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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南诏篇】江南之乱 ...

  •   平叛归来的日子,是褚筱人生中罕有的、真正称得上安稳的时光。他终于可以抱着妻子儿女阖家团圆,幸福美满了。

      庭院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

      褚筱散了朝,褪下一身官服,常穿着一件普通的靛蓝色长袍,坐在石凳上。他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儿月媃。小月媃刚过周岁,正是咿呀学语、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去抓父亲垂下的发丝,或是他腰间玉佩的流苏。

      褚筱任由女儿折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他笨拙地拿着拨浪鼓,摇晃出“咚咚”的声响,逗得小月媃咯咯直笑,露出几颗小米牙。他会用指尖极轻地碰碰女儿嫩得像豆腐的脸蛋,会把胡子剃的干干净净,再温柔的亲亲女儿。

      “月媃的眼睛随了你,笑起来弯弯的,真好看。”他哄女儿的同时总喜欢夸两句夫人。

      雾云烟坐在一旁,手里做着小小的针线,是给月媃缝制夏衣,看着那对玩闹的父女,嘴角便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她起身走到父女俩身旁坐下,手指逗了逗还在笑的女儿,“当然要像我,要是像了你——”

      褚筱抬眼看着夫人垂落的长睫,温柔的侧脸,抱着娃就凑过去,快速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像我怎么了?我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美公子!”

      “哎呀!”雾云烟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半点生气,毕竟褚筱这粘人的性子连下人都见怪不怪了,“孩子还在这呢!”

      褚筱不但不收敛还理直气壮地说:“她懂什么?就是懂,又能怎么样?”

      “丢人现眼!”

      “我乐意!”

      雾云烟脸一红,嗔怪地看他一眼,目光扫过旁边侍立的侍女,侍女们皆抿嘴低头偷笑。谁能想到,在朝堂上沉稳果决、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平叛大将军,回了家,竟是个这样粘人的。

      二十五岁的雾云烟,早就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为人妻、为人母的温婉与沉静,眉眼间却依旧保留着那份独特的聪慧与通透。

      她十五岁嫁给他,十年相伴,这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与他并肩面对风雨,经历生死,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寻常夫妻的情爱,是伴侣,是知己,更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正可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对了!”褚筱又凑近了些,怀中的娃呼吸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少,开始“咿咿呀呀”的抗议,但没有任何作用。

      “我要写信!”褚筱突然提高声音。

      “写什么信?”

      “我要给霍长今写信!让她来参加我们女儿的两岁生辰宴!”

      “生辰宴?”雾云烟无奈笑了笑,“媃儿的生辰还要大半年呢。”

      “所以要提前准备啊!”褚筱的眉头皱了皱,认真道:“媃儿的满月宴,一岁生辰宴我都没有好好陪你们,以后的每一个重要日子我都不会缺席!说好了请霍长今来喝满月酒结果这一等就是两年。”

      “人家霍将军是北辰的将领,日理万机,你真要请人家,北辰帝答应吗?”

      “先请了再说嘛,毕竟,”他看了看怀中的小人儿,“没有那位的帮忙,媃儿也不会这么早出生。”

      雾云烟脸一红,没再搭话。

      当年在中都待着,突然传来消息说四公子被北辰的一个少年将军给打败了,踹下了船,病入膏肓,吓得她连夜渡船过去见人。谁知这竟然是他故意做戏,一方面是让主战派知道北辰不好惹,一方面是……他想夫人了。

      而那时一心只想打赢仗的霍长今莫名其妙就成了“送子观音”。

      如今,家宅和睦,妻女安乐,只是这样的温馨,如同偷来的时光,珍贵而易碎。

      安稳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年——

      江南道的紧急军报,像一道催命符,打破了建康城的宁静。六郡叛变虽平,但花家残余势力未清,加上战乱后民生凋敝,官府治理不力,各地匪寇趁机作乱,声势浩大,已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奏报上写着“流民遍地,匪患猖獗,数县失守,民不聊生”。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朝堂之上,褚王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褚筱身上。满朝文武,经历过花鸿儒叛乱的惊悸,如今又见江南烽烟,无人敢再请缨。唯有褚筱,熟悉江南情势,且有平叛之威。

      褚筱知道,他别无选择。

      回府的路上,他的脚步沉重了许多。推开内院的门,看到正在蹒跚学步的小月媃张开手臂向他跑来,嘴里含糊地喊着“爹爹”,以及雾云烟那带着询问和一丝了然的眼眸,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夜晚,寝室内烛火昏黄。

      月媃已经睡熟,被乳母抱了下去。只剩下他们二人。

      “还是要走?”雾云烟轻声问,替他整理着明日出发要带的简单行装。她的动作依旧从容,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心情。

      “嗯。”褚筱从背后拥住她,将下巴搁在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淡香,“江南乱了,匪寇已成气候,若不及时镇压,恐再生大乱。父王……无人可用。”

      雾云烟沉默片刻,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此次不同上次。上次是明刀明枪对阵花鸿儒,虽险,却知敌在何处。此次匪寇混杂,民心不稳,敌暗我明,处处皆险。”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而且,我总觉得……心中不安。褚覃虽囚,其党羽未必尽除。中都……未必真如表面这般平静。”

      褚筱心中一动,雾云烟的直觉向来敏锐。他握紧她的手:“我知道。所以,我会尽快平定匪患,速去速回。中都……有你在,我放心。我已暗中加派了府中护卫,周凛也会留下部分精锐亲信,护你们周全。”

      “周凛是你臂膀,你带他去吧……”

      “不行。”褚筱断然拒绝,“你和月媃的安危,重于一切。有周凛在,我才能安心在前方。”

      经历了这么多,他真正害怕的,不是战场上的明枪暗箭,而是后院起火,是失去她们。

      “筱郎!”雾云烟看懂了他眼底的担忧却仍旧坚持,“府中有林安他们,周凛必须跟着你,听我的。”

      褚筱看着她,红了眼眶,只能妥协,“好。”

      雾云烟将一枚亲手绣的、带着安神药草的香囊塞进他行囊最里层:“万事小心。我和月媃,等你回家。”

      “阿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先保护自己,再等我回来。”

      “好。”

      第二次分别,比第一次更加难舍。没有大军出征的壮怀激烈,只有沉重的担忧和萦绕心头的不祥预感。褚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离去,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窗口那盏为他点亮的孤灯。

      ……

      褚筱抵达江南道,情况比军报描述的更为严峻。

      战乱留下的创伤尚未抚平,新的劫难又至。

      匪寇们并非乌合之众,其中明显有花家旧部操练的影子,战术刁钻,熟悉地形。他们攻城略地并非为了占据,而是为了抢掠——村镇被焚,良田荒芜,随处可见逃难的流民,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更令人发指的是匪寇的暴行,简直惨无人道,畜生行径。

      褚筱率军途经一个刚被洗劫过的村庄,断壁残垣间,还能听到隐约的哭泣声。

      他看到衣衫不整的少女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看到被抢夺一空的老翁跪在烧毁的屋前老泪纵横;看到匪徒光天化日之下将粮食财物装上马车,反抗者当场格杀。

      强抢民女,逼良为娼,随意抢劫杀戮……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褚筱心中怒火中烧,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他一面部署兵力清剿匪患,一面安抚流民,恢复秩序,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江南的民心,如同惊弓之鸟,对官府充满不信任。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数封来自中都的加急军报,如同冰水浇头,证实了雾云烟那不详的预感。

      军报的内容,一个比一个惊心动魄:

      “二公子褚尘称病府中系伪装,实与花家残部勾结,于昨夜突袭宗正寺,救出逆犯褚覃!”

      “褚尘、褚覃率叛军控制宫城,挟持王上,逼宫篡位!”

      “叛军已控制建康城防,中都戒严,许进不许出!”

      “探明,叛军主力为洪宁城、襄阳城驻军,皆系褚尘暗中调动。北面庐阳城守将疑似被诱逼,已开关放叛军一部绕东海郡入中都,形成三面包围之势!领军人是花柏舟!”

      “中都城内兵力空虚,抵抗微弱,情况危急!”

      每一封信,都像一把钝刀,在褚筱心上来回切割。

      褚尘!

      那个看似因弟弟倒台、母亲被赐死而吓破胆、称病不出的二公子!原来他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他利用所有人都忽视他的时机,暗中积蓄力量,甚至说服了部分原本忠于花家或对朝廷不满的军队,发动了这致命一击!

      中都沦陷,父王被挟,最重要的是——他的云烟和月媃还在城里!

      一想到妻女可能落入褚覃褚尘之手,褚筱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褚覃对他恨之入骨,褚尘阴险狡诈,她们会遭遇什么?他不敢想象。

      江南道这边,匪患未平,民心浮动,他若此时抽身回援,不仅前功尽弃,可能连江南都会彻底失控,届时叛军稳住脚跟,他与中都的妻女将真正陷入绝境。

      必须回去!但如何回去?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褚筱脑中迅速形成。

      “周凛,中都剧变,我必须回去!”褚筱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坚定,“江南局势,不能乱。我要你假扮成我,坐镇军中,继续清剿匪寇,安定民心。所有军务,由你代行决断,遇事不决,取商议之最,绝不可让外人知我不在军中。”

      周凛没有任何推脱,单膝跪地:“属下万死不辞!定不负公子所托!只是公子孤身返回,沿途危险……”

      “我会乔装改扮,秘密前往鹿城。”褚筱打断他,“鹿城守将严晟曾受我恩惠,且忠诚可靠,手中有一支精锐骑兵。如今能最快调动、且有实力驰援中都的,只有他。我必须亲自去,才能说服他发兵。”

      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一步险棋。

      一旦他离开的消息泄露,江南必乱;一旦他在途中被发现,必死无疑。即便到了鹿城,鹿城是否真的愿意卷入这场宫廷政变,也未可知。

      但为了中都城里的那两个人,他别无选择。

      当夜,褚筱脱下将军铠甲,换上一身粗布衣裳,易容之后,趁夜色悄然离开了军营。

      他回头望了一眼江南沉沉的夜空,那里有他未尽的职责和万千流离的百姓,然后毅然转身,策马向北,奔向那片更浓、更近的黑暗——危机四伏的中都,和他生死未卜的妻女。

      而在他身后,假扮成他的周凛,挺直了脊背,坐镇中军帐,开始了另一场更为艰难的表演。江南的匪患与中都的宫变,两场危机,同时压在了这对主仆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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