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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方默说 ...


  •   “稳稳,又在发什么呆呢?”方默已是第无数次捕捉到安稳游离的魂魄了。自那日之后,她像被蒙上一层薄雾,总在他视线里氤氲着挥之不去的恍惚。

      难不成……她对方正文动了心思?这个念头刚冒出头,方默便猛地摇头,幅度大得连发梢都跟着颤栗。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的稳稳怎么会瞧上那人渣?可胸腔里窜动的不安却像暗流,悄然啃噬着他的笃定。

      安稳斜睨着眼前突然举止古怪的男孩,眉间拢起一道浅痕。

      她总说方默是神经质,此刻倒真成了活生生的佐证。

      “你又在抽什么风?”语调里掺着三分无奈与七分嗔怪,安稳的指尖无意识在瓷杯沿划出细密的弧线。

      方默倏然坐直,脊背绷成一根紧绷的弦,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你是不是喜欢……”

      方默的声音像一片被风撕碎的纸屑,悬在半空晃荡。

      安稳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耳畔嗡鸣着蝉噪般的杂音。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怎会……怎会……那些与程思陈短暂交错的瞬间却如潮水般涌来——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凝成一张透明的薄膜,薄得能看见底下翻涌的血色,惊得她瞳孔骤缩。
      她猛地抬眼,直直的看向方默。

      “你真喜欢我哥了?”方默的嗓音里裹着惊诧。

      “滋——”安稳的眉头紧拧,掌心悄然攥紧“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可能!”

      方默长吁一口气,胸腔的憋闷消散——幸好,他的稳稳还是……有眼光的。

      他凝着安稳的侧脸,眼角的笑意溢出,突然滚出一句:“你觉得我怎么样?稳稳?”方默的尾音拖得又黏又软,像一滴蜜糖一样滴在静悄悄的水面上。

      安稳瞬间炸了起来。“你别叫得那么恶心。”

      嫌弃的眼波却在方默脸上打了个旋——方默的睫毛在眼下投着颤影,嘴唇抿成倔强的线,竟让她想起小时候见过的、被雨淋湿的流浪犬。

      “我怎么恶心了?”方默的声音夹着落魄,带出少年特有的哑涩,“我追了你十多年了好不好?从你扎着羊角辫在巷口踢石子,到你现在能冷着脸噎人,我哪回不是……”话音未落,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失态,那半句未说的话被他哽住。

      “你还是算了吧。”安稳截断他。

      杯中的搅棍被她碾出细碎的冰碴,在玻璃壁上溅起星点水花。

      “为什么?!”方默猛地拍桌,震得冰饮杯跳起半寸。

      瓷杯沿撞出脆响,溅出的水珠在他手背凝成细小的凉。

      “没有为什么,不合适。”最后一个字被安稳咬得极重,她目光看向一旁的窗外,那是程思陈走过的那条街,她是这样的,来时带着满身的彩光出现,走的时候又像一个躲进云层的半月。

      “哪点不合适?我改!我什么都改!”少年额角的青筋跳动着,他始终不愿承认这个他爱了十多年的女孩对自己没有感觉,一丝也没有。

      眼前的女孩依旧侧头看着窗外,他久久等不到回应。

      “安稳!”他吼出她的名字,——一半是委屈,一半是倔强。

      女孩突然回过神,却不是看他——垂眸盯着杯底漩涡,搅棍在指尖转出机械的圈,再不肯抬一次眼。

      寂静骤然坠入空气。

      窗外蝉鸣漏进缝隙,一如那天的惊鸿一瞥。

      方默突然坐下,整个人颓废的躺倒在沙发上。

      整个包间只剩下安稳轻稳的呼吸声。

      窗外的蝉鸣声突然骤起。

      他终究是等不到安稳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咖啡里的冰块已经融化在杯壁外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珠,安稳皱眉抿了一口,随即又轻轻放下,“方默,你知道我的,我是不爱你的,甚至...”她顿了顿,看向方默的眼底带着一丝决然:“有点讨厌你。”

      不爱我的?甚至...讨厌我?

      不断在心底反复着咀嚼着安稳的话,心底苦涩极了,他带着疑问开口,“为什么...讨厌我?我...不够好吗?”

      安稳挑眉,顺势靠在身后的桌椅上:“你做的很好,一直以来都很好...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且——仅限于朋友。”

      对面的男孩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眼眶边缘带着红润,安稳摇头不语。

      一只斑斓的蝴蝶似乎是累了,缓缓地停靠在窗户上,细碎的日光透过玻璃洒在它绚丽的翅膀上。
      微风轻轻拂过,蝴蝶微微振翅,似乎随时准备再次起飞。

      方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那一刻,他仿佛从蝴蝶身上看到了自己,一样的疲惫,一样的迷茫。

      “你看它像不像我?”安稳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

      她起身走到窗边,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与蝴蝶隔着一层冰冷的屏障,“你总以为付出就能得到回应,可蝴蝶从来不会因为谁驻足而停留。”

      方默苦笑出声,“所以,我连让你停留的资格都没有?”少年眼眶里的红晕愈发浓重,似乎随时都要破碎。

      就在这时窗外的蝴蝶忽然扇动翅膀,腾空而起,在蝉鸣声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最终消失在树荫深处。

      安稳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转身回到座位,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滑落,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暗色。

      “方默,你很好,但…我们之间不会有更多的可能。”她终于说出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我不爱你,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回应过你,哪怕过了一年或者是两年这个答案依旧不变。”

      方默的瞳孔收缩,所有希翼的情绪在那一刻溃败。

      少年猛然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包间的门被重重推开,他踉跄着走向门外,背影在走廊的灯光下拖出长长的阴影。

      安稳望着空荡的门框,窗外的蝉鸣声忽然弱了下去,仿佛连夏日的热烈都随着那个背影一同褪去。

      “稳稳,等我们长大了你嫁给我当老婆吧。”六岁的方默说。

      “稳稳,我喜欢你。”十三岁的方默说。

      “稳稳,你看我怎么样?符合你早恋的要求吗?”十六岁的方默说。

      “稳稳,等毕业了,我们在一起吧。”十九岁的方默说。

      “稳稳,在一起吧。”二十三岁的方默说。

      “稳稳,为什么?我不够好吗?”二十四的方默说。

      方默走后,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出神。

      安稳到家时大概是晚上的七点了。

      “朵朵,怎么这么晚?”客厅的沙发上传来父亲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像是被实验室的仪器与数据磨钝了棱角。

      她将手里的包随意甩在玄关,快步奔向沙发,像小时候被雨淋湿的小雀般扎进父亲怀里,发梢的香气混着淡淡的咖啡苦味蹭在他肩头。

      安明笑着摘下眼镜,镜片在吊灯下泛起一层薄雾,眼底的血丝与倦意清晰地倒映在女儿清澈的眸子里,仿佛将实验室里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都揉碎了沉淀其中。

      “啊,爸,今天怎么回来了?”她仰起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衬衫上第二颗纽扣——那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安明揉了揉她的发顶。

      “实验的结果不太好吗?”安稳盯着父亲眼睑下的青灰阴影。

      安明摇头否认,喉结滚动间却泄出一丝紧绷的涩意——实验确实即将突破临界点,但那些接受实验的人...他掐断思绪,将话题硬生生转了个弯:“你跟方家的那个小子怎么样了?”

      安稳一愣,身子微微后仰,从父亲怀里挣脱时带起一缕静电的噼啪声。

      她坐直身子,双手交叠在膝上,垂眸沉默片刻,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蝶影。

      “...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安明追问着,眉峰不自觉地蹙起,记忆中那个总捧着一支玫瑰在家门口等着女儿的方家小少爷,分明将“喜欢”二字刻进了骨髓。

      安稳终于抬头,目光却落在茶几上那杯冷掉的茶渍上,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不是他的问题,爸。是我...对他没有感觉,他不是我生命里的那个人。”

      沙发上的安明先是一愣,喉间那句“难道他不够好?”被咽了回去,转而化作突兀的笑声,银白的发丝微微发颤。他打趣道:“那我们家朵朵喜欢什么样的人?要像电影里那种浑身是谜的侦探?还是...”话未说完,余光瞥见女儿骤然绷紧的脊背,笑声戛然而止——实验室里那些痛苦的实验体扭曲的哀嚎声,此刻竟诡异地在耳畔复苏。

      他攥紧沙发边缘,指甲在皮革上掐出月牙状的凹陷,却仍笑着用玩笑掩饰:“总不能是外星人吧?”

      安明的话音未落,玄关处突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开处,早已脱离家庭的母亲提着保温盒站在门口,袖口还沾着几片银杏叶,显然是匆匆赶来。

      在看见丈夫发间的白发时瞬间愣住。

      因前妻的到来,方才温馨的气氛被打破,安明倏然起身,声音紧绷:“你怎么来了?”

      分离许久的前妻将保温盒搁在鞋柜上,指尖蹭过盒盖时留下浅浅的汗渍。

      她避开丈夫的视线,转而看向一脸欣喜的女儿:“朵朵,妈妈带了你最爱喝的参汤。”

      “妈,你...”安稳欲言又止,瞥见父亲骤然冷下的脸色,心头一跳。

      前妻避开他的目光,将保温盒搁在鞋柜上,瓷底与木质碰撞出轻响。

      她转身面对女儿,笑意勉强却温柔:“朵朵,妈妈带了你最爱喝的参汤。”说着她便要掀开盖子,袖口蹭过盒沿时,一抹银杏叶飘落在地,像一封迟到的秋信。

      安稳起身欲接,却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父亲竟不慎打翻了茶几上的冷茶。

      “我来看看朵朵,顺道...送些补品。”母亲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

      安明沉默着擦拭衣角处的茶渍,袖口蹭过皮革沙发,留下一道湿痕。

      “既然送到了...”安明突然抬头看着玄关处的前妻未尽的话因一旁的女儿而压回了心底,他盯着前妻鬓角新添的霜色,目光掠过她掌心里刚拾起的银杏叶——那抹枯黄像一道未愈的痂,横亘在两人之间。

      前妻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盒边缘,瓷面与她指腹的纹路贴合,留下浅淡的水痕。

      客厅的气氛有些压抑,安明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安稳的脑袋,“朵朵,回房间去,爸爸有些事情需要跟你妈妈谈。”

      父亲的指尖带着实验室里常年沾染的微凉,声音却比方才柔和了几分。

      安稳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出望了一眼楼下对视的父母,欲言又止,最终低着头将房门闭合。

      将视线收回,前妻依旧立在玄关,掌心仍攥着那片拾起的银杏叶。

      良久,安明哑声开口:“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如果想朵朵了,可以让朵朵去你那边多住个几天”

      玄关处的前妻终于抬起眼,泪光在睫毛上颤成星子,“安明,你老了。”
      前妻的泪终于决堤,她抽出手指抚过鬓边银丝:“我也老了。”

      “回去吧。”安明稳住心神,将目光移至别处,不再看向前妻。

      “为了那孩子值得吗?”前妻临走前的质问卡在安明的心间。

      值得吗?

      值得吗?

      那些自愿参与实验的病人都带着活着下去的期望。

      哪怕是药剂的副作用让他们痛苦不堪的哭嚎着想要死去。他们也仍旧相信自己可以替他们搏出一个生机。

      所以,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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