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骨仙心》梦长道远

33、心境

　　洞庭湖

　　白朱庞大的龙躯并未显现真身，祂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概念的凝聚——一片覆盖整个洞庭湖上空的、流动的、纯净到近乎虚无的冰蓝寒雾。寒雾中心，两点巨大如冰月的龙瞳俯瞰着下方翻腾的湖水。

　　青君的身影悬停在寒雾边缘，衣袂在残余的水汽中微扬。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心的灰黑魔气在白朱的“强力冷冻”和自身水木本源的梳理下，暂时蛰伏了下去，只留下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空洞。洞庭湖底那突如其来的力量爆发，几乎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灵田彻底撕裂，此刻能维持清醒已是勉强。

　　“便是此地？”白朱清冷的声音直接在青君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水木灵气驳杂混乱，深处更有一股……令人不悦的归墟气息。汝欲寻何物？”

　　青君的目光落在下方渐渐平息、却依旧幽深如墨的湖水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知。只觉……此处呼唤。”他顿了顿，补充道，“方才湖底异动，似有封印之力爆发，引动了吾之本源。”

　　“封印？”白朱冰蓝的龙瞳微微转动，仿佛能穿透万顷湖水，“此地确有古老禁制残留，混乱不堪，污秽堆积。”祂的语气带着一种对“脏乱差”环境的本能嫌弃，“也罢，既与汝有关，便下去一观。收敛心神，莫再引动污秽之力。”

　　话音未落，笼罩湖面的冰蓝寒雾微微下沉。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水花四溅，那浩瀚的湖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极其讲究“整洁”的巨手温柔地分开，向两侧无声滑退，露出了一条直通湖底、干燥而冰冷的通道！通道两侧是凝固的、如同巨大水晶墙般的湖水断面，里面被定格的鱼虾水草清晰可见。

　　青君随着寒雾缓缓降下。越是深入，那股源自湖底祭坛的、微弱却清晰的呼唤感便越是强烈。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周遭被分开的湖水中，那被凝固的时光之力——百年，甚至更久远。

　　终于，抵达湖底。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淡漠如青君，空洞的眼眸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白朱那冰蓝的龙瞳中，则清晰地闪过一丝……惊愕加嫌弃。

　　只见湖底并非预想中的狼藉。巨大的黑色祭坛如同沉睡的巨兽，安静地匍匐着。祭坛表面刻满的古老符文大部分已经黯淡，但中心区域，那些曾被青君力量引动过的符文，此刻却如同被冻结在爆发瞬间的蓝色星火，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动态凝固”状态，幽蓝的光芒流转不息，却不再扩散。

　　更令人惊异的是祭坛周围。

　　倒塌的石柱？它们保持着倾颓的姿势，悬浮在半空，断裂处甚至能看到飞溅的碎石被定格在空中！

　　散落的祭器？杯盏、玉圭、破损的幡旗……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着，以各种角度静止在离地数尺的位置！

　　甚至那些本该早已化为淤泥的水草、贝类，都保持着鲜活的姿态，翠绿欲滴，贝壳张开，露出里面细小的软肉，仿佛下一秒就要合拢！

　　整个湖底空间，除了青君和白朱带来的“活气”，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绝对、死寂的“停止”之中。没有水流，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流逝。百年前那场导致祭坛崩毁的灾难瞬间，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如同琥珀封存昆虫般，完美地“定格”在了此刻！

　　“时光……凝滞？”白朱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饶是祂见多识广，这种将一方空间连同时间法则都强行“冻结”的手段，也极其罕见，近乎神迹！这绝非普通封印能做到。

　　祂巨大的龙瞳扫过那些凝固的碎石、悬停的祭器、鲜活的水草，最终落在祭坛中心那流转不息的幽蓝符文上，语气复杂：“此地……竟被一股强大的守护之力强行按下了‘暂停’。无论外界沧海桑田、魔焰滔天，此地景象，恒久如初，定格于灾难发生之刹那。”祂顿了顿，嫌弃地补充，“倒是……干净利落，省得清理了。”

　　青君缓缓落在祭坛边缘，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一块悬浮在眼前的碎石。触感冰冷坚硬，时间在它身上失去了意义。他走向祭坛中心，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时光之上，无声无息。

　　那强烈的呼唤感，正是从中心那片流转的幽蓝符文中传来。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水木灵气，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光芒。

　　嗡！

　　就在他灵气触及的刹那，那凝固的幽蓝符文猛地一亮！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夹杂着悲怆、愤怒、绝望以及一丝决绝的守护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青君的识海！

　　“呃！”青君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祭坛完整时的恢弘肃穆，无数人影虔诚膜拜。

　　天穹撕裂，污秽的魔光如暴雨倾泻！

　　祭坛崩裂，守护者们在魔光中哀嚎湮灭！

　　最后，是一个模糊的、散发着纯净水木清光的背影，在祭坛彻底崩毁的瞬间，毅然决然地张开双臂，将自身本源与整个祭坛核心融合！爆发出那道冻结时空的守护之光！

　　那背影的气息……与他同源！甚至……就是他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这祭坛，这守护之力……竟源自于他？！或者说，源自于他力量的本源？！

　　混乱的信息冲击着青君本就脆弱的神魂，眉心的灰黑魔气受到刺激，再次剧烈翻腾起来！被强行压制的痛苦和毁灭欲望如同毒蛇苏醒！

　　“静心！”白朱冰冷的声音如同洪钟，瞬间在青君混乱的识海中炸响，强行将那翻腾的魔念再次冻结，“汝之力量与此地同源，易受其残留怨念侵蚀！莫要被拖入旧日幻影！”

　　青君身体一颤，猛地收回手，急促地喘息。他扶着额头，指尖冰凉，刚才那一瞬间涌入的绝望和毁灭感，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吞噬。

　　“守护……定格……”他低语，空洞的目光扫过这片凝固的灾难现场，“只为……守护这崩毁的瞬间？意义何在？”他无法理解。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将时光凝固，只为保留这最惨烈的时刻？这不像守护，更像是一种……永恒的酷刑。

　　白朱的龙瞳凝视着祭坛中心那片流转的幽蓝，若有所思。冰蓝的寒雾缓缓扩散，极其精细地扫描着每一寸被凝固的空间。片刻后，祂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

　　“非是守护崩毁，而是守护‘核心’。”白朱的意念指向祭坛中心那片幽蓝符文之下，“真正的祭坛核心，连同那最后献祭自身、引动时光之力的守护者残魂，被这股力量一同封存在了时光夹缝的最深处。外围这些景象，不过是核心封印泄露的余波，形成的‘时光琥珀’。”

　　“核心……”青君看向那片幽蓝，呼唤感正是从下方传来。

　　“汝方才引动自身本源，与此地残留的同源之力共鸣，方才惊醒了这‘琥珀’中的余烬。”白朱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核心封印虽强，但历经岁月，又遭汝鲁莽触动，已有不稳之象。那归墟的气息，正从封印的缝隙中丝丝缕缕渗透而出。若封印彻底崩解，被冻结的时光洪流倒卷，此地瞬间便会化为时空乱流，连同那被守护的核心，一同湮灭。而其中逸散的归墟之力，足以污浊万里河山。”

　　青君沉默。他明白了。这看似静止的湖底，实则是一个巨大的、极其不稳定的时空炸弹。而他，就是那根不小心点燃了引线的火柴。

　　“可有解法？”他问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责任。

　　白朱的龙瞳扫过青君苍白的面容和眉心那蠢蠢欲动的灰黑，语气带着一种“就知道没好事”的嫌弃：“解法有二。其一，吾以绝对寒力，将此地方圆千里，连同整个时空琥珀，彻底冰封、放逐至无尽虚空。一劳永逸，但核心之物与汝同源，恐受牵连湮灭，且此地残留时光法则暴动，或会扰动现世。”

　　“其二。”白朱的目光落在青君身上，冰蓝的瞳孔里带着一丝审视，“由汝，这同源之人，进入封印核心。汝之力，是钥匙，亦是修补之材。寻到那守护者残魂，梳理混乱的守护之力，平复躁动的时光法则，弥合归墟缝隙。然……”

　　白朱顿了顿，语气加重，寒意更甚：“核心之内，时光混乱，归墟侵蚀，更有那守护者残魂的执念与怨气。汝此刻神魂不稳，灵田濒碎，魔念缠身，进入其中，九死一生。稍有不慎，非但无法修复，反而可能被核心吞噬，成为新的污染源，加速其崩解。汝，敢否？”

　　两个选择，都通向未知的深渊。

　　青君的目光再次投向祭坛中心那片流转的幽蓝。混乱的信息流带来的绝望感尚未完全褪去，那守护者最后决绝的背影仿佛还在眼前。

　　同源之力……守护者……残魂……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这双手，曾点化草木，也曾沾染血腥。这具身体，是仙门的希望，也是魔念的温床。

　　“吾去。”没有任何犹豫，声音轻而坚定，如同飘落的雪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白朱巨大的龙瞳凝视着他，冰蓝的雾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半晌，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善。记住，汝之心境，决定核心之稳定。执念过深，魔念丛生，便是自取灭亡，亦会拉此界陪葬。” 祂的语气带着一种“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觉悟”的冷酷，“吾会在外维持通道，压制归墟外泄。若汝失败，吾会立刻执行第一方案。”

　　话音落下，白朱的龙瞳光芒大盛！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光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射向祭坛中心那片流转的幽蓝符文！

　　嗤——！

　　光束与幽蓝接触的瞬间，没有爆炸，只有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的“滋啦”声！那片凝固的幽蓝光芒如同融化的坚冰，缓缓旋转着向内坍缩，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混乱时空流光的幽深洞口！洞口边缘，冰蓝色的寒雾缭绕，勉强维持着通道的稳定。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混乱、夹杂着水木清气、怨毒执念以及归墟腐朽气息的洪流，从洞口中汹涌而出！

　　青君站在洞口边缘，单薄的青色身影在混乱的气流中显得摇摇欲坠。他最后看了一眼这被凝固的灾难现场，那悬浮的碎石、静止的祭器、鲜活的水草……如同百年前的一曲无声悲歌。

　　然后，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步踏出，身影瞬间被那幽深混乱的时空洞口吞没。

　　洞口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冰蓝的寒雾依旧缭绕，维持着这脆弱的通道。

　　白朱庞大的意念笼罩着这片区域，冰蓝的龙瞳注视着那幽深的洞口，如同注视着深渊本身。

　　“工具人已就位。接下来，就看这残破的钥匙，能否打开生锈的锁，顺便……别把自己折在里面了。” 祂的意念里，充满了对“脏活累活”的嫌弃和对“清洁工程”前景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