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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审讯 ...


  •   天未亮透,寒气凝霜。

      撷芳园西院外传来沉重脚步声,两个粗壮婆子冷脸入门。

      “三小姐,老夫人传问话,请即刻过去。”语气硬邦邦,毫无敬意。

      青黛紧张地替沈知微梳洗,手微微发颤。沈知微按住她手背,目光沉静:“无妨。”

      她依旧选了那身最素净的旧衣,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深不见底。

      踏出院门,周骁已带两名侍卫等候一旁。他抱拳,神色肃穆:“奉赵嬷嬷令,护送三小姐。”目光与沈知微短暂交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沈知微微颔首,不语。

      一路穿廊过院,仆役远远窥看,交头接耳,目光各异。

      至老夫人所居的“福鹤堂”,檐下冰凌森森,气氛肃穆。

      堂内暖香扑面,却压不住一股陈年威压。永宁侯府老夫人端坐正中紫檀榻上,身着绛紫团寿纹袄,头戴翡翠抹额,面容保养得宜,眼神却锐利如鹰,不怒自威。

      下首坐着嫡母王氏,锦衣华服,面色却有些发青,指尖死死掐着帕子。见她进来,眼神如淬毒的针,狠狠剐过。

      赵嬷嬷静立老夫人身侧,垂眸不语。

      角落阴影里,跪着一人,五花大绑,披头散发,正是面如死灰的陈嬷嬷。她旁边地上,扔着两锭刺眼的雪花银。

      沈知微目不斜视,行至堂中,依礼下拜,声音虚弱却清晰:“孙女知微,向祖母请安。”

      老夫人半晌不语,只慢慢拨动着手中一串沉香佛珠,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仿佛审视一件物品。

      “抬起头来。”声音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

      沈知微缓缓抬头,面色苍白,眼神却坦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惧余悸。

      “昨夜之事,你怎么说?”老夫人开口,单刀直入。

      沈知微睫羽微颤,似强忍恐惧,将昨夜“经历”细说一遍:如何被惊醒,如何见歹徒持刀入内,如何听其内讧互殴,如何侥幸逃生…言辞恳切,细节清晰,唯独略去自己出手一节。

      王氏忍不住尖声插话:“母亲!她一面之词岂可尽信?定是她在外招惹了是非,才引贼人入门!还攀咬陈嬷嬷,其心可诛!”

      沈知微垂眸,声音带上一丝哽咽:“母亲明鉴…女儿刚回府,人生地疏,能招惹什么是非?那歹徒亲口说…说是奉了嬷嬷之命,要划花我的脸,伪作荒园闹鬼…女儿…女儿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嬷嬷,要下此毒手…”

      她抬起泪眼,看向老夫人,满是惶惑无助:“若非…若非他们突然内讧…孙女此刻怕是已…已无颜再见祖母…”

      这话软中带硬,既撇清自己,又将矛头直指陈嬷嬷,更暗示幕后或有主使。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你!”

      “够了。”老夫人冷声打断,目光转向地上陈嬷嬷,“陈家的,你怎么说?”

      陈嬷嬷猛地抬头,涕泪横流,砰砰磕头:“老夫人明鉴!老奴冤枉啊!老奴对府忠心耿耿,岂会做这等事?定是这贱…定是三小姐自己招祸,反诬陷老奴!那银子…那银子定是她栽赃!”

      “栽赃?”赵嬷嬷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据守角门的张婆子昨夜已招认,是你许她二钱银子,嘱她子时初悄悄开门放两人进来,卯时初再放出去。人赃并获,张婆子画押的供词在此。”她自袖中取出一张纸,呈予老夫人。

      陈嬷嬷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王氏脸色瞬间惨白。

      老夫人扫了一眼供词,将佛珠重重拍在几上!“啪”一声脆响,满堂皆静。

      “好个忠心耿耿!”老夫人冷笑,“一两银子买通歹人,二钱银子买通婆子,祸乱内宅,戕害主子!永宁侯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陈嬷嬷抖如筛糠,语无伦次:“老夫人饶命!是…是奴婢鬼迷心窍…奴婢只是…只是想吓唬一下三小姐…没想真害她…是…是…”

      她眼神慌乱扫向王氏,似欲求救。

      王氏猛地起身,厉声道:“好你个刁奴!竟敢背主行凶!母亲,此等恶奴绝不能轻饶,应立刻乱棍打死,以正家法!”她急于灭口!

      陈嬷嬷骇然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王氏。

      沈知微冷眼旁观,心中清明:王氏这是要弃车保帅。

      老夫人目光在王氏与陈嬷嬷之间转了转,精光一闪,却不动声色:“是该打死。”

      陈嬷嬷彻底绝望。

      忽此时,门外丫鬟禀报:“老夫人,二小姐来请安了。”

      话音未落,沈知婉已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袄裙进来,笑吟吟道:“祖母安好!今儿个怎这般早……”她话未说完,似才看见堂内情形,掩口惊呼:“呀!这是怎么了?陈嬷嬷怎跪在地上?”

      她目光扫过沈知微,闪过一丝鄙夷,又看向王氏:“母亲脸色怎如此难看?”故作天真,实则搅局。

      老夫人淡淡道:“你来得正好。一旁站着。”

      沈知婉乖巧应声,站到王氏身边,眼神却好奇地打量沈知微,仿佛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老夫人重新看向陈嬷嬷,语气缓了缓,却更令人胆寒:“陈家的,你在我沈家也有二十年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实话实说,为何要害三丫头?若有半句虚言……”她顿了顿,“你一家老小,都在京郊庄子上吧?”

      陈嬷嬷浑身剧震,脸色死灰!家人是她的死穴!

      她猛地磕头,泪如雨下:“老夫人开恩!奴婢说!奴婢都说!是…是奴婢糊涂!因…因接三小姐回府时,路上她屡屡顶撞,让奴婢失了颜面…回府后又在二小姐面前让奴婢难堪…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给她个教训…奴婢知错了!求老夫人看在奴婢多年伺候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家吧!”

      她终究不敢攀咬王氏,将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

      王氏明显松了口气。

      沈知婉却挑眉,声音娇脆:“哦?竟是为了我?可我昨日与三妹妹不过说了几句话,何曾让你难堪了?陈嬷嬷,你扯谎也找个好由头。”她轻飘飘一句话,撇清自己,又将陈嬷嬷供词戳得漏洞百出。

      陈嬷嬷瞠目结舌。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厌烦,显然不信,却不再深究:“既已认罪,拖下去,杖八十!若活下来,发配北地苦寒庄子里做苦役!其家眷,一并逐出侯府产业!”

      “老夫人饶命啊!”陈嬷嬷凄厉哭嚎,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婆子堵嘴拖下。

      惨叫声渐远。

      堂内死寂。

      老夫人目光转向沈知微,语气淡漠:“你受惊了。回头让赵嬷嬷挑些补品布匹给你送去。那院子既不安生,便换一处……”

      “祖母。”沈知微忽然抬头,轻声打断,“孙女…想仍住原处。”

      众人皆怔。

      王氏蹙眉:“你可是吓傻了?那地方晦气!”

      沈知微垂眸,声音柔顺却坚定:“回祖母、母亲,非是孙女犯倔。只是经此一事,那荒园‘闹鬼’之言已起。若孙女此刻搬离,岂非坐实了邪祟之说?于侯府清誉有损。孙女愿住下,以正视听。再者…”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歹人既已清除,那处反倒…更清净。”

      老夫人目光深邃地看她片刻,缓缓道:“难得你小小年纪,懂得顾全大局。既如此,便依你。赵嬷嬷,加派一倍人手看守西院,一应用度,按庶女份例补齐,不得再有怠慢!”

      “是。”赵嬷嬷应下。

      王氏指甲掐进掌心。

      沈知婉撇撇嘴,似觉无趣。

      “都退下吧。”老夫人显是乏了,挥挥手,最后瞥了一眼沈知微,“你,很好。”

      沈知微恭顺行礼,退出门外。

      周骁仍在廊下等候,见她出来,神色稍缓,默默护送至西院门口。

      踏入院门,青黛才长舒一口气,后怕道:“小姐,刚才吓死奴婢了…您为何还要住这鬼地方?”

      沈知微看向荒园方向,目光幽深:“鬼魅之属,有时比人心更易对付。”

      话音刚落,院外忽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主仆二人警觉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棉袄、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挎着个旧篮子,正蹒跚行至院门外。她面容愁苦,眼神畏缩,见到沈知微,慌忙跪下磕头:“老奴…老奴钱氏,是…是陈嬷嬷的远房表姐…在…在废园边上的杂役房当差…求三小姐开恩!求三小姐饶我女儿一家性命吧!”她哭得老泪纵横,篮子翻倒,滚出几个干瘪的窝窝头。

      沈知微眸光一凝。

      青黛怒道:“陈嬷嬷自作自受,与我家小姐何干!快走!”

      钱婆子不住磕头:“老奴知道陈氏罪该万死…可她一家老小无辜啊…那北地苦寒,去了就是死路一条…求三小姐发发慈悲,在老夫人面前说句话吧…老奴…老奴愿做牛做马报答您!”

      沈知微静默片刻,缓缓道:“我人微言轻,救不了她家人。”

      钱婆子眼中光灭,瘫软在地。

      “但是,”沈知微话锋一转,“你若能告诉我,陈嬷嬷昨日回府后,除了见母亲,还见过谁?说过什么?或许…我能求情,让他们去个稍好些的庄子。”

      钱婆子猛地抬头,眼中重燃希望,却又充满挣扎恐惧,嘴唇哆嗦着:“她…她…”

      她眼神慌乱四瞟,似怕隔墙有耳,最终压极低声音道:“她昨晚…偷偷去过…去过四少爷院里…找…找柳姨娘身边的巧杏姑娘…说了…说了好一会话…”

      四少爷?柳姨娘?

      沈知微心念电转。四少爷沈知远,王氏所出嫡次子,性情骄纵。柳姨娘是其生母早逝后,侯爷赐给他的教导人事的丫鬟,颇得宠爱。

      陈嬷嬷事发后不去求王氏,反去找一个得宠的姨娘丫鬟?

      “说了什么?”沈知微追问。

      钱婆子摇头:“离得远…听不清…只隐约听到…说什么‘三小姐邪性’、‘必须除掉’、‘王爷’…别的…老奴实在不知了!”

      王爷?!

      沈知微心中剧震!此事竟牵扯到了王府?!

      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闭紧嘴。我尽力而为。”

      钱婆子千恩万谢,磕头离去。

      沈知微立于院中,寒风拂过,背脊生凉。

      陈嬷嬷背后是王氏?还是那位柳姨娘?亦或是…更深的水?

      “王爷”二字,如巨石投湖。

      她想起回府那日,暗中出手的神秘石子…莫非…

      “小姐?”青黛担忧唤道。

      沈知微回神,目光落向高墙之外,那片巍峨皇城的方向。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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