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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纸短情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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崭新的时代如同破晓的朝阳,将热力洒向亟待复苏的大地。百废待兴,亟需所有力量投入到火热的建设洪流之中。调令如期而至,简洁而有力。
顾晚秋因其丰富的经验和坚韧的品格,被调往西北内陆一座重要的工业城市,参与城市重建与秩序恢复工作,任务繁重而关键。沈书仪凭借精湛的医术和在后方医疗点展现的勤恳,通过了必要的了解程序,被分配到华东一座重要的港口城市的医学院附属医院,在新的岗位上继续救死扶伤。
分别,在一个薄雾蒙蒙的清晨。小小的火车月台上,汽笛声尖锐地撕裂了宁静。两人都穿着新发的、合身的制服——顾晚秋是挺括的深灰色,沈书仪则是沉稳的藏青色。她们的行李都很少,一个帆布包,一个旧皮箱,装下了过往的战火硝烟,也装下了对未来的全部憧憬与忐忑。
空气里弥漫着煤烟、离别和一种新生的忙碌气息。送行的人不多,大多是匆匆告别的同事。沈书仪和顾晚秋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短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两年的朝夕相处,从生死敌对到引路同行,再到那些雨棚下、夕阳中、捷报传来时指尖触碰的悸动……无数画面在心头翻涌,却都堵在喉咙口,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倾吐。
“保重身体,”顾晚秋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一如往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目光落在沈书仪脸上,似乎想将这张清秀而坚韧的面容刻得更深些,“那边靠海,湿气重,你肩膀受过冻伤,要注意保暖。” 沈书仪轻轻点头,眼睛有些发涩,她努力维持着平静:“你也是。西北干燥风沙大,注意防护。”她顿了顿,从随身携带的、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样东西。
那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一朵花。一朵用医院废弃的、染过碘酒的淡黄色纱布,细细裁剪、折叠、缝合而成的“白玉兰”。花瓣的形状模仿得惟妙惟肖,连那独特的舒展姿态都捕捉到了几分神韵。纱布本身的淡黄底色,洗去了过往痕迹,沉淀出一种温润柔和的旧时光气息。花瓣边缘,还用极细的蓝色手术缝合线,勾勒出精致的脉络。它静静地躺在沈书仪摊开的掌心,像一件穿越了战火与时光的、脆弱而固执的信物。
顾晚秋的目光瞬间被钉在了那朵花上。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野战医院昏迷中紧握的那朵染血白玉兰,碾碎的花瓣,绝望的泪眼……无数记忆碎片轰然涌回! “这个……”沈书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迟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用干净的纱布做的……不是……不是原来那个。只是……做个念想。”她没敢看顾晚秋的眼睛,目光飘向远处喷吐着白烟的火车头,“战场上捡的野花,终会凋谢。这个……不会。”
顾晚秋缓缓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朵独一无二的“纱布玉兰”。入手是纱布特有的柔软质感,带着一丝沈书仪掌心的微温。那精细的针脚,那用心的处理(洗去了碘酒的刺鼻,留下了温柔的淡黄),无不诉说着制作人灌注其中的时间和心意。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顾晚秋的鼻尖和眼眶。她紧紧攥住了那朵花,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将其融入自己的骨血。她抬起头,深深地看向沈书仪,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汇聚成一声低沉而饱含重量的:“谢谢。”谢谢你记得。谢谢你留下。谢谢这朵永不凋零的花。
沈书仪终于迎上了她的目光。在那双熟悉的、明亮的眼眸深处,她看到了翻涌的波澜,看到了同样的不舍,看到了一种超越了同行情谊的、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嘴角努力勾起一个勉强的弧度。 “呜——!”汽笛再次长鸣,尖锐而急促。 “快上车吧!”旁边有人催促。
顾晚秋最后深深地看了沈书仪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永远烙印在心底,然后猛地转身,提着行李,大步迈向车门。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但那紧握着“纱布玉兰”的手,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沈书仪站在原地,看着那深灰色的身影消失在拥挤的车门后。直到火车发出沉重的喘息,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铁轨发出规律的“哐当”声,她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水泥月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点。
从此,山河辽阔,各赴远方。这一年,沈书仪二十四岁,顾晚秋二十六岁。战火的硝烟散去,她们的人生,才刚刚在重建的帷幕下,翻开各自崭新却也布满未知的篇章。一朵纱布缝制的玉兰,成了连接两个时代、两段人生的无声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