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明天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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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的暖意似乎还裹在身上，但熟悉的消毒水味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破了宋微心头那点旖旎的、刚化开的甜。
她深吸一口气，将嘴角那抹不自觉的弧度压平，才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屋内过分明亮的光线让她眯了下眼。
周岚的轮椅就停在玄关不远的地方，像是早已等候多时，腿上依旧盖着薄毯，膝盖上放着的书却是一页未翻。
“回来了？”周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从宋微的头发丝扫描到鞋尖，“身上怎么有点潮？不是坐车回来的吗？”
“嗯，同学送我回来的。”宋微低头换鞋，避开母亲的视线，心脏却因这个简单的答案微微加速跳动。
“同学？”周岚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点了点，“是那个...顾迟？”
宋微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以为母亲有透视眼。“...嗯。”
“她还会开车？”周岚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她...年龄比我们大一点，暑假考了驾照。”
宋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常，走到茶几边给自己倒水，试图用动作掩盖情绪。
周岚沉默了几秒，那沉默比追问更让人心慌。
“微微，”她再次开口，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更沉的重量。
“妈妈不是要干涉你交朋友。但现阶段，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要分清。”
“我知道，学习最重要。”宋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不仅仅是学习。”周岚操控轮椅，靠近了一些。
“是前途，是未来。赵教授的培训班，多少人挤破头。你能进去，是因为你过去的努力，也是我和你爸爸心血的体现。”
“顾迟那个孩子...我也听说了一些。家庭复杂，性格也孤僻，听说今天还在培训班顶撞了赵教授？”
周岚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忧虑。
“这样的孩子，内心往往有很多...负面的东西。你心思单纯，妈妈是怕你被影响，被带偏。”
“她没有...”宋微下意识地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苍白的辩解，“...她成绩很好。”
“成绩好不代表一切。”周岚一锤定音。
“有时候，太过尖锐的聪明，反而是一种隐患。你离她远一点，把精力都放在正事上。马上首考成绩就要出来了，紧接着就是赵教授那边的最终筛选，这才是你该全力以赴的战场，明白吗？”
柠檬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绕上来，捆得人透不过气。
宋微看着母亲殷切又不容置疑的目光，胃里隐隐泛起熟悉的酸胀感。
所有关于今晚的复杂情绪——外婆走失的惊惶、顾迟泪水的滚烫、车内交握的手心、那句轻而重的“谢谢你在”
都被这沉重的关切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她像以往无数次那样，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我明白了，妈妈。”
“好孩子。”周岚脸上露出舒缓的神色，“快去洗澡吧，别着凉了。厨房温着牛奶，喝了再睡。”
回到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宋微背靠着门板，又一次缓缓滑坐到地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张晓婷发来的微信：【安全到家了吗？今天真是吓死了，不过顾迟刚才居然加我好友说谢谢了诶[惊恐][惊恐]】
宋微点开张晓婷发来的截图，脸上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今天谢谢你[拥抱][拥抱][拥抱]】
【没关系啦，外婆平安就好[爱心]】
活像两个中老年人的微信对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宋微心头，她看着屏幕，仿佛又看到了顾迟别开脸时微红的耳尖，和她说“怪矫情的”时那一闪而过的别扭。
她指尖动了动，很想私聊她一句“到家了吗？”，或者“开车小心”。
但母亲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悬停在意识里。
最终，她只是盯着顾迟的头像——一只带着护目镜的黑猫——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熄灭了屏幕。
好像她。宋微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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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明的培训班。
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首考成绩即将公布的阴影，叠加着每次课前惯例的高难度测试，让剩下的五个人都像绷紧的弦。
宋微走进教室时，顾迟已经在了，依旧靠窗的位置。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顾迟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极轻微地对她颔首示意，仿佛昨夜那个在车里流露出脆弱和依赖的人只是宋微的错觉。
也好。宋微想，这样才安全。对她，对顾迟，都安全。
宋微太清楚母亲如果知道她们之间的对话会做出什么。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刻意忽略掉了中间那个空位。
周慕和其他两人也陆续到来，各自沉默地整理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竞争前的紧张。
赵启明准时踏入教室，没有一句寒暄，直接将一沓试卷拍在讲台上。
“老规矩，两小时。今天这份题，接近你们首考的压轴难度。”他镜片后的目光冷冽地扫过全场。
随即他话语一软：“不过放心，今天只是测试，具体名额，等过几天首考成绩出了，我会敲定。”
试卷分发下来，冰冷的纸张散发着油墨味。
宋微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题目极难，数学部分的函数与导数综合题刁钻古怪，物理更是涉及了平时极少训练的冷门模型。
【物理?综合题】（14分）
如图（略），水平圆盘绕竖直中心轴 O以恒定角速度ω匀速转动，圆盘上距 O点距离为 r处有一质量为 m的小物块（可视为质点），物块与圆盘间的动摩擦因数为μ（最大静摩擦力等于滑动摩擦力，重力加速度为 g）。
(1)若物块随圆盘保持相对静止，从惯性系（地面）分析：
①物块做圆周运动的向心力由哪个力提供？（2分）
②求圆盘角速度的最大取值（用μ，g，r表示）。（3分）
(2)若在圆盘转动的同时，给物块施加一个沿半径向外的恒力 F（且 F<μmg），从非惯性系（随圆盘匀速转动的参考系）分析：
①画出物块相对圆盘静止时的受力示意图（需标注所有真实力与惯性力，科里奥利力用 Fc 表示）；（3分）
②推导物块相对圆盘保持静止时，圆盘角速度ω的最大取值范围（用μ，m，g，F，r表示）。（4分）
(3)若ω=r2μg ，F=21 μmg，物块从相对圆盘静止状态开始滑动，从非惯性系分析，求滑动瞬间物块相对圆盘的加速度大小（结果用 g表示）。（2分）
宋微做得异常艰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思路屡屡陷入僵局。
她忍不住抬眼瞥向斜前方。
顾迟似乎也遇到了麻烦，眉头微蹙，笔尖在草稿纸上停留的时间变长了，不再像之前那样下笔如有神。
连她都觉得难？宋微心里一沉，一种更大的焦灼感攫住了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沉重得令人窒息。
“时间到。”
赵启明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法官敲下法槌。
助教下来收卷，不少人脸上都带着恍惚和挫败。
赵启明没有任何停顿，拿起红笔，当场批改。
他看得极快，笔下勾叉果断，毫不留情，每一声划纸的轻响，都让底下人的心脏跟着紧缩一下。
很快，他批完了大部分，拿起最后一份——是顾迟的。
他看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他放下试卷，抬头，目光像鹰隼一样直接锁定了顾迟。
“顾迟。”
全班寂静。
“最后一道物理题，你的思路不错。”赵启明的语气听不出褒贬，“用了非惯性系下的等效重力场来简化问题。”
顾迟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平静：“是最快的解法。”
“但你的计算出了问题。”赵启明的声音陡然严厉，“你错引入了科里奥利力项，导致后续全盘皆错，结果荒谬至极！”
顾迟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些，嘴唇抿紧了。
这是宋微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类似“失误”的情绪。
“还有数学第三题，你用了乘数法，但求导过程粗心，毁在最基本的计算失误上！”
赵启明的指责毫不留情，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心浮气躁，基本功一点也不扎实！再聪明的思路，没有严谨的计算支撑，都是空中楼阁！”
顾迟垂着眼睫，没反驳，只是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
赵启明重重地将她的试卷扔到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这次测试，你不合格。”
冰冷的宣判，教室里一片死寂。
周慕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压下。
宋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看向顾迟。
顾迟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绷紧的侧脸线条显示出她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赵启明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反应，是像上次一样尖锐的反驳，还是...
片刻后，顾迟抬起头，迎上赵启明的目光，声音有些哑，却清晰：“是我失误了。下次不会。”
她没有辩解，没有顶撞，而是直接承认了错误。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赵启明似乎也愣了一下，审视地看了她几秒，眼中的厉色稍稍褪去一些，但语气依旧冷硬。
“希望你说到做到。我这里不缺聪明人，缺的是能把聪明踏实落在纸上的人。”
他没有立刻宣布淘汰，而是转向其他人开始评讲。
但“不合格”三个字，已经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顾迟的头顶。
接下来一天的课，宋微听得心神不宁，她不断用眼角余光去瞥顾迟。
顾迟坐得笔直，面无表情地听着讲，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仿佛刚才那个被当众严厉批评的人不是她。
只有宋微注意到，她握着笔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下课铃响，赵启明毫无留恋地离开。
周慕和另外两人也匆匆收拾东西走了，经过顾迟身边时，眼神复杂。
教室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宋微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就在她踌躇时，顾迟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书包，站起身。
她看向宋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先走了。”
仿佛昨夜的一切，和刚才的批评，都未曾发生。
“顾迟！”宋微忍不住叫住她。
顾迟停下脚步，回头，眼神带着询问。
宋微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问你没事吧？太苍白。问你怎么会失误？太冒犯。
最终，她只是干巴巴地问：“...要一起走吗？”
顾迟看了看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点伪装。
“嗯。”她应了一声，“去车库吧。我今天开车来的。”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回荡。
沉默像一层薄冰，覆盖在两人之间。
直到走进电梯，金属门合上，逼仄的空间里，宋微才听到顾迟极轻地、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阴沟里翻船咯。”她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声音很低。
“那种计算错误...不像你会犯的。”宋微小声说。
顾迟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有疲惫，也有点烦躁：“我昨晚没睡好。”
是因为外婆的事吗？宋微想问，却没问出口，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电梯到达车库。
走向那辆黑色SUV时，顾迟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赵启明说得没错。基本功不扎实，再取巧也是白搭。”
她像是在对宋微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宋微怔怔地看着她，她第一次从顾迟口中听到她对赵启明观点的部分认同。
顾迟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只是双手扶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
车库顶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清晰而冷硬的侧脸轮廓，但那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不甘和...自我审视。
宋微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车内依旧是她熟悉的、属于顾迟的气息。
“其实...”宋微斟酌着开口，“你能想到那些方法，已经很厉害了。那些东西，我很多都还没学明白。”
顾迟嗤笑一声，终于发动了车子：“高考不看你想得多巧，只看你答案对不对。我过程错了，自然结果也是零分。”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融入午后的车流。
今天的顾迟开车依旧很稳，却比平时更沉默。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决心：“我不能被淘汰。”
宋微转头看她。
顾迟的目光依然看着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我需要赵启明的推荐信，需要他那个‘强基计划’核心团队的履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跳板。”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外婆等不起。我也...等不起。”
宋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忽然明白了顾迟今天的“顺从”和“认错”。
那不是屈服，而是一种更清醒、更现实的权衡，她收起了身上的刺，不是为了讨好，而是为了更重要的目标。
那份她曾觉得顾迟身上“功利”的目的性，此刻染上了一层沉重而无奈的现实色彩。
宋微很好奇，顾迟这样的人，即使不加入什么培训，也根本不用担心不能考入顶尖高校，那她的目标又是什么？
但宋微没有问。
“你不会被淘汰的。”
宋微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一次失误而已。下次，你不会再错了。”
顾迟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她。
绿灯亮了，后车鸣笛催促。
顾迟猛地回过神，松开刹车，车子向前驶去。
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很短促，像风吹过湖面的一点涟漪。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里那点冰冷的疲惫仿佛消散了些许，“下次不会了。”
夕阳透过车窗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斑。
宋微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心里那片被母亲话语冻结的区域，似乎也在慢慢回暖。
有些东西，母亲不会懂，那种在冰冷计算与残酷淘汰中，悄然滋生的理解与靠近，那种想要看见对方也能发光的、单纯而炽热的愿望。
她再次确信，她不想远离这片危险又迷人的地带，她想看着她，走到她想要去的未来。
车子缓缓停在宋微家小区附近。
宋微解开安全带，这次没有立刻道别。
她转过头，看着顾迟的侧脸，很认真地说：“顾迟，你很厉害。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厉害。”
顾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有回头，只是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说：“快回去吧。”
“明天见。”宋微推开车门。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