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之骸》特爱吃烧烤的鱼

20、管道迷宫

　　冰冷的水滴从头顶巨大的管道表面不断渗出、凝聚、最终滴落，敲打在积水的金属平台或下方的黑暗中，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哒…哒…”声，在这绝对寂静的黑暗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某种倒计时，敲打在人的神经上。
　　归档者手中的幽蓝光源是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孤岛般的存在。光芒所及之处，是无数纵横交错、粗细不一、锈蚀斑驳的巨大管道。它们如同史前巨兽的血管，紧密地挤压在一起，向上、向下、向四面八方延伸，消失在光源无法触及的深邃黑暗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的金属腥味。
　　这里远比他们之前经历的任何地下空间都要庞大、复杂、且……非人。这是纯粹为巨量流体输送而建造的工程奇迹的残骸，而非为人类活动设计。
　　“旧主供水系统的神经中枢之一，”归档者的声音在空旷的管道迷宫中产生轻微的回响，他快速扫描着周围环境，“结构复杂，大部分区域已废弃，但某些主管道可能仍有残余水压或作为其他系统的备份路径。”
　　苏芮警惕地环顾四周，能量刀低垂但随时可以挥出。“怎么走？哪个方向能出去？或者……接近目标？”她更关心实际问题。身后的坍塌暂时阻隔了追兵，但他们也被困在了这里。
　　归档者闭目凝神了片刻，似乎在调取脑中的数据地图与实时环境进行比对。“噪音和坍塌可能引发了广泛的结构应力变化，原有蓝图参考价值大幅降低。需要重新定位。”他睁开眼，目光投向那些巨大管道上偶尔出现的、早已模糊不清的标识铭牌和流体方向箭头。
　　“跟我来。优先寻找向上的路径，并注意聆听水流声和机械振动。”他选择了一条相对宽敞、似乎有微弱空气流动的管道间隙，开始向前移动。
　　在这钢铁丛林中穿行异常艰难。他们需要时而攀爬陡峭的金属扶梯（大多已锈蚀松动），时而弯腰钻过狭窄的缝隙，时而在湿滑的管道壁上小心行走，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每一步都必须异常谨慎，任何一次失足都可能万劫不复。
　　李维沉默地跟在后面。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依旧存在，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方才隧道中濒死的体验和此刻置身于这庞大工业遗迹的震撼，反而奇异地压制了那些残酷数据带来的冲击。他感到自己渺小如尘埃，却又肩负着可能撼动整个世界的使命。这种极端的反差，让他内心生出一种冰冷的平静。
　　他们沿着管道迷宫艰难前行了不知多久，周围的环境似乎永远一成不变，只有无尽的金属、黑暗和滴水声。方向感在这里彻底迷失。
　　突然，走在前面的归档者猛地停下，举起手示意安静。
　　“听到吗？”他压低声音。
　　李维和苏芮立刻屏息凝神。除了永恒的水滴声，从极远处，似乎传来一种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声。那声音并非机械的噪音，而更像是一种……能量流动的稳定频率。
　　“是‘滤网’服务器的散热系统，或者主能源管线！”苏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般的锐利光芒，“我们靠近核心区了！”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了疲惫的身体。
　　他们调整方向，朝着那嗡鸣声的来源小心翼翼地摸去。声音似乎通过金属管道传导，变得越发清晰。
　　然而，就在他们试图穿过一个由数根巨大管道交叉形成的、相对开阔的平台时，走在前面的归档者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后猛地退了一步，手臂拦住了身后的李维和苏芮。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幽蓝光源向前照去。
　　只见前方平台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细微的网状激光束。这些激光束并非红色或绿色，而是完全透明的，只有在特定角度下，光源照射时才能看到空气中极其微弱的折射扰动。它们纵横交错，形成一张死亡之网，封锁了通往嗡鸣声方向的所有去路。而在激光网之后，平台边缘的阴影里，隐约可以看到几个结构复杂的、带着锐利尖刺的机械装置——显然是某种非致命的捕捉陷阱。
　　“高频激光绊索，连接着麻醉喷射器和束缚网。”归档者冷静地分析，“不是旧时代的遗产。是莫里斯的人布下的。他们预料到可能会有人从这些古老路径尝试渗透。”
　　李维感到一股寒意。莫里斯的心思缜密和冷酷，远超他的想象。
　　“有办法绕过吗？或者拆掉？”苏芮打量着那张几乎完美的防御网。
　　“绕过很难，路径被完全封锁。拆除风险极高，任何尝试都可能触发警报或直接攻击。”归档者观察着激光的发射源和接收器，“设计非常专业，没有留下明显漏洞。”
　　又一次绝路？好不容易接近了目标，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
　　李维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致命的激光上，而是越过了它们，看向激光网后方那片区域。他的视线被平台墙壁上的一些东西吸引了。
　　那不是管道，也不是机械。那似乎是……镶嵌在金属壁上的几个大型密封陈列柜。由于灰尘覆盖和光线原因，之前并未注意到。
　　柜子里是什么？
　　他眯起眼睛，努力分辨。归档者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将光源稍微向那个方向偏移了一些。
　　光线掠过陈列柜的玻璃表面，虽然模糊，但足以让人看到里面的东西——
　　那不是什么机器零件或工具。
　　那是几套叠放整齐的、虽然陈旧但依旧能看出质地的……旧时代风格的科研人员制服。
　　旁边还有一个柜子里，放着一些早已停摆的、造型古朴的科研仪器：显微镜、离心机、甚至还有几个密封的培养皿。
　　而在最大的那个陈列柜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底座上，静静地放置着一个透明的立方体容器。容器里面，悬浮着一枚小小的、看起来普通无比的、已经有些干枯的……
　　一片四叶草标本。
　　李维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图案……他见过！在他父亲那段破碎的记忆日志的角落，在他实验室工作台的旧照片里，就压着这样一枚小小的、已经压扁的四叶草书签！
　　父亲的信物！
　　这里……这里根本不是普通的供水系统节点！
　　“这里……这里是我父亲早期工作过的地方！”李维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指着那个四叶草标本，“那是他的幸运符！他不会放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这些陈列……这像是一个……被隐藏的纪念地！”
　　归档者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陈列柜，眼中数据流再次飞速闪动。“数据库比对……无相关记录。此地点的保密级别极高，甚至可能独立于‘天穹’主数据库之外。”他看向那些激光绊索，“这些防御措施，可能并非完全针对入侵者，更像是在……保护这个地方不被发现或破坏。”
　　保护？莫里斯会保护与林博士有关的东西？
　　这个念头太过荒谬。
　　但如果不是莫里斯，那会是谁？父亲自己？还有其他知情人？
　　“看那里！”苏芮突然压低声音，指着激光网下方，靠近平台基底的地方。那里有一根相对细小的数据线缆，从一个陈列柜后方引出，并没有被激光网覆盖，而是蜿蜒没入平台下方的黑暗之中。
　　“那线缆的型号……是直接连接深层服务器的物理备份线路之一！”归档者立刻识别出来，“优先级很高，但通常会被严密隐藏和管理……怎么会从这里经过？”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李维脑中形成。
　　“如果……如果这里是我父亲秘密工作过的地方，如果他在这里留有后手……”他看向那根线缆，又看向归档者，“你能不能通过这根线缆，暂时绕过‘滤网’的某些安全协议？就像……就像用一把他留下的备用钥匙？”
　　归档者沉默了，显然在急速计算着这种操作的可行性和巨大风险。
　　“物理接入可以避免大部分网络层的监控。”他最终缓缓开口，“但需要极其精确的操作，任何错误都会立刻触发最高级别警报。而且，我们不知道这根线缆另一端的具体连接点和权限设置。”
　　风险极大。
　　但这是他们眼前唯一的、可能直通核心的路径！
　　是选择冒险一试，还是另寻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出路？
　　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滴声，如同催促的秒针。
　　远处那代表“滤网”核心的稳定嗡鸣声，仿佛近在咫尺。
　　李维的目光越过死亡的激光网，紧紧盯着那枚在尘埃中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四叶草。
　　父亲留下的，或许不止是“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