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除妖吏》流泉得月光

63、神侍也颜控

　　长安城远郊的河边，阿陆无奈地坐着，支起一只胳膊撑着脸，随着时间的推移，脸上写满了心累。
　　身旁，玄将军坐姿端正，毛茸茸的两只前爪伸的笔直，肉垫下按着一把精巧的花鸟纹玉梳，尾巴缓慢而有节奏地摇晃，一双金瞳专注地望着水面。
　　“喂......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啊？”
　　阿陆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黑猫置若罔闻，依旧径直盯着河面。
　　阿陆重重地叹了口气。

　　约莫两个时辰前，玄将军用灵（抽）活（象）的肢体语言极力证明，自己有办法找到阿肆，阿陆顿时大喜过望，它却一溜烟地窜没了踪影，再次现身，嘴里多了一把熟悉玉梳，很明显，是从卧室翻出来的。
　　“喂喂，这是我的东西！”
　　阿陆一把揪住猫咪的后脖颈。
　　黑猫咬着梳子不满地低吼，耳朵朝后紧贴，圆瞳恼怒地瞪着阿陆。
　　阿陆唰地松了手，“好好，怕了你了，你要带就带上吧。”他小声嘀咕道：“这是平康坊的小姐姐送给我的......”
　　也不知要这梳子做什么，非得较真起来，带阿肆的贴身之物不更好么，阿陆满头疑惑，但还是乖乖跟着猫咪出了门。
　　一人一猫一马，一直往西，绕过城里热闹的里坊，出了延平门，继续马不停蹄，直到一条不算湍急的河川边方才停下脚步。
　　随后便是坐等，什么也不做，纯粹就是等，如此，已经过了城门关闭的时间，暮色降临，天就快黑了。
　　如果不是老岑说过玄将军是神兽，自己一定会在半个时辰前就拍屁股走人。俗话说得好，猫的心思最难揣度，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会错了意，没准这只猫只是像往常一样，兴致上头，遛遛自己而已。

　　“好吧，这样，你先在这里放风......”阿陆一边说一边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正要继续开口，忽感到一丝异样，四周竟安静得离奇，河水流动的声音莫名消失了。
　　一层柔软的雾气自水面翻涌升起，由薄渐浓，直至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
　　皮肤沁爽，温度微凉，阿陆的睫羽上也沾染了细密剔透的水汽，如同濡湿的蝴蝶。他蹙眉望向水面，心中费解顿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玄将军抖了抖毛，金瞳锁定的方向，雾气隐隐凝聚，不时便化作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是......人形吗？
　　阿陆习惯性探手向腰间，却探了个空。

　　“人形”这个概念生出的同时，水雾也随之消散，只见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婆婆伫立在水面上，揣着手臂，身材略显佝偻，一头银发比脚下的河道还要古老。很诡异的画面，但是......没有任何伴生的恐惧，甚至有一丝宁静的安心。
　　定定望着对方，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哎呀，好漂亮的梳篦，是送给我的吗？”
　　老人忽然一脸欣喜地问道，注意力全被猫爪下的玉梳吸引，根本就是年轻女子的神态。
　　“见过神明大人，多有打搅，在下岑松云。”
　　阿陆赶紧微笑拱手。
　　没想到，玄将军还真有些人脉。

　　老婆婆愣了愣，似乎这才注意到阿陆的存在，“咦，怎么有个俊俏的小哥？”她顿时两眼放光，笑得更加欢畅，“这人世间果然还没变，还是那么美好。”
　　阿陆稍稍一愣，也回以了灿烂的笑容。
　　这婆婆怎么跟小孩似的，莫非神祇都这么有个性？

　　“喵——”
　　身边端坐的玄将军不满地叫了一声，老人家低头一看，忽然再度愣住，喃喃道：“这不是玄虎嘛，我听说你被朔方将军封印在山里了，原来封印已经解开了吗？”顿了一下，她又笑了起来，“你还记得我喜欢梳篦呢，见面礼我收下啦。”话罢，她略略一扬手，一小片水浪卷到岸边，接过了黑猫爪下的玉梳。
　　猫咪爪子一抖，舔了舔上面的水渍。
　　“真好呀，有新朋友给你做伴了。”老婆婆笑容温柔地从水中取出一个妆奁，被气泡包裹的妆奁吱呀一声打开，里头竟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梳子。她将新的玉梳放在一把纤巧的梳篦旁，一新一旧，格外显眼。只见旧的那把形制古老，身上的流云纹漆绘已经斑驳，至少过去了千年的时光。
　　无意间看到妆奁里铜镜的倒影，老人家忽然惊呼了一声，“嚯！匣子里怎么收了个人？！”

　　这......
　　阿陆的脸上抽搐了两下。
　　这位神明的头脑似乎有点糊涂呢......

　　“其实......”
　　他刚要好心提醒，玄将军连续“喵”了两三声，老婆婆这才恍然大悟，摸着脸连声道：“是吗，居然是我自己，岁月太长了，我都忘了自己也年轻过。”她无奈地笑了笑，扬手掀起一阵雾，等待雾散，出现在阿陆与玄将军面前的，已然是一位身着曲裾的长发女子，黛眉如远山，朱唇点绛，一双剪水秋瞳灵动而妩媚，一眼望去，竟是说不出的惊艳。
　　“这样如何？”她冲二位眨眼一笑。
　　“您是我见过最美的神明。”阿陆毫不吝啬于溢美之词，微笑道：“松云能一睹芳姿，实乃三生有幸。”
　　“哈哈哈，你这个小帅哥还真会说话，”女子笑得乐不可支，“不过我跟你一样，没有那么‘纯粹’，我不算真正的神明，只是担任过河神的侍从，和你身边的玄虎一样。”注视着阿陆，她浅笑着补充：“我叫滺滺。”
　　滺滺，听上去有些熟悉，好像阿肆闲来无事时念诵过某一篇奇怪的诗，其中便有这个字。
　　“你们应该有事相求吧，当然，玄虎要是单纯来叙旧，我也欢迎。”她俯身冲玄将军招了招手，就像在逗一只货真价实的猫咪。

　　“喵——”
　　玄将军拖长了尾音，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悦。

　　滺滺盈盈一笑，拉起了家常：“朔方将军近来可好？我好久没见过他们了呢，自从那些贵人们都离开人间之后，这里便清冷了不少。”抬眼看向阿陆，她忽然道：“你知道吗，玄虎的主人是神界顶有名的武将，丰神英朗，简直是光芒万丈。”她语气激动，一脸神往的样子。
　　“是吗？玄将军从来没有提起过，”阿陆好奇地看向身边的黑猫，“这样可不对哦。”
　　玄将军没有回应，看上去更郁闷了。
　　“小玄虎当然不会说啦，他可害怕自己的主人了，”滺滺摊手摇头，“很久以前，小玄虎特别贪吃，一找准机会就偷溜出去吃妖怪，有一次吃多了妖邪，睡着觉中了仇家的埋伏，差点被寻仇的邪祟们杀掉。不过好在本事过硬，漂亮地反杀了一波。”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玄将军被封印的原因吗？”阿陆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一旁的小猫。
　　“非也非也，”滺滺又摇了摇头，“小玄虎受了伤，不敢回朔方将军身边，偷偷躲在森林里，认识了一个人类的孩子。那小孩能看见鬼神，胆子也大，和玄玄成了朋友。后来孩子病重，玄玄偷了神明的药，这才因为违反规定被惩罚。没办法呀，人类会生老病死，神和神的仆从不得干涉人类的既定命运。”
　　语气一停，她看向玄将军的眼神似乎温柔了起来，嘴上却依旧打趣道：“我还记得封印它的那座山呈半圆形，加上两侧的山脊，就跟小猫头一样，特别可爱，哈哈。”
　　阿陆注视着沉默的玄将军，见它少有的安静，金色的眼瞳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很喜欢人类，”滺滺又自顾自说道，或许是寂寞太久了，她的话匣子一打开便难以关上，“神祇断开和人类的联系后，纷纷离开了人间，一些像我们这样的仆从，心中有眷恋的，便留了下来，以各种形态和身份守护着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那把漆绘斑驳的梳篦出现在她摊开的掌心，望着它，滺滺神情宁静，“我曾爱上过一个来河边放空的士族公子，因为他，我没有随主人离开。”
　　“那把梳子，是用神力维持着吧。”阿陆问。
　　“没有呢，我没有刻意维持，梳篦总有一天会腐朽，等到那一天，我便忘了他。”滺滺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
　　阿陆的眼神一柔。
　　“谢谢你陪我聊天，那么，现在说出你的请求吧。”她微笑着将梳篦收入怀中。
　　“是，”阿陆欠身行礼，“我希望您能帮我找个人。”
　　“人类吗？还是跟你一样是......”
　　“是人类，所以我无法找到他。”
　　阿陆的眼神飞快地黯淡了一下。
　　“明白了，可有他的贴身之物？”
　　贴身之物？
　　阿陆一愣，侧首望向玄将军。
　　出门太过匆忙，还真没考虑到这些……

　　玄将军仰头冲滺滺低低地喵了一声，滺滺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还有更多的信息吗？”
　　黑猫看着她，嚼空气似的又动了动嘴。
　　“还有没有？再详细一点。”
　　那圆鼓鼓的胡须垫又动了几下。
　　“好，我知道了。”
　　她和猫咪形态的玄将军无障碍地对答着，终于，点了点头，凝神施起了咒。
　　水波轻晃，水雾浮动，淙淙的水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奇异而肃穆。
　　雾霭缓缓淌过，等待一切平息下来，滺滺缓慢睁开了双眼。

　　“你要找的少年，和一群鱼在一起，身处的水域属于宇宙的另一方空间。”她的声音空灵飘渺，如同浩淼水面还未散尽的薄雾。

　　“宇宙？”阿陆不解地问。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旁日月，挟宇宙。宇宙是无限大的，囊括已知与未知的所有。”
　　“那我要如何找到阿肆？”阿陆依旧困惑。
　　“阿肆也是帅哥吗？”她眼中又闪现出了光。
　　“如假包换，帅得同我不分伯仲。”
　　“哈哈哈，我太爱这个世界了。”滺滺喜不自胜。
　　阿陆偷瞄了一眼舔爪子的玄将军，一脸“你们神明的仆从都这样？”的表情。
　　“就在此处等待吧，我帮他开了一扇门，如果他试图回到原来的世界，最后便会从这里出现。”滺滺对阿陆道，眼里还带着欢快的笑影。
　　“万分感激！”一时也顾不上别的了，阿陆赶紧拱手道谢，“不过，需要多久？”他忍不住问。
　　“得看那位小帅哥自己了，我们不能干涉人类的命运。”她单眼轻眨。
　　好吧......唉。
　　一阵苦恼，阿陆看向对方，又问道：“可是‘开门’这回事，不算违反规则吗？”间接提供帮助的话，也算插手了既定的命运吧。
　　“没有强迫他必须回来呀，对不对？”滺滺语带狡黠。
　　“也是，不过......”阿陆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坚定，“他一定会回来的。”

　　“玄喵喵，快来快来！”不知是否听见阿陆的话，滺滺一把薅过正在用爪子洗脸的黑猫，不顾其四肢乱蹬，紧紧搂入怀中，“跟我讲讲人间的故事吧，这些年快闷死我了。当今皇帝还姓刘吗？未央宫有没有变化？
　　“什么？山里头信息闭塞，你到底被压了多久呀！等等，慢点说，慢点说。哦......一个姓岑的除妖师误打误撞救了你，那，那位岑公子长得帅吗？啊......这样吗......”

　　耳边吵闹不已，阿陆回首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眉宇间扫上了几分凝重。
　　“岑轩冕，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我可不想跟你们的皇帝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