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之花》天生不丽质

22、第二十二章 红烧肉的香气

　　中午的时候，有人抬着两桶热气腾腾的饭菜走进帐篷。
　　“开饭喽！”
　　“又是素菜，脸都快吃成绿的了。”有志愿者调侃着。
　　“没得法噻，灾后防瘟疫，不敢宰猪，只能委屈大家了。”抬饭的师傅一脸的愧疚。
　　调侃的人反而不好意思了：“我说起耍的哈，都晓得你们不容易，我们能吃饱就行，不过，能给我们泡点咸菜不，嘴巴里实在没啥子滋味。”
　　“要得要得！”

　　吃过午饭，肖华生叫上测绘员于鑫，让他带自己去镇上转转。
　　两个人走到一所学校旁边，看到大门已经倒塌，散落在地上的牌子上写着：“漩口中学。”
　　再看学校里面，一栋四层的教学楼上布满裂痕，整栋向后严重倾斜倒在后面的一栋楼上。
　　于鑫望向这一切，那惨烈的一幕又在眼前上映。从灾难发生到现在，这个映秀镇上的年轻人，始终无法从这巨大的伤痛中抽离出来。他按捺着心酸，压抑着苦楚说：“那个时候，山上扬起来的灰尘把学校都包围了，一片漆黑......学校死了50几个人，有40多个孩子，都集体掩埋了，还有19个没挖到，快一个月了，不可能有活的了。”
　　两个人走到操场边，此时四周已经围拢了很多人。
　　操场上面站着一排排的战士，每一个战士神色庄严地捧着一个书包，排着队过来，一个个地放在操场上，一遛遛整齐地码放着，就像那些孩子在操场上列队一样。战士们捧着书包，根本不像是捧着一个物件，而是一个孩子。
　　周围的人低泣着，和战士们一起，朝着操场上的书包深深地鞠躬。

　　肖华生和于鑫架着仪器，开始从学校旁边进行各种测量，并记录下数据。而肖华生还会用相机拍下各种实景照片，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在一片残垣断壁的、倒塌的居民楼边，正当他举着相机拍照时，一个小男孩进入他的镜头。
　　小男孩八九岁的摸样，身材瘦小，眼神呆滞，眼睛里含着泪水，嘴角使劲朝下咬着，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拧着眉头，恨恨地盯着眼前末世一般的废墟。傍晚的天空暗如灰紫，和废墟的颜色连成一片。
　　这个场景令肖华生的内心受到剧烈的震颤，他迅速按下一串相机的按键。
　　于鑫指着小男孩说：“他叫小辉，爸爸妈妈都在地震时走了，他从知道的那一天起就没开口讲过话。”
　　“他现在住在哪儿？”
　　“镇上专门为这些孤儿建了抗震棚，离这边不远。”
　　肖华生问：“这些孩子也都没有肉吃吗？”
　　“目前是的。现在天热，怕瘟疫传播。”
　　“那怎么行，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啊，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
　　小于摇摇头：“救灾委员会也着急啊，可是当务之急是先救援，控制瘟疫，治理水源，建抗震棚，然后才能让生活逐步恢复正常。”

　　晚上，肖华生给林竹青打电话，把自己这边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后说：“你放心吧，吃住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不跟你多说了，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干。”
　　放下电话的林竹青，虽然也被汶川那边严酷的现实揪着心，但她却从肖华生的描述中感觉到了一些安慰：她宁愿她的小叔哥是现在这样忙碌的、被需要的状态，也不愿意再回到这之前、那个男人每天待在家里只为她一个人做饭时的情景，她预感到，那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就快复苏了。

　　肖华生在狭窄的帐篷里来回踱着步，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打通了张斌的电话：“斌子，帮我打听打听，哪儿有卖猪肉的，那些孩子们都一个多月没吃上肉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斌就在帐篷外等他了。
　　两个人走到张斌停车的地方上了车。
　　一路打探一路前行，不觉中开到了遵化镇。两个人把镇子上能买到的猪肉都买来了，一共六十多斤，花了五百多块。肖华生亲自下厨，用大柴锅炖了红烧肉，那个香气过了很多年大家回想起来仍然口水直流。
　　他和于鑫抬了一大桶送到那些孤儿住的抗震棚，他喊着：“孩子们，闻到香味儿了吗？快拿碗来！快啊，都来，都有份儿！”
　　然而，孩子们全都默默地看着他。
　　小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有一位老师摸样的女人走过来对肖华生说：“谢谢你啊好心人，这些孩子们受了刺激，还没能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你别怪他们。”
　　肖华生摇摇头：“不会。”然后四下寻找：“碗在哪儿？”
　　女老师说：“我去拿。”

　　长条桌子上摆满了盛好的红烧肉。女老师喊着：“大家都坐过来。”
　　孩子们都在桌子边坐下来，机械地拿起筷子。
　　肖华生突然意识到，比起红烧肉，这些孩子们更需要的是精神上、情感上的疏导。
　　小辉没有过来，他仍然一个人待在角落里。
　　肖华生拿起盛满肉的碗，走到小辉的身边，他蹲下来看着小男孩的眼睛说：“我和你一样，也没有爸爸妈妈了，但是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着我们，我们也要让自己有能力去爱需要我们的人，这就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小辉的眼神依然暗淡，但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肖华生说：“看，你的肚子比你更诚实，它饿了，你不该虐待它。”
　　肖华生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了小辉的嘴边，男孩儿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张开了嘴。
　　肖华生把碗放到小辉的手上：“来吧，自己吃。”
　　小辉接过碗，默默嚼着肉，眼泪滴在碗里。

　　“主任，我有个想法，不要把那些房子都推掉，我建议保留一些，比如漩口中学，可以作为一个地震遗址保留下来，让人们永远记住那一刻，一方面祭奠那些稚嫩的灵魂，在花季年龄陨落的生命，一方面也提醒大家，要敬畏自然，敬畏生命，尤其是我们这些搞工程建设的人，永远要把建筑质量放在首位。”
　　“还有那个万人坑，咱们是不是应该在旁边立一个巨型墓碑，把逝者的姓名都刻在上面。”
　　“还有，我想把孤儿院列入第一批重建的名单，在它的旁边建一个篮球场。”
　　肖华生每天把自己的想法跟小组里的人交流。
　　甘主任和其他几位频频点头。甘主任说：“你的想法很好，把这些都写进你的规划建议里。”

　　连续一个月，肖华生每天白天出去测绘，晚上回到帐篷里伏案苦干，他手绘了全映秀镇的土地现状图、房屋边界图以及地下管线分布图，他还在地形图上标注了每一块高程及地质风险点（如滑坡区），确保重建规划避开危险区域。他在图上明确地标注了土地整理的指标、用途，为确定布局而做出前期的确认，并根据这些资料提出了规划设计的建议和思路、工程项目实施的技术路线、建设工期、所需投资预算等等。
　　当他把这一系列资料、报告呈现给甘主任和其他小组成员的时候，几位同仁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甘主任激动地说：“我现在就上报给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