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除妖吏》流泉得月光

58、心如乱麻

　　“我真是受够了，这臭小子分明在耍咱们。”
　　正午过半，长安城的日头正值最毒辣的时候，一胖一瘦两个便装打扮的侍卫，跟着阿陆从东市穿到西市，热得浑身是汗，两眼冒火。
　　“你看看他，这些天一直在城内闲逛，完全把圣上的谕旨当耳旁风，他是真的不想活了吧！”瘦侍卫气得直扯领口，“那厮到底听不听得懂咱大唐话？？”
　　“唉，你小点声，”胖侍卫摘下幞头当扇子扇，顺带瞪了瘦侍卫一眼，“高郡公说了，不要打草惊蛇，随时报告动向便是。”
　　“打草惊蛇个屁！”瘦侍卫瞪了回去，伸手朝前方优哉游哉的阿陆一指，“我敢打包票，那臭小子早就发现咱们了。”
　　“好好好，你跟我收着点，当心别中暑......”
　　“我.....我真是，嗨，不管了！”
　　瘦侍卫忍无可忍，大步冲到阿陆身后，很不客气地点了点他的肩膀。
　　“咳咳，咳！”
　　他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两声，双手一叉腰。
　　回过头，阿陆看着他，一双碧琉璃瞳流光漾转，瑰丽而神秘，恍如大漠深处倒映着星月的湖泊。

　　即便是这般热晒的天，那浅栗色长发下的面容依旧不见一丝汗渍，还是那般精雕细琢，俊美程度丝毫未打折扣，简直不似人间之物。
　　仅仅一瞬间，瘦侍卫的势头就明显低了一大截。

　　“夜叉寮除妖吏岑松云，可是你？”
　　他眼神飘忽，趾高气昂地瞥了阿陆一眼。
　　“人都不认得还敢跟我这么久？”
　　阿陆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像是在看傻子。
　　“你......”
　　瘦侍卫气得脸通红。
　　“岑郎君，岑郎君！”匆匆赶来的胖侍卫赶紧将同僚挡开，拱手赔笑道：“听闻您有任务在身，还不知准备何时启程？依我看，都怪这天气闷热得紧，耽误了郎君的行程，若是有什么行李方面的需求，咱哥俩可以帮得上忙的，您尽管提便是。”相比之下，他的态度堪称圆滑的典范。
　　阿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扬起一个笑，略微俯身看着他道：“你们怎知我有任务在身？”
　　“啊，这......”胖侍卫拿来扇风的幞头差点没抓稳，干笑了两声，“这是，因为咱......”
　　“因为你拖延太久了，”瘦侍卫看不下去，把他往身后一拨，“小子，你可别耍花样，要知道你上头可有人看着。”他脸色阴沉地盯着阿陆。
　　“哦——”
　　阿陆淡淡抱起双臂，稍作沉吟，随即又是一笑：“所以二位明知兹事体大，还执意跟在后头瞎掺和。”顿了顿，他敛起笑容，语气蓦地严肃起来：“夜叉寮向来办事低调不声张，你们几个门外汉非要步步紧随，就差把眼睛贴我头上了，我怎么行动？”
　　瘦侍卫气得直咬后槽牙，想摊牌，却又不好说破，只得悻悻盯着阿陆，在心里一万遍地骂。
　　“岑郎君，您先别动怒，”胖侍卫眼见气氛不对，又赶紧迎了上来，“这事儿是高郡公吩咐的，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您也别为难咱们，再说高郡公也是为您着想，考虑到此事重大，或许会遇上困难，特意征求了圣上给您加派人手呢。”

　　还真是那自作聪明的臭太监。
　　阿陆在心里冷笑。

　　“你说高郡公？”他站直了身子，略一挑眉，“高郡公我知道，那可是文韬武略经天纬地的人物，他会派两个傻子来帮忙？”见胖瘦两侍卫都变了脸色，他又慢慢悠悠地补充：“这事要真是高郡公决定的，那他就是十足的蠢货，当然了，那位可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自然不会贸然行事。除非......是你俩听了墙角，想来趁坐收渔翁之利！”他的目光陡然锐利，高声喝斥道：“说！你们是不是想来趁机分杯羹的混子？”
　　“岑......岑松云！”
　　瘦侍卫气急败坏地大喊：“你可别不知好歹！”
　　阿陆懒得回应，只是满不在乎地看着他。
　　“走吧，走吧，算了！”一旁的胖侍卫抹了把汗，皱着眉低声催促，“回去如实禀报吧。”看得出他也是没辙了。
　　“你给我等着，臭小子，”瘦侍卫气得青筋直跳，边回头边撂狠话，“我看你那小破寮能威风多久！告诉你吧，圣上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我......哎哎，你别拽我！”
　　“喂，我警告你别犯浑！疯了吧你，什么都往外头讲。”
　　一胖一瘦两个倒霉催憋了一肚子火，吵吵嚷嚷地走远了。
　　眼看他们消失在街角，阿陆的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眼神骤然变冷。

　　匆匆赶回夜叉寮，阿陆找到睡得四仰八叉的玄将军，一顿摇晃，强制将其唤醒：
　　“别睡了，试试入阿肆的梦，问他现在在哪里。”
　　黑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望着阿陆的金瞳里似是掠过几分幽怨。
　　“快，帮帮忙！”阿陆语带焦急道。
　　这几天他一直没回官署，就是不想被宫里盯得太紧，光是应付暗部的人就已经够麻烦的了，没想到刚出宫就又被另一方人马盯上，如此步步紧逼，再拖下去，这个地方恐怕也是难以久留。
　　两手托着猫咪的腋下，他不由有些心烦意乱。
　　黑猫似是叹出一声鼻息，焦黑的圆脸写满了郁闷，缓缓闭上了金瞳。
　　很快，便有一圈朦胧的柔光自它周身释放出来，宛如云雾笼罩时的太阳，约莫四次深呼吸的时长，那双灿金色的兽瞳又慢慢睁了开来。
　　“怎么样？在何处？”阿陆忙不迭问。
　　甩了甩耳朵，猫咪只是安静看着阿陆。
　　内心深处顿时涌起一阵不安，阿陆轻轻将黑猫放在地上，神情陷入了凝重。

　　先前让玄将军给阿肆送刀，其实只是试探，他不过想看看幕后的人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没想到这一试，阿肆还真的受了伤。且不论因何而受伤，至少可以推测他们目前的处境确实不算明朗。
　　至于那些探子越来越频繁的跟踪，阿肆或许也清楚，但他装作不知情，这才是最棘手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结果，是准备好一条路走到黑了？
　　还有流渚，那个守了他那么久的女子，托玄将军回来报了个平安就消失了，她那边又是什么情况，想做的事做成了么？还是也深陷于困境了？

　　唉，真是比麻线还乱......

　　“不能让那个男人知道阿肆失踪的事，倘若他的失踪又与调查夜叉寮灭门案有关，对方或许会被彻底触怒，到时候......”
　　阿陆自言自语道，眉宇间染上了一层忧色。
　　如果能解开老岑施加给自己的封印，将力量恢复到从前，应该能顺利寻到阿肆。这么一想，他立刻盘腿坐下，屏息凝神，开始尝试破印之术。
　　驱遣所以可以调动的力量，使之聚结，如百川归入海，逐步汇聚至心脏......
　　一边默念咒文，一边调整呼吸，阿陆眉头深锁，眼睫微颤，双目中深邃的碧色逐渐被浓烈的猩红浸染，呈现出染血之景，忽然，视野模糊了一瞬，心脏猛地一抽，他的双瞳失去了焦距。
　　来不及调息，只觉喉咙里翻涌上了一股腥甜，他赶紧停了咒术，一时间面无血色，心慌不已。

　　“不行，我破不了岑孟的封印。”他颓然垂首道，浅栗色的长发无力垂下，遮住了逐渐变回碧色的眼瞳。
　　一声短促的猫叫，玄将军伸出黑色的前爪，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像是在安慰。
　　阿陆略微抬眼去看它，眸中浮现出一丝疲惫的浅笑。
　　忽然，黑猫跳上矮案，伸出爪子沾了沾阿陆倒在碗里的酒，接着又看向他。
　　“酒？”阿陆表情茫然。
　　“你是说，阿肆的失踪跟酒有关？”
　　玄将军的尾巴不耐烦地甩了两下。
　　“我现在要是能睡着，也好跟你对个话，问题是我现在半点睡意都没有，你说‘酒’到底是指代什么？”阿陆急得语无伦次。
　　玄将军定定地看着他，冷不丁一挥爪，将酒碗整个打翻，酒水倾泄出来，流向四方，像极了河流。
　　见此情景，阿陆立刻变了脸色，“在水里，是不是？”他脱口道。
　　玄将军继续看着他，这次只甩了一下尾巴。
　　“隔着水，不对，隔着结界，所以你找不到他，但是和水有关......”顿了顿，阿陆忽然神色一振：“在水下的空间。”
　　玄将军缓慢地眨了眨金瞳。
　　“好，我知道了，那么你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喵——”
　　一声猫叫，黑猫安稳地揣回了爪子。

　　珊瑚纹铜镜里，一张银色覆面遮住了阿肆的半张脸，从前额下至修挺鼻梁，就连眼睛的颜色也混淆得恰到好处。
　　“这下你也不用戴那顶宽檐笠了，”融雪的身影出现在镜子的一角，吟吟笑道，“还是面具更适合你。”
　　配合宴会，她今天也换上了一身更为华丽的浅绯色衣裳，绫绡织就的裙裾轻盈灵动，如同一朵盛开在韶华的木槿花，发辫中的珍珠与贝母的亦是流光溢彩。
　　“如果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戴。”阿肆站起身。
　　为了接近被关押的鬼鳢，二人约法三章，绝不闹出动静，绝对不被发现，尤其要避开灵渊。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如此。”融雪低声重复了一遍，凝望着转过身的阿肆。
　　“好了，走吧，咱们去‘赴宴’！”她的笑容又恢复了澄澈，干劲十足地叉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