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潮间带》一觉睡到九天后

7、逐渐靠近的两颗心

　　离春节还有十天。
　　海城的年味被连绵的冬雨冲刷得有些寡淡，只剩下商场橱窗里强行热闹起来的红色装饰和街上行色匆匆、提着年货的人们。
　　寒假的轻松与这些冲刺顶尖学府的尖子生无关，赵启明培训班的节奏反而越发咄咄逼人。
　　第三次辅导课，教室里只剩下五个人。
　　淘汰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头顶。
　　连一向有些傲气的周慕也变得沉默了许多，解题时更加谨慎，甚至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赵教授似乎刻意忽略了上次与顾迟的冲突，照常上课，照常抛出难题，但他的目光在扫过顾迟时，总会多停留一两秒，带着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仿佛在等待她再次“剑走偏锋”，又或者期待她终于“迷途知返”。
　　今天的主题是电磁场与粒子运动的综合应用，难度极大。
　　赵教授在白板上画出一个复杂的复合场模型。
　　【物理·综合应用】（20分）
　　如图（略），在xOy平面内，第一、三象限存在垂直纸面向里的匀强磁场，磁感应强度大小为B；第二象限存在沿y轴负方向的匀强电场，电场强度大小为E；第四象限存在一宽度为d、方向沿x轴正方向的匀强电场（未画出）。一质量为m、带电量为+q的粒子，从第二象限的P点（-L， L）由静止释放，不计重力。
　　(1)求粒子第一次进入第一象限磁场时的速度大小和方向；
　　(2)若粒子恰好不能进入第四象限，求第四象限电场的电场强度大小E′；
　　(3)若E′= E，且粒子能多次穿过x轴，试定性分析粒子可能的运动轨迹并求其运动周期。
　　题目一出，连顾迟都微微蹙起了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宋微感到一阵窒息，光是想象粒子的运动轨迹就已经头皮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最基本的受力分析和运动学开始入手。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压抑的叹息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赵教授背着手在教室里踱步，偶尔在某人身后停留，带来巨大的压力。
　　他停在周慕身后，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电场偏转后的速度合成错了，重算。”
　　周慕的脸瞬间白了。
　　他又走到宋微身后，宋微的后背瞬间绷紧，手指有些发抖。
　　她正卡在第二问的临界条件分析上。
　　赵教授看了片刻，没说话，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她草稿纸上的一处公式：“这个边界条件，理解错了。”
　　语气没有批评，只是指出事实，宋微的脸却一下子烧了起来。
　　他最终停在了顾迟身后。
　　顾迟的草稿纸依旧混乱，各种符号和箭头飞舞，但她似乎已经完成了大半，正在推导第三问的周期表达式。
　　赵教授看了很久，久到其他人都忍不住偷偷抬头看。
　　终于，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第三问，你打算怎么定性分析？”
　　顾迟没有停笔，头也不抬：“庞加莱映射。虽然无法解析，但可以通过数值迭代直观看出周期倍化分岔的趋势。”
　　又是这种超纲的回答。
　　赵教授沉默了几秒，忽然道：“上台讲。用高中生能听懂的方式。”
　　这是一个挑战，也是给顾迟一个机会。
　　顾迟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看了赵启明一眼，然后站起身，走向讲台。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空余的地方开始画示意图。
　　她的手很稳，线条简洁有力。
　　“忽略第四象限电场，粒子在磁场和第二象限电场作用下，会做周期性运动。”
　　她声音平静，没有多余废话，“加入E′后，每次穿过x轴进入第四象限，会受到一次加速或偏转，相当于一个周期性驱动力......”
　　她用最基础的物理语言，结合草图，定性地描述了粒子运动可能出现的周期性、准周期性乃至混沌状态的可能性。
　　她没有深入数学细节，但思路清晰得惊人，将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拆解成了可以理解的物理图像。
　　“‘恰好不能进入第四象限’不是指粒子不接触 x轴......”
　　“......所以，周期并非固定，与初始条件和电场强度比值有关，需要分段讨论。”她最后总结道，扔下粉笔。
　　教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听懂了，至少听懂了一部分，周慕的脸色更加难看。
　　赵教授看着黑板，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看向顾迟，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如果让你设计实验来验证这种运动，粗略的思路是什么？”
　　顾迟似乎思考了几秒，回答：“用电子□□拟粒子，亥姆霍兹线圈提供磁场，平行板电容器提供可控电场，用荧光屏或探测器记录轨迹。改变电场强度比值，观察轨迹变化模式。”
　　赵教授点了点头，第一次，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满意神色？但他很快掩去了。
　　“思路可以。坐下吧。”他转向其他人，“都听明白了？这才是物理思维！不是死记公式！”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所有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顾迟的表现再次震撼了众人，她不仅懂，而且能应用，甚至能想到实验验证。
　　这种差距，已经不是分数上的差距，而是思维层次的差距。
　　下课铃响，赵教授布置了新的任务后离开。
　　剩下的五人默默收拾东西，气氛凝重。
　　周慕经过顾迟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另外两个学生也低着头离开。
　　教室里只剩下宋微和顾迟。
　　宋微还在慢慢整理笔记，脑子里还在回旋着刚才那道题和顾迟的讲解。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向往。
　　顾迟已经收拾好了背包，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侧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手指间Zippo打火机在她指间灵活地转动着。
　　宋微鼓起勇气，走过去。
　　“顾迟，”她轻声开口，“你刚才讲的，真的很厉害。”
　　顾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提前自学了一些。”
　　“对你来说可能是基本操作，”宋微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真诚的佩服，“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
　　顾迟沉默了一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有些淡：“物理世界本来就很有趣，只是大部分时候，被教得太无趣了。”
　　这是宋微第一次听她表达对学科本身的看法。
　　她忍不住追问：“那你为什么...”
　　她想问“为什么总是显得对什么都不在乎”，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顾迟却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微嘲的弧度：“为什么不好好当个标准的好学生？”
　　宋微没有否认。
　　顾迟转过头，看着她，昏黄的光线落入她深色的眼眸，竟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因为没必要。”她回答得简单又任性，“我知道我要什么，知道怎么得到。其他的，不重要。”
　　这句话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奇异地令人信服。
　　“包括，赵教授的认可？”宋微想起上次的冲突。
　　顾迟笑了一下，这次带点真实的讽刺：“他的认可？或许吧。但我更想要他的资源和人脉，为下一步做准备。至于他喜不喜欢我的解题步骤，”
　　顾迟耸耸肩，“那是他的事。”
　　如此直白的目的性，让宋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宋微发现自己和顾迟的思维模式截然不同。
　　顾迟对自己有明确的认知，喜恶也好，习惯也好，从来随心而动，你很难从她身上见到那种被他人期待捆绑的局促。
　　她突然有点羡慕：顾迟的不在乎是真的，老师的批评、权威的认可，在她眼里都不是必须。
　　但她做不到。
　　一直以来，她都像冬天里的动物，下意识的跟从着前一位留下的脚印，亦步亦趋，不敢踏错，不敢遗漏，连脚印里积了雪，都不敢伸手拂掉。
　　顾迟似乎看她愣住的样子有点有趣，忽然向前倾身，拉近了一点距离。
　　那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味的冷冽气息再次袭来。
　　“怎么？觉得我太功利？”她声音压低，带着点蛊惑，“还是觉得这样的我，更危险了？”
　　宋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窗内是空无一人的教室，眼前是眼神带着挑衅和探究的顾迟。
　　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想要退缩。
　　宋微迎着顾迟的目光，甚至也向前微微倾身，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个近乎暧昧的程度。
　　她能清晰地看到顾迟睫毛的颤动，和她眉骨上那道已经变淡、却依旧存在的青紫伤痕。
　　“我只是觉得，”宋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你很...特别。而且，你说得对，好奇心有时候是危险的。”
　　她重复了顾迟那晚的话，眼神却明亮而直接。
　　这次，轮到顾迟微微一怔。
　　她似乎没料到宋微会这样直接回应，甚至带着点反将一军的意味。
　　宋微看着顾迟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怯懦，反而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勇气和清澈的坦诚。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声的心意在冰冷的教室空气里疯狂滋长。
　　顾迟手中的Zippo打火机停止了转动。
　　她的目光从宋微的眼睛，缓缓滑落到她的嘴唇，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那瞬间，宋微几乎以为她会做点什么。
　　但最终，顾迟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向后退开，重新拉开了距离。
　　那股紧绷的、危险的张力骤然松弛，却又化作另一种更磨人的涟漪，在空气里荡漾。
　　“知道危险就好。”顾迟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多了不易察觉的......温度？
　　“走了。春节前最后一周，不会轻松的。”
　　她转身，挥了挥手，算是告别，走出了教室。
　　宋微独自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脸颊滚烫。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刚才那一瞬间的错觉，让她心惊肉跳，又......莫名悸动。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
　　但宋微知道，属于她的这个寒假，注定与轻松和团圆无关。
　　它充满了公式、竞争、淘汰，以及一个像谜一样、冰冷又炽热、让她无法抗拒地想要靠近的——
　　危险地带。
　　而她，似乎正主动地、一步步地踏入其中。
　　宋微笑了，看着还有些傻气，那么可爱。

作者有话说

　　这简直就是小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