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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画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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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影飘到白颜那团翻滚的黑暗前,并未像之前的道士那般表现出恐惧或敌意,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审视。
“好纯粹、好强烈的执念……”虚影空灵而缥缈的声音传到白颜的意识里,带着一丝惊诧与兴奋:“这般浓烈而灼人的恨,我从未见过,简直是世间最极致的色彩!”
白颜的黑暗凝聚体警惕地翻涌着。
那虚影却仿佛没看到她的敌意,继续喃喃道:“困于此地,不得超生,很痛苦吧?想离开吗?想去报仇吗?”
报仇!
这两个字像最尖锐的锥子,刺中了白颜的核心!周遭的怨气再次沸腾!
“我能帮你。”虚影在怨气风暴中摇曳,却更显兴奋,“我能给你一张脸,一张足以让世人倾倒、让仇敌战栗的脸。让你能走出这里,去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代价?)一个冰冷的意念刺入她的脑海,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代价?”虚影轻笑,带着一丝妖异的诱惑,“事成之后,你的灵魂,归我。”
(……若能复仇,魂飞魄散,亦无不可。)白颜的回应决绝而冰冷,(但你如何证明?)
虚影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凌空点向白颜那团混沌的黑暗。
霎时间,周围弥漫的怨气与破碎的记忆碎片仿佛受到了无形画笔的牵引,混合着冰冷的月华,开始向着白颜黑暗本体的上部汇聚、压缩、塑形…
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并非疼痛,而是一种被“定义”、被“赋予”的陌生感。
片刻之后,白颜第一次“感觉”到了……一双眼睛的存在。
她下意识地“眨”了一下。
透过这双新生的、由怨气与月华临时绘就的“眼睛”,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世界——不再是怨念感知中的扭曲景象,而是真实的、有着清晰轮廓的焦土废墟。
她也“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虚影凝实了些,那是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眉眼精致如画,嘴角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正用一种欣赏杰作般的目光望着她。
“如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满是得意,“这双‘秋水瞳’,可是你记忆里最留恋的模样。暂借给你用用。待我恢复些力气,便能为你绘出完整的脸。”
白颜沉默地“凝视”着水中倒影——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波光潋滟却盛满死寂与恨意的眼睛。
希望,如同最毒的藤蔓,在她早已死去的心脏里疯狂滋生。
从这一刻起,白颜与这只画妖的命运,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婳儿,是一缕依附在《洛神图》上的精魄。
五十年前,前朝画圣顾青辞呕心沥血完成这幅传世之作后咳血而亡,执念与灵性却悄然渗入笔墨,使画中神女有了灵气。
她被供奉在皇家藏画阁,吸收百年日月精华,终于能脱离画纸幻化人形。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无法长久维持形态——除非不断以“生灵精魄”为墨,以“执念回忆”为色,为自己续绘容颜。
一夜,藏画阁走水,她趁乱卷走数卷名画逃出深宫,混迹人间。
她开设画坊,以帮人绘制亡者遗像为名,收集将死之人的思念与遗憾为食。
直到某次,她为一名枉死的少女画完遗容后,少女的冤魂竟依附画上久久不散,哭求她报仇。
婳儿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画不仅能绘形,更能通灵、缚魂、续缘。
她开始刻意寻找那些含冤而死的灵魂,与她们做交易:她为冤魂绘制足以乱真的皮囊,助其了却心愿,事成后将精魄献给她作为报酬。
然而她力量有限,绘制一张完美面皮耗神极大,常需沉睡数年。她漂泊多年,始终在寻找一个能让她安心作画、不必东躲西藏的容身之所。
直至那年中元节,婳儿因强行为一横死将军绘制战甲,耗尽灵力,现了原形——一卷单薄的《洛神图》残卷,被几个捉妖师追杀至一片焦黑的废墟。
虚弱之际,她感受到一股滔天怨气。循迹而去,只见一无面女鬼正于烈火虚影中凄厉哀嚎,周身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白颜的怨气为婳儿解了围,也让她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绝佳颜料”。
千机也非寻常狐狸。
他出身青丘一脉的旁支,血脉虽不纯,却天生灵慧,通体雪白,额间有一缕状如闪电的银灰毛发。
他年幼贪玩,远离族地,不幸被专门捕猎灵兽的修士陷阱所伤。
那陷阱刻有符咒,不仅困住肉身,更不断汲取他的妖力,使他日渐衰弱,连求救的灵念都发不出。
就在他奄奄一息时,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了山林。彻骨的寒冷加速了他生命的流逝,却也掩去了他的气息。
彼时白颜刚得婳儿所绘双眼,正尝试寻找仇家线索。她感知到山林间一丝微弱的妖气与浓烈的绝望,循迹而来。
雪地里,那团小小的、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白狐,让她恍惚看到了当初被困火海、无助等死的自己。
她本可吸取这幼狐的精魄助长自身怨力,但最终,她却驱散了盘旋欲啄的寒鸦,小心翼翼地用怨气凝成虚影,破了符咒。
她将他抱起。小狐狸在她冰冷的怀里瑟瑟发抖,碧蓝的眼眸里满是惊恐与哀求。
“别怕。”她生涩地传递意念,试着模仿记忆里母亲的温柔,“我……我也不全是恶鬼。”
她将他带回临时藏身的山洞,与婳儿一同照料。
婳儿取晨曦露珠混合草药为他疗伤,白颜则每夜分出一丝怨力为他保暖续命。
千机伤愈后,却不肯离去。他灵慧异常,感知到白颜与婳儿并非人类,也感知到白颜深藏的恨意与痛苦。
野兽的思维直接而纯粹,他认定白颜是他的救命恩人,认定了,便跟随。
白颜赶他走:“跟着我,只有无穷无尽的仇恨和危险。”
小狐狸却蹭了蹭她冰冷的脚踝,发出呜呜的撒娇声,然后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卷住她的手腕。
婳儿在一旁轻笑:“留下他吧。这小家伙灵气足,说不定哪天就能化形,是个好帮手。况且……”
她看着白颜无意识抚摸狐毛的手:“我们都需要一点‘活气’。”
共处时光里,千机最先发现白颜的一个秘密:她虽恨极陈家,却从未伤害过无辜,偶尔还会帮助偶遇的弱小游魂。
某夜,千机成功化形,成为一个银发碧眼的俊俏少年,兴奋地绕着白颜打转。
白颜望着他,忽然对婳儿说:“我们需要一个家。一个可以自由行动、不被打扰的家。”
婳儿眸光一亮:“我能画出来。”
于是,千机从荒山寻来巨大的灵木,婳儿以妖力为笔,以收集来的精魄与记忆为彩,勾勒龙骨、雕琢画舫,白颜则以自身怨气为基,布下结界,将画舫隐匿于阴阳交界之处。
画舫成那日,白颜为其命名“采灵舫”。
婳儿笑问:“不是要复仇吗?怎起了个这么风雅的名字?”
白颜立于船头,轻纱拂动:“复仇是目的,但‘采灵’是手段,亦是修行。度化他人执念,或许终有一日,也能度化我自己。”
千机在船顶兴奋地窜来窜去,大声宣布:“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谁敢来犯,我咬死他!”
采灵舫载着三个被世间遗弃的灵魂,驶入了迷雾缭绕的君卿湖,她们因孤独与伤痛相聚,却在彼此身上找到了羁绊与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