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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南诏篇】城门之殇 ...

  •   中都建康,昔日繁华的帝都,如今被战争的阴云笼罩。褚覃和褚尘发动的政变,像一场骤然降临的瘟疫,迅速侵蚀了这座城的生机。街道冷清,商铺紧闭,唯有叛军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打破了死寂,带来更深的压抑。

      褚覃掌控宫城后的第一把火,便烧向了四公子府。

      他恨透了褚筱,这个扳倒他、让他沦为阶下囚、间接害死他母亲的弟弟。报复的快感,必须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获取。

      公子府被叛军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喊杀声、兵刃相交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打破了府邸往日的宁静。

      留守的护卫都是褚筱留下的精锐,他们浴血奋战,寸步不让,但终究寡不敌众,褚覃下了血本,势必要将他们尽数斩杀,雾云烟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府内的仆从也未能幸免,惨遭屠戮,鲜血染红了庭院的石板路。

      幸好,在这片血腥的混乱发生之前,雾云烟已经听到了风声。

      城中的异动、骤然紧张的空气,都让她明白,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逃,是肯定来不及了。

      叛军的目标就是这里,整个建康城都已戒严,她一个妇人带着个路都不会走的幼儿能逃到哪里去?

      她没有慌乱。在最短的时间内,她做出了最冷静也最残酷的决定。她唤来最信任的乳母和两个沉稳的丫鬟,将女儿月媃交到她们手中,连同早已准备好、足够支撑月余的食物和清水。

      “带小姐去密室,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雾云烟的声音异常平静,她抚摸着女儿娇嫩的脸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不舍与决绝,“媃儿,好好听话,等爹爹回来。”

      那间密室是褚筱当初特意修建的,入口隐蔽,内有通风和简单的炉灶,本是预防不测之用,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乳母含泪抱着月媃,和丫鬟们迅速躲了进去,厚重的暗门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然后,雾云烟整理了一下衣裙,洗净铅华,坐在了正厅之中。她知道自己不能躲,一旦她消失,叛军必然会掘地三尺,密室暴露的风险将大大增加。她必须留下来,扮演好那个“柔弱无助”的公子夫人,吸引所有的注意力,为女儿争取一线生机。

      “筱郎,抱歉了,这一次,我就不听你的的了。”

      当褚覃带着一身血腥气闯入府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雾云烟独自端坐,面色苍白,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与脆弱,仿佛一只受惊的雀鸟。府内的惨状似乎已将她吓傻。

      褚覃冷笑一声,心中快意无比。

      他没找到褚筱的女儿,有些失望,但抓住了雾云烟,同样是插在褚筱心口的一把刀。他命人将雾云烟带走,连同宫中其他女眷一起关押起来。他并未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投入太多警惕,他的注意力,全在如何稳固政权、应对即将到来的反击上。

      与此同时,褚筱的行动快如闪电。

      褚筱易容乔装自越城北上,连夜走水路才到了鹿城,他凭借往日的恩情和当前的危局,成功说服了严晟发兵,又联合鹿城城主尚不疑控制东海郡,同时他派精锐控制了各城郡的驿道、驿站并大肆传播“江南匪患已除,襄阳以南的城郡守军已经在驰援的路上”。

      是时,军心大振!

      他深知兵贵神速,绝不能给褚覃稳定局面的时间。收复东海郡之后,立刻挥师北上,兵临庐阳城下。

      庐阳城守将康复凌本就对叛变心存犹豫,是被城主李允威逼利诱才开城让道。

      褚筱率军压境称“江南已经平叛,负隅顽抗,便是谋反”。

      加上连日传播的假消息展现出强大的威慑力,又几次派人劝诫康复凌,对其陈明利害。康复凌见大势已去,又得褚筱承诺既往不咎,便阵前倒戈,打开城门。

      褚筱迅速入城,以雷霆手段处决了叛贼首领李允,彻底控制了庐阳城。

      庐阳一下,叛军在江北的后援和退路被彻底切断,建康成为一座孤岛。

      只是叛军自洪宁过襄阳攻破临安,姑苏危在旦夕,西面已经被叛军尽数控制。南面匪患不止,东面的鹿城风雨飘摇,北面庐阳便是取胜关键。

      褚筱毫不停歇,立刻挥师南下,直扑中都。他的进军路线果断而精准,沿途叛军或因群龙无首,或因慑于其兵威,抵抗微弱。短短两个月,大军便已兵临建康城下。

      而江南的周凛,也不负所托,在稳定大局后,将后续清剿事宜交给副手,亲自率领一部精锐北上,与褚筱成功会师。而江南的潭州城起了一支义军扰乱了襄阳的战局。至此,褚覃叛军的三路外援尽数被断,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建康城。

      这几个月中,被囚禁在宫中的雾云烟,并未只是消极等待。她利用自己是褚筱夫人的身份和一贯的温和形象,细心安抚着同样被囚禁的其他皇室女眷和官员家眷,稳定着她们的情绪,避免内部崩溃。她在黑暗中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道熟悉的光芒照进来。

      她相信,她的夫君一定会来。

      这一天终于到了。

      建康城外,旌旗招展,褚筱的大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城墙之上,守军惶惶不安。褚覃和褚尘困兽犹斗,但他们知道,败局已定。

      穷途末路之下,褚覃露出了最卑鄙无耻的一面。

      他命人将雾云烟等一众重要女眷押上城门楼,刀剑加颈,作为人质。

      “褚筱!”褚覃站在城头,面目狰狞,“看看这是谁?立刻退兵!否则,我就让你的夫人和这些女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褚筱骑在战马上,抬头望向城头。目光穿越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上。雾云烟穿着素净的衣裙,身形比记忆中清瘦了些,但腰背挺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平静。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拿女人做筹码,此举引得城下将士一片哗然,纷纷怒骂褚覃卑鄙无耻。

      褚筱心中怒火滔天,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他低声对身边的神箭手下令,寻找机会,只要雾云烟能创造出一瞬间的空隙,就能射杀褚覃。

      然而,褚覃也十分警惕,他将自己藏在雾云烟身后,利用她的身体作为盾牌,不给任何可乘之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城楼上的雾云烟,似乎看懂了褚筱的眼神,看懂了他身后弓箭手那蓄势待发的姿态。她明白了他的计划,也看清了眼前的绝境——

      不过战局如何,褚覃绝不会放过她。而现在,她的存在,只会成为束缚褚筱的枷锁,让他投鼠忌器,甚至可能功亏一篑。

      十年夫妻,相伴相知。

      从六岁认识他,十五岁嫁给他,到如今二十五岁,已有十九年的情谊了。他们一起走过最艰难的岁月,分享过最温馨的时刻。

      她是他暗夜里的灯,是他征途上的剑,是他归家时的港湾。

      够了,已经足够了。

      她看着城下那个为她征战、为她而来的男人,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淡、却无比温柔释然的笑容。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的方向,清晰地说道:

      “十载夫妻无悔矣,筱郎!做你想做的事!”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她猛地向前一挣,主动撞向了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锋利剑刃!同时身体侧倾,试图为城下的弓箭手创造角度。

      剑刃割裂肌肤的刺痛传来,但更强烈的是坠落的失重感。

      风声在耳边呼啸,城下的惊呼声、褚覃气急败坏的吼叫声,都变得遥远。

      她只听到:

      “阿烟——!!!”

      褚筱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他眼睁睁看着那抹素白的身影,如同折翼的蝶,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

      什么冷静,什么谋划,什么大局,在这一刻统统粉碎!

      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野兽,不顾一切地策马冲向城墙脚下,完全无视城头上因变故而骤然射下的乱箭。

      “攻城!攻城!”周凛红着眼睛,嘶声下令。

      总攻的号角吹响,士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战火瞬间点燃。

      而褚筱,已经冲到了那片血泊之前。他跌下马,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抱起那个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身体。

      “阿烟……阿烟……”他徒劳地用手捂住她颈间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声音破碎不堪,眼泪混着血污,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不要……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雾云烟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痛苦和绝望的脸庞,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溢出一口鲜血。她的眼神渐渐涣散,那抹温柔的笑意却凝固在了嘴角。

      十年相伴,风雨同舟。

      她用自己的死,为他斩断了最后的枷锁,铺平了通往胜利的路。

      褚筱紧紧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仰天发出一声悲恸欲绝的长啸。

      攻城的喊杀声、兵刃的撞击声、城池的崩塌声,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的世界,在那一刻,随着城头上坠落的那道身影,彻底崩塌了。

      烽火依旧,江山未定,但他生命中最温暖的那盏灯,熄灭了。

      ……

      南诏历,景元二十三年秋,江南大乱,公子尘、覃于襄阳举兵谋逆,挟君逼宫。历时六十二日,由公子筱平定叛乱。是时,王大怒,赐绞刑。公子覃戕害公子来、逼死筱妻雾氏,故筱奏请处以磔刑,王允之。

      史称“建康惊变”又称“景元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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