怜的热意。

      她负着小雨,每一步皆陷于松软、冰寒的灰烬浮土,每一步复为底下突兀刺出的锋锐碎石硌得足底钻心。足下的荒原,绝非坦途,实乃噬命之口。

      饥饿啃啮其五脏六腑;背上小雨的重量,早自酸胀化作深锲髓骨的钝痛,每一次迈步皆牵扯左腕内侧那道丑陋、僵死的赤红疤痕——那是她天生的“芜环”,是绝对闭塞、无法引动一丝灵气、断绝任何超凡可能的死环!

      于凌家村,似她这般芜环者方为众数!年岁的觉醒日,皆是几家欢欣万家愁。多数学童觉醒的皆是无用芜环,若被打上卑微烙印,注定于浮陆边缘的尘埃中挣扎一世。

      唯极少数幸运儿,如凌虎、凌秀儿,能觉醒最低等、具微弱道途可能的“凡环”,为官家觉醒队携走,送入青岩门此等底层宗门,成为最外围的杂役弟子——此已是村人眼中一步登天之幸事!而她凌焰,竟是百年难遇的“芜环”,连“凡环”亦不如,乃芜环中的废渣!

      此刻,这芜环若冰寒的耻辱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昭告,于此弱肉强食之世,她是何等卑微与无力! 其不会带来力量的悸动,唯带来更深沉的绝望。守护小雨,穿越此死地,她唯一可凭的,唯此具同样脆弱的凡躯与魂灵深处那股不甘的狠戾!

      天穹盘桓的阴影挟不祥之气,愈压愈低。数只巨硕的秃鹫若移动的碑碣,锐目早锁定了这两道于死寂荒原上艰难挪移的“血食”。它们发出低沉沙哑的唳鸣,耐心静候猎物彻底倒毙。

      就在凌焰为饥饿与疲惫折磨得目眩神摇之际,一声低沉、饱含饥馑之意的呜咽自侧前方一堆焦黑荆棘丛后传来!她猛地一凛,心脏几欲破喉而出!

      一匹孤狼——

      其形销骨立,肋骨嶙峋可数,灰褐皮毛肮脏板结,然那双幽绿的兽瞳却闪烁着饥饿、残忍的凶芒!显是,此片死地亦令其濒临绝境,而眼前这两道挪移迟缓、毫无反抗之力的“肉”,是它存续的唯一希冀!它微微伏低兽躯,龇露惨白獠牙,喉间滚动着威胁的低吼,一步步自荆棘丛后逼出,径直拦于凌焰前路之上!

      “呜……” 背上昏沉的小雨似亦感知致命之危,发出微弱的呻吟。

      天穹的秃鹫似为这孤狼的现身所激,盘桓得更低,发出焦躁的“嘎嘎”声,若在催促同侪,又似静待狼先攫食分羹。

      绝境!

      前有恶狼拦路,上有秃鹫觊觎,凌焰陷于真正的死地!她负着小雨,断无可能快过这匹饥饿的凶兽!前世遭当街碾杀的滔天恨火与此刻守护弱小的本能瞬于其胸腔炸裂!

      “滚开!孽畜!” 她目眦欲裂,喉间迸发野兽般的嘶吼!惊惧瞬为更狂暴的求生欲与守护欲所压!她猛将小雨轻轻置于地(尽可能远避狼踪),同时以最快之速俯身,抄起一块边缘锋锐的沉厚黑石!

      那孤狼为其嘶吼与动势所激怒!它后腿猛蹬,化作一道灰影,挟腥风直扑向看似威胁更小的、地上的小雨!其速之疾,远超凌焰所料!

      “不——!” 凌焰的心瞬坠冰渊!她根本不及多虑,躯壳的本能快过思绪,她爆发出全身气力,非是砸向狼,而是猛朝小雨与狼扑袭方向的中间侧身撞去!同时,手中黑石挟同归于尽的狠戾,狠狠砸向狼扑袭的轨迹!

      “砰!”

      “嗷呜——!”

      沉石未能精准击中狼首,却狠狠砸于狼肩胛骨上!骨裂的闷响与孤狼凄厉的惨嗥同时炸开!巨大的冲力亦令凌焰被撞得向后踉跄,重重摔跌于地,左臂与半身为碎石硌得剧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那狼遭此重创,剧痛令其凶性勃发,然行动显已受制。它翻滚着爬起,幽绿兽瞳死死钉住倒地的凌焰,充溢疯狂与仇恨,龇露染血的獠牙,欲再扑噬!天穹的秃鹫亦为这血腥搏杀所激,俯冲得更低!

      凌焰挣扎欲起,然左臂剧痛与脱力令其动势迟滞。眼看那负伤的孤狼将再扑至——

      蚀骨风沙——

      值此千钧一发之刻,远际地平线骤然卷起一片昏黄!此非乌云,乃荒原上令人闻之色变的蚀骨风沙!狂风若震怒的巨兽,裹挟着足以磨蚀皮肉的沙砾与蕴含阴寒之气的灰烬,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至!所过之处,纵那些顽强的焦黑荆棘亦被瞬即拔起、掩埋!

      风沙的怒号瞬即吞没一切!那正欲扑噬的孤狼猛地昂首,幽绿兽瞳掠过一丝本能的惊惧!此等规模的风沙,于任何暴露在外的生灵皆是致命!它不甘地朝凌焰的方向低吼一声,复忌惮地瞥了一眼天穹同样惊慌拔高的秃鹫,终拖着伤躯,一瘸一拐地、疾速朝远处一处或存的岩隙遁去!

      天穹的秃鹫亦发出惊惶的唳鸣,迅疾拉高,朝着风沙袭来的反方向仓皇遁逃。

      “咳咳……” 凌焰为灌入鼻喉的沙尘呛得剧咳。此突如其来的风沙,暂驱了狼与秃鹫的致命之危,然亦带来了更可怖的生存挑战!

      “不——!” 她瞳孔骤缩!此风沙足以将彼等活埋或冻毙!她绝望地环顾四野,目光猛锁定不远处一块半埋灰土、微倾的巨大玄石!那是唯一的蔽障!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疲惫与伤痛!

      她连滚带爬扑至小雨身畔,一把将几为沙尘掩埋的稚女抱起,跌跌撞撞地朝那玄石冲去!沙砾若密集的弹雨抽打着裸露的肌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疼。寒风挟裹灰烬,冰寒刺骨,几令其窒息。她将小雨死死护于怀内,以己身为最后屏障,几是手足并用地扑至玄石背风面的凹陷处!

      “咳咳咳……” 方遁入,狂暴的风沙便轰然撞上岩石!整个世界瞬为昏黄与尖啸所噬!刺骨的冰寒与窒息感若潮水涌来。

      凌焰以身躯死死抵住小雨,蜷缩于冰寒的岩凹内,将首深埋,听着外界若鬼哭神嚎的风啸,感受着沙砾不断堆积于足畔的重压。每一次呼吸皆挟浓重的尘土味与透髓的冰寒。左臂的痛楚于冰寒中化作麻木,左腕的芜环疤痕冰寒依旧,于此天地之威前,更显其若尘埃般渺小无力。

      不知几时,风沙的嘶吼终渐平息。凌焰费力昂首,抖落满头满身的沙土灰烬。岩凹几被填平泰半!她艰难地扒开沙土,将几近冻僵、气息奄奄的小雨掘出。稚女面若死灰,唇色绀紫,足踝创口为灰土糊覆,情势危殆至极!

      凌焰的心沉入渊底。她不敢再滞,耗竭最后一丝气力,将小雨负起,继续朝青岩门的方向跋涉。每一步,皆若行于滚烫的刀锋之上。饥饿、冰寒、伤痛(尤是左臂的钝痛与摔创)、极致的疲惫……若无数冰寒之手,欲将其拖入永恒的黑暗。

      她的识海开始混沌,眼前阵阵发黑,唯能凭借那股烙印于魂灵深处、支撑其自两世死劫中爬出的“活下去”的执念,机械地迈动着双腿。

      足下的地势始有微弱变化。松软的浮土渐稀,碎石愈多、愈巨,甚或偶能踏及一些相对坚硬的、带人工痕迹的碎石板路遗存——此乃通往青石镇方向的古道痕迹!

      近了!

      此念若一剂强心之药,令凌焰几近熄灭的意志复燃起一丝微弱的星火。她紧咬牙关,舔舐着干裂唇瓣渗出的血珠,那点微不足道的腥咸,成了她此刻唯一的“补给”。

      终在夕晖若残血般涂抹于灰暗天际之际,足下坚硬、冰寒的触感骤然一变!

      不再是松软的浮土或硌足的碎石,而是……平整、坚硬、带明显人工凿痕的岩板路径!

      她猛地一震,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向上抬起——

      前方不再是模糊的地平线!

      一片灰扑扑、高耸陡峭的岩壁若沉默的巨人,陡然矗立眼前!岩壁之上,依山而筑着一片同样灰暗、毫无生气的简陋屋舍群。

      粗粝石块垒砌的围墙蜿蜒而上,数座同样材质的塔楼若巨大的碑碣般耸峙,透着一股难言的冰寒与压抑。围墙正央,是一道巨硕、厚重的石门,紧紧闭合着,似隔绝了两个世界。

      石门上方的岩壁上,两个为岁月风霜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仍透着一股生硬威压的大字,若烙印般刻入凌焰混沌的视野:

      青岩!

      一股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与最终意志支撑的力气猛冲上凌焰的心头!她不知何处来的气力,几是拖着灌铅的双腿,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挪地,负着小雨,朝着那扇若隔绝生死的巨硕石门撞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于冰寒的山门前炸响。

      凌焰的躯壳终耗尽最后一丝气力,重重撞于冰冷粗粝的石门上。背上的小雨软软滑落,瘫倒于冰寒的石阶上,小小身躯蜷缩着,纹丝不动。

      凌焰自身亦倚着冰寒石门滑坐于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皆挟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与喉间的血腥。

      她战栗着伸出伤痕累累的小手,握拳成锤,朝着那扇厚重若山岳的石门,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绝望地擂击起来!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于寂静的山门前回荡,显得如此微弱,如此无力。

      “启门……求求……启门……” 她嘶哑的声线微弱若蚊蚋,几为寒风瞬即吹散。

      门内,一片死寂。唯有朔风于山岩间呜咽。

      不知几时,就在凌焰的识海将彻底沉入永夜,擂击的动势亦变得迟缓无力之际——

      “嘎吱……”

      一声沉重而艰涩的摩擦声,若沉睡巨兽的叹息,自头顶上方传来!

      那扇巨硕的石门,竟当真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罅隙!一道昏黄的光线,挟一丝微弱的暖意,自门隙中透出,洒在凌焰布满污垢、血痕与绝望的小脸上。

      一个身着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身形佝偻,面上皱纹若刀刻斧凿般深刻的老者,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的油灯,自门隙里探首。

      他浑浊的老眼挟浓重的戒备与被打扰的不悦,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门前这两道若自地狱深渊爬出的、奄奄一息的小乞儿。目光尤落于凌焰那身褴褛血污、狼狈不堪之态,眉头嫌恶地拧紧。

      “何处钻出的小乞儿?!敢在青岩门外喧哗撒野?活腻了不成?!” 老者的声线嘶哑干涩,若砂纸磨砺,挟一股长年守门的冰漠与居高临下的鄙薄。

      凌焰艰难昂首,干裂的唇瓣翕动,试图发出清晰的声线:“吾…寻…凌虎…凌秀儿……吾等乃…凌家村的……”

      其声过于微弱,几为风啸所掩。

      “甚?凌家村?” 老者眉头锁得更深,显对此名略有印象,然更多是不耐,“早数日前非是遭了……哼!此处无汝寻之人!速滚!莫污了青岩门的山门!” 他挥动着枯瘦的手臂,若驱赶蝇蚋,便要阖门。

      值此绝望关头——

      “王伯?何事?外间喧嚷?” 一个挟着几分不耐与娇气的少女声线自老者身后传来。

      随声,一道身着显较老者洁净齐整、料子是细棉布的浅灰少女身影,挤至门隙处。

      她约莫八九岁齿龄,梳着齐整的双丫髻,小脸微带婴儿肥,然眉宇间挟一丝被扰清净的不快。

      其目光随意扫向门外,当触及地上那道瘫倒的、气息微弱的小小身影,及旁侧那道倚靠石门、遍体鳞伤、污秽不堪、左臂衣袖破碎染血、却仍死死护着稚女的瘦削身影时,她面上的不快瞬即僵滞!

      当其目光终对上凌焰那双因极致疲惫与绝望而显得空洞、却又异常执拗的眼瞳时,少女猛地倒吸冷气,失声惊呼,声线中充溢难以置信的震骇:

      “凌……凌焰?!竟是你?!你何以成……此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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