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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涿郡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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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年郑重拜别安淑谨一行三人后,安淑谨没有率先开口,而先是眼巴巴地看向了床榻上躺着的沈维。
安淑谨知道他有一点小吃醋,但朝夕相处许多天,她也看出来沈维内心深处其实善良又柔软,并不似面上看起来那么无情。
果然,他撇过脸去不看安淑谨,但过了一小会又说道:“主君不用管我,扶年公子也是个可怜人,这几日我受他照顾,无微不至,这份人情,自然是要还的。是维无用,不能替主君分担,排忧解难,反而徒增了主君的负担。”
安淑谨不自觉脸上浮出了温柔的笑容,熟练地摸了摸沈维的后脑勺,然后用帕子拭去了他眼中悄悄滴落的眼泪。
此男无疑是个哭包,尤其从那夜家宴后,经常被安淑谨看见他哭唧唧的样子。安淑谨在心中确认道,但她莫名其妙又很喜欢这种性格,嗯,怎么说呢,很上头,很让人有保护欲。
“但我也身体大好了,主君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哪怕是让我去涿郡的客栈暂住,也不要让我和主君分开。”沈维又默默地小声加了一句。
“好,我都答应你。”安淑谨自知劝不住他,放软了声音答应道。
宁仲舒得知安淑谨有如此侠义相助之心,离开睢县时也为安淑谨一行四人备了一辆马车。这早天未亮她们便出发,但依旧有许多睢县百姓走上街头相送,有些人甚至往宁仲舒手上塞了自家新烤的炊饼,或是馒头,都被她一一推辞了。安淑谨还注意到了那个米店老爷爷也在其列,他颤颤巍巍地与满脸裹着绷带的女儿张铁柱互相搀扶,站立在人群中,久久的目送着宁仲舒,眼中似有隐隐的泪光。
“乡亲们,都回家去吧!等着我给你们带好消息回来!”宁仲舒起身对人群大声说道,挥了挥手,便通知车夫快马加鞭地走了。
车马起行,安淑谨回头看去,只见乡亲们仍旧站在一起,伫立在街道上,直至距离变长,人影变小,才逐渐消失在目光中......
临行之前安淑谨从焦彦处得知涿郡郡守周之山私底下是京都中高官张淮明的远亲,任期二十年来,年年她都在涿郡境内强征粮税,主持水利道路修缮项目时又各种偷工减料,克扣拨款,眼见着那郡守府修得愈发富丽堂皇,周围县城的百姓们却叫苦不迭。
此外,民间有传言周之山搜刮得到的民脂民膏大部分实际是送往了张淮明的手中,供张淮明再去结交各种达官贵人。而且她们之间不仅是送银钱,还会送男人。
安淑谨不由得想到了崔春儿,他正是由张淮明送进的裴府。当时,裴姝锦毒发的消息被沈维全方位封锁,但仅一夜之隔,京中依旧人尽皆知,包括景帝,只是都没有明面上谈论隐情。所以事后张淮明无比惶恐,暗里多次登裴府大门要亲自赔礼道歉,温九听从沈维之意,都拒绝了,一口咬定只是意外。
“让我替裴大人杀了那贱夫罢!”张淮明痛心疾首地说着,一个心痛到站不住,就往温九身上一瘫。
“张大人实在是不必,”温九托着张淮明笨重的身躯,吃力地说道:“我家夫人说了,的确是一场意外,不干张大人的事,大人回吧。”
张淮明颤巍巍抬起头,略微混浊的眼睛又狐疑地看向温九。
“我家主君也是这么说的,大人请回吧。”见状,温九诚恳地说道,向张淮明抬了抬下巴,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
张淮明这才作罢,慢吞吞地打道回府了,并丢下了很多的礼品,说什么也不肯带回。
然而此行启程前,魏文燃又提醒过自己张淮明隐隐地在投靠燕王一党,让自己稍加注意。
那么就不可在涿郡暴露行踪了,安淑谨思虑着。
“还请大人收回成命,另择它策。”
一番利弊陈词,清晰详尽,宁仲舒一人立于堂下,滔滔不绝地禀奏了小半个时辰,逻辑顺畅到就连安淑谨这个快八百年都没碰过议论文的现代人都听明白了八九成。
她和温九还有焦彦三人站在堂侧旁听,周之山则安坐在堂上,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宁仲舒说完后,她依旧沉默,安淑谨忍不住偷看过去,只见宁仲舒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堂上周之山却托着腮,整个人一起一伏,似是已经睡着。
身边一个小吏注意到情况,慌忙过去戳了戳周之山,并在她身侧耳语了两句。
周之山闻言,便拍案而起,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区区一个知县,竟敢跟本官叫板?”
“来人,把她押下去!”说完,周之山拍拍屁股就离开了。
立时就有人冲上前辖制住了宁仲舒,并给她拷上了铁拷。
宁仲舒却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不曾挣扎,不曾反驳,任由那些凶恶官吏推搡着步入牢狱中。
焦彦急得上前就要出手阻拦,却被宁仲舒一个眼神屏退,便咬着牙退了下来。
郡守府地牢,三人给狱卒塞了不少银两才见到宁仲舒。
地牢内阴暗潮湿,光线昏暗,空气中味道极其刺鼻难闻,正值深秋,人呆久了又不免感觉到冰冷刺骨。
宁仲舒一身单薄囚服,双眉紧锁,席草而正襟危坐。
一墙之隔,焦彦关心的话还未出口,宁仲舒就率先开口道:“焦彦,你带着小安、小温姐妹,速速回到睢县,保护百姓。周之山行事混乱,不计后果。我不在,睢县免不了暴乱。”
声音平静而有力。
她顿了顿,又道:“粮税就先交着,不能让乡亲们的命被糟践。大景律法,官吏之间不可动私刑,过段时间,等周之山放我走,我回去再想想过冬的办法。”
“宁大人!”焦彦握着栏杆哭道。
安淑谨见状,也忧心忡忡地看向宁仲舒。
“我没事。”宁仲舒不免叹了口气,“虽未生于大富大贵之家,一路寒窗苦读而来,但毕竟是个知县,她不能把我怎样。”
“快走吧。”
涿郡某客栈。
“你说什么?沈维被抓走了?”听完扶年的话,安淑谨只觉头脑嗡嗡的。
“对。”扶年焦急地点了点头,“我们在客栈呆到了午后,然后沈公子说想出去透透气,我就和他一起,在街头闲逛了一会,街上人很多,我和他都戴了头纱,蒙住了脸,结果迎面碰到周之山,沈公子的面纱大约是被风吹起,总之周之山见到他的面容,就叫手下人抓住了他,把他绑进了马车。我跟着马车一路跑过去,见到他们把沈公子载到了周之山在城西的私宅,然后用一顶小轿子把人抬进去了。”
“走,去救人。”闻言,安淑谨带着温九转身就走,却被焦彦一把拉住。
“你们怎么救?直接去周之山的宅邸里把沈公子带出来?”焦彦问道。
“不然呢?她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沈维这会可能会出事,赶紧走!”安淑谨甩开了焦彦的手,向外冲去。
最后四人同乘一顶马车来到了周之山的私宅前。
此处幽静,人烟甚少,依山傍水,十分适宜人居。
安淑谨却早就慌了神,无心观察,但凭扶年将众人带至沈维被抬进去的偏门。
“就是这里。”扶年说。
安淑谨就上去敲起了门。
“谁呀!”听见敲门声,一个仆役模样的年轻男子迎了出来,见一行四人三女一男,又有些畏缩地掩了屋门,向后退了几步。
“老实说,今天你们这是不是强行抓来了一个男子?”安淑谨上前,双臂用力撑开了屋门,严肃地问道。
男子闻言,转了转眼珠,接着慌张地叹了一口气,夸张道:
“嗨哟,姑娘你可别乱说话,你知道这是哪家门户吗?”
然后他装模作样地放低了声音说:
“这可是咱们涿郡郡守周大人在城西的私宅!”
说完,他又瞪眼道:“你们可赶紧走吧,得罪了周大人,你们能担待得起吗?快走!快走!”
他快速地摆着手作驱逐状。
安淑谨没管他,仍旧撑着门问道:“人呢?”
男子有些站不住,说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等下要是喊了人,你们四个可一个别想跑,知道吗?你当郡守大人府中的养兵是吃闲饭的?”
温九抽出剑,没等他说完,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通常不杀男人,今日之事也不会有你的份。”安淑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只要告诉我他人现在在哪,在做什么,我保证你此刻不会人头落地。”
说着,温九配合地将冰凉的剑刃往男子的脖子上靠了靠。
“我说,我说,”男子举起手,结结巴巴道:“周大人要娶今天抬抬抬抬进来的这位公子,吉时定在明晚,现在我们都在筹备喜事。那位公子现在无,无碍。”
“但是诸位要硬抢,郡守大人府兵甚多,上百来号人,不,不可能的。”说罢,他面露难色地看向安淑谨。
听闻沈维无碍,安淑谨松了一口气,那男子见温九依旧没把剑拿下,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离开吧。”
“这种事,大部分人家都选择闭口不提,甚至还有上赶着来给周大人送礼指望着能攀关系的,见自家儿子能被郡守看上,反倒乐不可支,”他叹了口气,又小声道:“不过此前,也有不服的来要人的,最后都弄得家破人亡,后继无人了。”
“何必呢...”男子苦哈哈地说。
安淑谨给了个眼色,温九把剑收回,几人先行离开了。
“沈维暂时无碍,周之山府兵甚众,我得想办法赶在明晚前把他救出来。”小茶馆内,安淑谨坐在四方桌的一方,说道。
对面的焦彦先开口道:“小安姐妹,我知道您这边情况危急,但恕在下不能再耽搁了,我必须按宁知县的嘱托,先行回睢县抢灾救险,深秋天寒地冻,狱中难挨,我怕她...”
焦彦声音中带起了哭腔,她不再说下去,而是起身面对众人深深做了一揖,向安淑谨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安淑谨也不再多言,目送完焦彦离开,继续说道:“要快,我们还得去帮帮宁知县。”
温九快要挠破脑壳,见状,急匆匆道:“要不然...”,话音未落,她看了看对面的扶年,又闭起了嘴。
安淑谨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张淮明与燕王有染,此刻暴露,敌众我寡,胜算悬殊,没准就出不去涿郡了,于是她抿嘴摇了摇头,向温九示意此举不可。
一阵静默后,扶年开口道:“我有一个办法。”
“说。”安淑谨转头看向他。
“娶亲那日,让我替沈公子出嫁,把沈公子换出来。”他慢慢说道。
“接着,我要在明夜亲手杀了周之山,”
扶年一字一句道,目光坚定,
“替我弟弟复仇。”
“扶年公子。可,这有点太危险了,对你来说。”安淑谨担忧道。
“话说得不好听一点,简直就是送命。”温九也接道。
“我意已决,二位姑娘不必再相劝。自从刚刚我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我就明白了这一定是老天开眼,给了我一次这么好的报仇机会,一了夙愿。”扶年说。
“二位姑娘,帮帮我,也是帮你们自己。”他郑重地对安淑谨和温九说道。
“你既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相拦。扶年公子,你放心,我们会在一边尽全力协助。”安淑谨亦郑重答道。
三人精心筹备了一夜,温九和安淑谨则又跑了一趟城西私宅,采用暴力加利诱的方式再次买通了那个男仆役,男仆役名为喜烛,见两人又找上门来,叫苦不迭,但最后还是哭哭啼啼的答应了。
“二位太奶,今夜戌时,把公子送到煮雪居侧厢房,便可调换。到时候,还请你们派一人在南边的角门接应一下沈公子,我把人带过去。”喜烛压低声音说道。
“没问题。”安淑谨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