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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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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协会坐落在城郊一座隐于竹林的古观里,朱漆大门上悬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玄清观”三个字透着百年沉淀的威严。观内青石铺地,古柏参天,只是今日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负责对接的弟子收到来自局里的消息,先向上禀报了此事。而后跟着长老一行人来到局里看到了那辆黑色轿车,车身上蒙着层灰,门窗紧闭,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照进去,能看到后座上散落的青瓷碎片与几缕纠缠的黑发。
“赵师兄和周师弟呢?”一个年轻弟子颤声问道,伸手去拉车门,却被同行的长老按住了手。
来者是天师协会的三长老,姓秦,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眼神浑浊却藏着精光。他没去看车里的残骸,只弯腰捡起一块沾着黑渍的青瓷碎片,指尖刚触到碎片,便猛地缩回手,眉头拧成了疙瘩。
“好重的怨气。”秦长老声音沙哑,另一只手抚上腰间的桃木牌,牌上刻着的符文微微发烫,“这不是邪祟作祟,是器物反噬。”
他又捡起一块青花小罐的碎片,碎片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灵光,只是灵光中裹着层黑气,像被墨染过的丝绸。“是‘认主’的灵物,被心术不正的人强夺,才会生出这么重的戾气。”
随行的弟子们面面相觑,赵姓男人在协会里向来以手段强硬著称,小周虽年轻却也得了些真传,怎么会栽在两件器物上?
秦长老捧着碎片站起身,目光望向市区的方向,竹林的风掀起他的道袍下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衣。“查,查清楚这两件东西的来历,还有那个叫余故疏的年轻人。”
三日后,协会的卷宗室里,秦长老对着一叠资料皱紧了眉。桌上摊着余故疏的基本信息:二十三岁,古玩店店主,父母早逝,独自一人守着那家名为“余古斋”的老店,平时深居简出,除了定期去古玩市场进货,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
“就这些?”秦长老敲了敲桌面,资料上的照片是几年前的,青年穿着高中校服,站在古玩店门口,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泉,与传闻中那个能让赵、周二人折戟的“奇人”判若两人。
“是,长老。”负责调查的弟子低着头,“虽然人不特殊,但是那家余古斋,传了三代,据说民国时就开了,可能藏着不少好东西。”
秦长老拿起那块青花碎片,对着光看了看,碎片上的灵气虽弱,却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绝非邪物所能比。“能养出这种灵物的人,绝不是寻常的古玩店主。”他沉吟片刻,“赵奎文和周明白这两个蠢货,怕是惹错人了。”
旁边的执事忍不住开口:“长老,要不要……派些人手过去?就算对方有些门道,咱们协会的镇坛法器也不是吃素的——”
“闭嘴!”秦长老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厉色,“你想让协会步赵奎文的后尘?这等能让灵物认主的存在,要么是隐世的修行者,要么是守着传承的世家子弟,岂是能用蛮力对付的?”
他将碎片小心地收进木盒,木盒内壁铺着黄绸,是专门用来盛放灵物的。“赵奎文他们强抢在先,理亏的是我们。这事若是闹大,传到其他修行门派耳朵里,协会的脸就不用要了。”
执事嗫嚅着不敢再言,秦长老在协会里资历最老,年轻时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他说不能硬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备车。”秦长老站起身,将木盒揣进怀里,“我亲自去一趟警局,找那个叫王建军的警官问问。”
市警局的接待室里,王建军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道袍的老者,有些发愣。比起前几天那两个趾高气扬的天师协会成员,这位秦长老显得太过朴素,道袍的袖口都磨破了边,说话时还带着点乡下口音。
“王警官,叨扰了。”秦长老拱手作揖,动作标准却不倨傲,“我是天师协会的秦一守,想来问问赵奎文和周明白的事。”
王建军请他坐下,倒了杯热水:“秦长老,这事我们已经立案了,但现场除了那些碎片,什么线索都没有,只能初步判断是……灵异事件。”他没说余故疏的名字,心里还记着青年那句“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拿了也留不住”。
秦长老没绕弯子,直接从怀里掏出木盒,打开后推到王建军面前:“王警官,实不相瞒,这两件东西,是赵奎文他们从那位余先生手里强抢来的。协会管教不严,让他们坏了规矩,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是我们的错。”
王建军愣住了,没想到这位长老会如此坦诚,甚至直言是协会的人有错在先。
“我今天来,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秦长老拿起一块碎片,语气诚恳,“只是想问问王警官,这位余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赵奎文他们在他店里,有没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王建军犹豫了一下,想起余故疏平静的眼神,还有林晚一家的遭遇,最终还是开口了:“小余是个年轻人,性子淡,不爱说话,但心不坏。”
他顿了顿,将那天在余古斋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余故疏揭露天师协会龌龊的部分,只说赵、周二人态度强硬,非要带走两件器物,余故疏拦不住,才让他们拿走了。
秦长老听得很认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等王建军说完,他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是赵奎文他们先动了贪念,又说了不敬的话,才引来了反噬。”
他拿起那块青瓷碎片,指尖的桃木牌微微震动,像是在与碎片上的灵气呼应。“这器物上的灵气很纯,带着‘善’的印记,只有心怀恶念的人碰了,才会被灵气所伤。赵奎文他们……是自作自受。”
王建军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长老与前两位截然不同,至少他懂是非,知对错。
“王警官,”秦长老将碎片收回盒中,“能否麻烦你转告余先生,协会对赵奎文二人的无礼行为深表歉意。至于这两件器物的残骸,若是余先生想要,我亲自送回去;若是他不想要,我便带回协会,以秘法安葬,也算给这两道灵识一个交代。”
他站起身,再次拱手:“另外,协会绝不会因为这事为难余先生。倒是我们,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离开警局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天边,将秦长老的影子拉得很长。随行的弟子忍不住问:“长老,就这么算了?赵师兄他们——”
“不然呢?”秦长老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疲惫,“去找那位余先生讨说法?以赵奎文他们的所作所为,落得这个下场,只能怪他们自己心术不正。”
他回头望了眼市区的方向,余古斋的位置藏在纵横的街巷里,从这里看不到,却能隐约感觉到一股沉静的气息,像深潭里的水,不声不响,却能映出人心的善恶。
“那位余先生,不简单啊。”秦长老喃喃道,“能让灵物生出‘认主’的灵性,要么是自身修为深不可测,要么是身上带着某种传承信物。赵奎文他们招惹不起,协会……暂时也不能招惹。”
弟子不解:“可协会的颜面——”
“颜面是自己挣的,不是抢来的。”秦长老冷哼一声,“这些年协会里像赵奎文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总觉得自己握着点法器就高人一等,忘了咱们祖师爷立下的规矩:除邪祟,护苍生,而非争强夺利,巧取豪夺。这次算是个教训。”
他加快了脚步,道袍在晚风中摆动:“回去告诉会长,就说赵奎文二人因私犯戒,已遭反噬,此事到此为止。另外,借着这个事,把协会库房里那些来历不明的‘灵物’都清一清,凡是非礼所得,一律送还或销毁,别再留着惹祸。”
弟子不敢怠慢,连忙应下。
暮色四合时,秦长老已经坐在回协会的车里了。他捧着那个装着碎片的木盒,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脑子里反复回想王建军的话。
“心不坏”、“性子淡”、“器物带善”……这些词语拼凑出的青年形象,与他想象中的隐世高人不同,倒像是个守着一方天地的普通人,只是这方天地里,藏着不为人知的乾坤。
车窗外的竹林飞速后退,秦长老忽然想起多年前师父说过的话:“真正的修行者,不在深山道观里,而在市井烟火中。能守住本心,以善念养器物,以器物渡世人,才是最难的修行。”
他低头看了看木盒,里面的碎片安静地躺着,残留的灵气像极了初生的嫩芽,带着纯粹的善意。或许,那位余先生,就是师父说的那种人。
“罢了。”秦长老闭上眼睛,“是该让协会静一静了。”
车驶入竹林深处,玄清观的轮廓在暮色中越来越清晰,只是这一次,秦长老的心里,多了份沉甸甸的警醒。有些存在,看似温和,却自有不容侵犯的底线;有些器物,看似寻常,却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善恶。
而天师协会,若是再执迷不悟,恐怕下一个遭反噬的,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与此同时,余古斋里,余故疏正将最后一幅紫藤花画挂在墙上。画里的花穗垂落,恰好与窗外的实景相映,虚实难辨。
王建军打来电话,将秦长老的话转述了一遍,末了又说:“那老道长看着挺实在的,不像是装的。”
余故疏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博古架上空缺的位置,那里已经被一只新的青瓷小瓶填满,瓶里插着两朵刚摘的紫藤花。“碎片不用还了,让他们处理吧。”
挂了电话,晚风吹进院子,带来紫藤花的清香。余故疏走到院中央,抬头望着夜空,新月如钩,繁星点点。
天师协会的事,或许真的能暂时告一段落,但他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余古斋还在,只要这些带着灵性的器物还在,就总会引来形形色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