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输》顾烊兮

11、训斥.

　　郁琛记得上一次姜予棠这么当面训斥他，还是在七年前。
　　那时候他十七岁，在上宁的寄宿制国际高中念书，彼时十九岁的姜予棠已经过上大学生活，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

　　姜予棠有聊得来的同学，会参加一堆她喜欢的社团活动，她的生活很丰富，却独独没有郁琛的位置。
　　那时候姜予棠受林思茵的嘱托好好照看郁琛，可一个月下来，姜予棠肯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郁琛从港城来上宁是为了姜予棠，见不到姜予棠，他想不出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意义。

　　郁琛心里烦闷，他想多见见姜予棠，可对方却不肯多给机会。
　　他开始故意刷存在感，姜予棠不愿意主动来见他，他就在学校，在家里给老师和佣人管家添乱，逼着他们去找来姜予棠管他。

　　他闹绝食，闹抑郁，一次两次，姜予棠每次来见他，一看见他便会叹气。在她眼里，郁琛是到了叛逆期，而不管她怎么说郁琛也不会收敛。
　　后面这招变得不管用，郁琛越是作，姜予棠越是不肯见他。

　　转折是在一场打架之中产生的，郁琛学校有个男生是她朋友的弟弟，陪姐姐逛街的时候碰见了姜予棠和沈靳言，男生认得姜予棠，知道她和郁琛的关系。后面回到学校，在郁琛面前提了一嘴，嘴欠地说觉得两人像是热恋中的情侣，当场就被年少气盛的郁琛一拳打在地上。
　　姜予棠去学校处理这事，带着郁琛在受伤的男生面前道歉，对方家里碍于郁琛的身份也不敢多追究什么，毕竟两家曾有过几次生意场上的合作。

　　可郁琛还是不解气。
　　在姜予棠一句话不说拉着他走到校园角落的时候，他终于撒开姜予棠的手，质问她：“明明是他嘴贱乱说话，为什么全怪我身上？”
　　“还有，我们都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你就不能见我的时候换个表情笑一笑吗？”

　　郁琛最受不了姜予棠这样，来见他只是为了训斥他的不懂事。

　　“别人说一句话你就要不管不顾冲上去打人吗？”姜予棠心里闷着气，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不是面红赤耳，声音都是从嗓子眼里吼出来的。
　　她不知道原本乖巧的郁琛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叛逆，“你再这样继续下去，要变成什么样？”

　　姜予棠这么一吼，郁琛的气势顿时就弱了些。
　　他垂下脑袋，往姜予棠身边靠了些，他想牵姜予棠的手同她和好，但姜予棠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郁琛觉得委屈，心里有些悔意的同时又被挤了些柠檬液。
　　“那是他胡说，他说你在和靳言哥谈恋爱，你和靳言哥…怎么可能。”

　　这话郁琛越说越没底气，他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地观察姜予棠的神情，希望她能坚定地告诉他传闻是假的，是错的。

　　世界的一切不会因为角落里突发的矛盾而停止，来自于远处的欢闹声逐渐变大，郁琛有些烦闷。
　　姜予棠在他面前，蹙起的秀眉缓缓抚平，紧接着她叹了口气。

　　“是真的。”她先是这样轻声回答，随后扬起下巴坚定地看着郁琛的双眸，“我和沈靳言，现在是恋爱关系。”

　　那天也是夏末，带着热意的夏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乱姜予棠额间的碎发，发尾掠过她亮晶晶的眼尾。
　　记忆和现实交叠，姜予棠那张让他着迷的脸，从过去掠到当下，染上无法忽略的醉意。

　　“我是担心你…”
　　姜予棠酒量不好，今晚聚餐多半会被劝酒，他走进巷子里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她。
　　还有一半原因……
　　郁琛无法否认，他是为了要姜予棠身边的同事都知道姜予棠男朋友的存在。

　　“我好好的，不需要你关心。”姜予棠正在气头上，顾不上郁琛明显落寞的表情。
　　她提着手里的包，也不等郁琛，直冲冲走到巷口，看见熟悉的车牌后，径直拉开后座的门。

　　“接到了？”
　　应荣以为是郁琛回来了，在驾驶座上直起腰，打了个哈欠，透过后视镜才发现是姜予棠先进来。
　　郁琛紧接着上车，刚关上门，姜予棠便一个劲往另一边车门挪去。

　　后座两人的气氛不对。
　　“怎么了？”
　　应荣扭头看着后座，姜予棠叉着手看向窗边，谁都不搭理。

　　“没什么事。”
　　郁琛这么说，应荣也就没追问下去，只当是小情侣闹脾气吵架，过一会儿就和好。

　　车在黑夜里平稳地行驶，中途油箱的油量告急，应荣导航到最近的加油站，顺路去躺厕所。
　　“上个大号，你俩在车上等我。”
　　应荣晚上吃坏了肚子，已经去了好几趟厕所。

　　车上的纸巾被应荣抽走，门从外面被推上，车厢内的两人依旧保持着沉默。

　　车窗外的月光朦胧，映进男人的眼眸里，倒像是蒙上一层名为孤独的轻纱。
　　薄唇一直抿着，纤长的睫毛垂下，郁琛斟酌了许久，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他怕自己无意识的话又惹得姜予棠生气。

　　“以后不许那样接话。”姜予棠说完这话，目光才从窗外收回，落到郁琛的脸上。
　　男人精致宛如雕刻般的五官静静地匿在昏暗的光里。

　　“哪样？”郁琛反问她。
　　“就是结婚的事。”

　　车厢内再次陷入恼人的沉默。
　　其实今晚郁琛的回答也没什么，他们是情侣，在一起也快一年了，对外说将来有结婚的打算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在那种情境下，姜予棠会觉得这恰巧是在为证实Linda对她的偏见添柴加火。

　　结婚，结婚。
　　这个话题最近总是出现，每一次都让她觉得无措又排斥。
　　她没有和郁琛结婚的打算，准确来说，不是针对郁琛，是她现在对待感情的看法，让她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要和别人结婚的理由。

　　姜予棠曾经和郁琛一样是期待婚姻的，在她以前的价值观里，相互喜欢就要结婚生子，这才是完美的结局。
　　只是后来她明白，爱这种情愫，通常掺杂着太多无法控制的因素，两个人即使深深地相互爱着，也有分开的可能。

　　“为什么？”郁琛拧着眉，声音沙哑，“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在郁琛看来，在姜予棠同意做他女朋友，在姜予棠说爱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在为和姜予棠组建一个家庭作准备。
　　他和姜予棠会很幸福。

　　姜予棠不忍心把话说得太绝，她也知道人的想法总是千变万化的，未来的自己会有怎样的想法她自己也拿不准。
　　“只是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姜予棠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提结婚的事情未免太早了些。”

　　她和沈靳言谈了三年不还是那样的结果？
　　第一年的时候的确很甜蜜，到后来即使爱还存在，却没了力气和精力继续维护感情。
　　她曾经是那样期待和沈靳言的婚姻，幻想他们组建家庭，甚至会有爱情的结晶。
　　可到最后也只换来沈靳言的一句没有结婚的打算。

　　郁琛不接受姜予棠这样的说辞。
　　他们已经认识超过十年了，他喜欢姜予棠也已经十年，他不甘心继续等一个未知的答案。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吗？”他以为，只要他们在一起是快乐的，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牵手走进人生的下一阶段。

　　“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姜予棠一面觉得喝酒喝多了脑袋疼，一面又认为应该借此机会把这些事情和郁琛讲清楚。
　　面对郁琛总是若有若无的试探，她能装作不知道回避一次两次，却回避不了一辈子。

　　“那是我太黏人了吗？”
　　郁琛是第一次谈恋爱，不懂得把控分寸。心里面最多的想法就是想和姜予棠多待一会儿，想每天都看见姜予棠。

　　“不是因为这些。”姜予棠否认掉他的答案，适当的黏人她只当是感情里的趣味，“是我觉得现在的状态就很好，不用退后也不用前进。”
　　拥有一段感情的初衷是为了弥补心里的空缺，她和郁琛的感情已经做到这一点。
　　再往前一步，结婚后的事情只会更多，到那时候一些不可避免的矛盾说不定也会因此产生。

　　姜予棠希望郁琛能理解她的想法，至少能够做到做到尊重她这样的想法。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昏暗，姜予棠却瞥见了郁琛眼角的湿润，亮晶晶的。
　　“你是不想和我结婚吗？”
　　脖颈处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郁琛这话说出来时不知经过了多少荆棘，把他的喉管都给刺伤，血肉碾烂。

　　郁琛想让姜予棠多喜欢他一点，在他看来，姜予棠如果是爱他的，如果也到了像他爱她一般的程度，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会不会是因为他的不成熟，他的迫切，才会让姜予棠说出这些话来退缩。
　　他在想，如果姜予棠不想结婚是因为对象是他，他该怎么办？

　　“我没有针对你，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她就知道，如果她把一切的想法都坦白，郁琛会误会她的意思。

　　当下看见郁琛一副受伤的模样，姜予棠还想说些什么解释，可瞧见窗外往车这边方向走的应荣，便硬生生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和郁琛感情上出现的问题，旁人参与进来也无法解决什么。

　　说了那么多，姜予棠忽然觉着有些累了，困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头靠在窗边，一边闭上眼睛一边轻飘飘地对郁琛说了句：
　　“下了车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