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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只是暂时居住 ...

  •   季若虞是被透过厚重窗帘缝隙的阳光唤醒的。
      她睁开眼,花了足足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不是冰冷的阁楼,不是街角的纸箱堆,而是一个柔软、温暖、散发着干净气息的陌生房间。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猛地坐起身,过于宽大的浴袍从肩头滑落,带来一丝凉意。她慌忙拉好,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
      外面阳光正好,楼下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和安静的小区道路,远处是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一切都提醒着她,昨晚不是梦。
      那个男人……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种巨大的不安和窘迫攫住了她。
      她这样莫名其妙地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算什么?她真是糊涂了。
      她在房间里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很安静,空无一人。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细微的尘埃,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空旷和……冰冷整洁,缺乏人气。
      餐桌上,放着一套叠放整齐的新衣服,从内衣到毛衣、牛仔裤,尺码看起来是她的。旁边还有一张便签纸,上面压着一把钥匙。
      便签上的字迹凌厉而有力,透着一种冷峻的简洁:
      「衣服换上。钥匙拿着。桌上有现金和附近超市地址。自己解决三餐。不要出门,等我回来。——许」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了当的安排。甚至连名字都只吝啬地给了一个姓氏。
      许。
      他姓许。
      季若虞捏着那张便签,看着那套明显是刚买回来的新衣服,心情复杂难言。
      他考虑得很周到,避免了早上见面可能出现的尴尬,也给了她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但这种周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仿佛她是他需要临时处理的一项工作。
      她换上衣服。
      尺码竟然大致合适,柔软的棉质面料贴穿着很舒服,标签都被细心地剪掉了。她将浴袍仔细叠好放回浴室。
      餐桌上的现金不算多,但足够她几天的伙食费。她把钱小心地收好,心里记下,以后一定要还给他。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她不敢随意走动,也不敢发出大的声响,只是拘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午餐时间,她按照便签上的地址,找到了小区里的超市,买了最简单的面包和牛奶。
      回来时,保安多看了她几眼,但或许是那把钥匙,或许是许先生提前打过招呼,并没有阻拦她。
      一整天,她就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寂静中度过。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他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为什么愿意帮她?他晚上回来会怎么样?会把她赶走吗?
      傍晚时分,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季若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
      许明御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深色系,剪裁合体的西装大衣,里面是衬衫和西裤,看起来像是刚从正式场合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他的目光在客厅里扫过,很快落在僵立在沙发旁的季若虞身上。他的视线在她身上的新衣服停留了一瞬,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似乎对尺码还算满意。
      “吃过饭了?”他一边脱大衣,一边问,语气和便签上一样,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吃了面包。”季若虞小声回答,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嗯。”他应了一声,并没多说什么,将大衣挂好,便径直走向厨房。他打开冰箱看了看,又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面包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冰箱里拿出瓶装水,喝了几口。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沉稳的节奏感。
      季若虞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他喝完水,盖上盖子,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像是能看透人心。
      “坐。”
      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在她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依旧是昨天那种放松却并不散漫的姿态。
      季若虞依言坐下,身体绷得笔直。
      “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
      季若虞被问住了,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低下头:“我……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世界那么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抑郁症,医生怎么说的?”
      他下一个问题直接切入核心,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季若虞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更白。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是了,他这样的人,想知道什么,大概很容易吧。巨大的羞耻感再次涌上,让她几乎无地自容。
      她声音发颤,几乎听不见,“需要……吃药和治疗。”
      “药呢?”
      “……没、没买。”她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许明御沉默了几秒。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他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同情或者怜悯,只是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客观语气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没钱,因为绝望,因为觉得吃了药也不会好,因为……太多的因为堵在喉咙口,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肩膀开始微微发抖。
      看着她这副样子,许明御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很轻,轻得几乎像是错觉。
      “明天我带你去医院。”他说,不是商量,而是通知,“重新做评估,开药。”
      季若虞猛地抬头,眼里充满了惊慌和抗拒:“不……不用了……叔叔,我……”
      “你需要治疗。”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商量。”
      他的目光很沉,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季若虞在他的注视下,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至于费用,”他顿了顿,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屈辱的眼神,补充道,“算我借你的。以后有能力了再还。”
      这句话,奇异地稍稍缓解了她内心的难堪。虽然依旧是施舍,但至少保留了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是借,不是给。
      “我……我会还的。”她急切地保证,声音带着哽咽,“我一定会还您的!”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笔钱能否收回。他站起身,“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九点出发。”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书房。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按下了一个奇怪的快进键,却又规律得令人窒息。
      许明御话很少,大多数时间待在书房处理工作。
      他给她定下了严格的作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冰箱里会定期出现新鲜的食材,虽然简单,但足够营养。他从不问她过去的事,也不对她偶尔的情绪低落或失眠多说什么,只是用一种近乎强制性的、不容置疑的安排,推着她往前走。
      他带她去了全市最好的医院精神科,找了专家。重新评估,开药。所有的流程他都安排得高效而冷静,免去了她所有的奔波和茫然。他甚至记得她之前医生提到的MECT,咨询了专家意见,但专家认为目前先进行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更合适。
      拿回那一大堆药的时候,季若虞看着那些白色的药片,手都在抖。
      “按时吃。”许明御只是简单地交代,递给她一杯温水。
      第一次吃这个药,她紧张得差点吐出来。他就站在旁边,不说话,只是看着,直到她艰难地把药吞下去为止。
      药物的副作用很快显现。
      恶心,头晕,嗜睡,手麻,情绪时而麻木时而更加焦躁。
      最难受的时候,她蜷缩在客房的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
      她会不受控制地流泪,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有一次,她吐得厉害,脸色惨白地冲出房间,差点撞上刚从书房出来的许明御。
      他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额头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能感受到衬衫面料下传来的温热和一丝紧绷。她闻到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
      “对不起……”她慌忙想退开,却因为眩晕而再次踉跄。
      他看她的状态,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扶稳了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的动作有些生硬,似乎并不习惯做这种事,但力道适中。
      “忍一忍。会过去。”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陈述事实。然后,他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她慢慢喝下去。
      他没有过多地嘘寒问暖,但每次她特别难受的时候,他似乎总能恰好出现,递上一杯水,或者只是沉默地在一旁站一会儿。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沉默而稳定的山,奇异地给了她一种难以言喻的支撑感。
      她开始偷偷观察他。
      他生活极其规律,甚至有些刻板。
      早起,晨练,看新闻,工作到很晚。
      烟似乎抽得有点凶,书房的烟灰缸里总是有烟蒂。他接电话时语气通常很简洁,甚至有些冷硬,但逻辑清晰,不容置疑。他应该是个很有能力、并且习惯掌控局面的人。
      她偶尔能听到他在书房里和人通话,提到“股价”、“并购”、“风险评估”之类的词。她模糊地意识到,他可能是个生意人,而且层次不低。
      他对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提供了庇护和基本的照顾,但从不越界,不过问她的隐私,也从不试图挖掘她的痛苦。这种距离感,反而让她感到一丝安全。她不用费力去解释什么,也不用担心被同情或怜悯的目光刺痛。
      一天晚上,她吃完药早早睡了,但半夜又被噩梦惊醒,心悸得厉害,口干舌燥。
      她轻手轻脚地出来倒水喝。
      经过书房时,发现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灯。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他还没睡,坐在书桌后,对着电脑屏幕,指间夹着烟,眉头微锁,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困扰。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显得有些疲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那一刻,季若虞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冷静克制的男人,或许也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坚不摧。
      他收留她,可能也并不仅仅是出于好心那么简单。
      她悄悄退回房间,心里那种单纯的不安和窘迫,慢慢掺杂进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药物的作用下,在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下,那种彻骨的绝望和恐慌似乎稍稍退潮了一些。虽然情绪依旧起伏,失眠和噩梦仍是常客,但至少,她不再时时刻刻感到自己正在坠向无底深渊。
      她开始试着整理客房,虽然本来就很干净。她会把他买回来的食材学着网上的食谱做成简单的饭菜,虽然味道普通,但总会给他留出一份放在桌上。
      他偶尔会吃,但从不评价。
      他们之间的交流依旧很少。
      通常是他简单的指令,她低声的应答。
      “明天复诊。”
      “好。”
      “电费单在桌上,看一下。”
      “嗯。”
      有时,她鼓起勇气想多说几句,比如“叔叔,谢谢您”,或者“药好像有点效果了”,但往往在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过来时,就又咽了回去。
      她对他,始终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激、敬畏、以及深深的自卑。
      他是她绝望生活中的救命稻草,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他一时兴起…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收留的麻烦。
      等他觉得麻烦够了,或者她稍微好一点,大概就会被送走。
      她不敢产生任何依赖,尽管潜意识里,那种依赖正在悄无声息地滋生。
      ……
      一天下午,她坐在客厅窗边发呆,看着楼下几个小孩在玩耍。许明御从书房出来倒咖啡,看到她的样子,脚步顿了一下。
      “平时我不在,你可以看看书。”
      他忽然开口,指了指客厅一角那个巨大的、但看起来几乎没人动过的书架,“或者看电视。不用一直坐着发呆。”
      季若虞愣了一下,小声说:“……没关系。”
      她不敢乱动他的东西。
      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端着咖啡回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如果实在没事做,”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甚至有点公事公办的冷淡,“帮我核对一下这份数据清单,检查有没有明显错误。眼睛看累了就休息。”
      那是一份看起来像是公司财报摘要的东西,密密麻麻的数字。
      季若虞有些懵懂地接过笔。她数学很好,核对数字对她来说并不难。
      她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
      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挺拔冷淡的背影。
      但她似乎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的侧脸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她低下头,开始认真地看着那些数字。心里某个角落,悄悄地松动了一下。
      他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她不知道的是,书房里,许明御看着监控里客厅那个终于不再空洞发呆、而是低头专注看着纸张的瘦弱身影,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眉宇间那丝惯常的冷峻,似乎也消散了些许。
      这个麻烦,比他想象中……要安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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