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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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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嘉殿内,气氛有些紧张。
魏文燃站了起来,沉默着来回踱步。
安淑谨和温九不敢再说什么,就这么看着她走来走去。
“你的意思是,那名刺客抢夺罪证不成,一路逃出城外,接着逃往了海乾郡?”魏文燃沉着嗓子问道。
“没错,我从燕王那边潜伏的一个手下那里,根据那块衣料找出来了大概的衣服样式,然后拿着衣服去问了守城门的人,她说好像有印象有个人穿着这身衣服,说要出城去海乾郡。”安淑谨大着胆子编道。
魏文燃狐疑地盯了她许久,然后冷着脸坐了下来。
“所以你要亲自去海乾郡?”魏文燃问道,端起她的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小口。
“是,高家在海乾郡立府,我若不亲自去查探,只怕此案会就此石沉大海,再也无法追回。”安淑谨说。
“啪!”地一声,魏文燃重重地将茶盏砸在了桌面上,把安淑谨和温九两人吓了一跳。
“去吧。”魏文燃说,声音里透着疲惫。
“暗刃。”
“属下在。”一个身材健硕的女子从天而降。
“你和她们一起,前往海乾郡。暗刃是我的暗卫,裴卿,你若有事也让她及时跟我联络。”魏文燃吩咐道。
“是。”安淑谨应答。
半晌,魏文燃似是想通了什么,柔和了眉眼,对安淑谨苦笑道:
“此去山高路远,姝锦,一路上多加小心。”
“姝锦明白。”安淑谨斟酌着回答道。
她能感受到,魏文燃的语气酸涩。
大概仍在悔恨当时为何没有护住魏溪。
回府后,安淑谨思忖着如何与沈维告别。
温九说,从京城前往海乾郡坐马车要赶路七日才能抵达。这一路上不知会碰到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
太子给了自己一个看起来就特别能打的暗卫,温九也有武艺傍身,再加上自己,多带几个侍卫,想来应该无事。
但一想到沈维暗藏哀怨的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眸,她居然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瞒着家夫远道而行去找另一个男人么......
确实很不道德啊。
“主君,晚膳备好了,请移步正厅。”正纠结着,沈维身边的小侍前来通传。
“为什么是正厅?之前不都是只要在院里就行了?”安淑谨问道。
“回主君,今日是十五,按裴府家训,是要进行家宴的。”小侍恭谨道。
“好。”安淑谨说,“我等会自己过去,你先下去吧。”
“是。”小侍弓着腰退下了。
是夜,众星捧月,圆月高悬。
这几日,安淑谨已熟悉了裴府的布局,于是一个人从自己所居的青石院向裴府主屋走去。却不想在半路上碰见了一个生面孔。
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穿着朴素,瘫坐在轮椅上,正由一个小侍推着在一处蹊径慢慢前进。
那小侍远远地见到安淑谨,连忙屈身行礼,便急急地推着女子离开了。至于那女子的面容,隔得太远,看不清大概。
安淑谨心生疑惑,便加快了步伐。
主屋里,沈维已经安排好了一桌的餐食。
除了沈维,还有三个小夫郎站在堂中等候。这些天,她并没有见过他们。
如今一眼看过去,各个都长得如花似玉,只崔春儿不在。
安淑谨坐下后,沈维带着几人入了座。
“今日家宴,大家敞开了吃就行。”安淑谨已经动起了筷子。
几个小夫郎面面相觑,看到沈维也跟着动筷后,低下头也开始用膳。
沉默着吃完后,安淑谨留下了沈维,遣散了其他人,而后相与步于中庭。
“这几日,辛苦你了。”安淑谨开了个头。
“只要主君能专注于朝政,无忧于内宅,维任劳任怨。”沈维轻笑着看向她。
安淑谨这才反应过来,想来景帝上朝那日的那句“内宅不宁”,也为裴家主夫沈维增添了不少的压力,毕竟京中,人言可畏。
她有些歉疚,但依旧说了下去:
“这段时间,我要外派去一次海乾郡,来回大概需要一个月。”
她鼓起勇气看了看沈维的反应,却见对方只是低垂着眼眸,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不曾有一丝改变。
这不对。
“你生气了,是不是?”安淑谨明白过来,拉起了沈维的手。
似乎没有意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沈维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
“我知道,最近你承受着京中舆论的压力,又疲于查案,又要协助我恢复记忆,又要打理这么大的一个裴府,又是下人又是好几个夫郎,肯定很累,对不对?”安淑谨紧紧握住了沈维的手,真诚的说道。
这一番话让沈维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如古井般无波的双眸此时微微震颤,满是探寻。
安淑谨犹豫了一下,一把抱住了沈维。
裴姝锦身材高大,与沈维不相上下,安淑谨踮起了一点脚尖,他就这样被拥入了怀中。
安淑谨只觉鼻尖香气四溢,怀中人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清瘦身躯被温暖的拥抱寸寸勾勒,现在竟开始微微颤抖。
安淑谨下意识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比不过一个温暖的贴贴,因为过去很多很多艰难苦涩的时刻,她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怀抱,而不是冷冰冰的解决方案。
她感觉到沈维的双臂也慢慢的贴合在了自己的脊背上,脖颈处则有冰凉的触感。
沈维哭了。
安淑谨就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后脑勺,直到怀中人终于恢复了平稳的呼吸。
“外面冷,我们先去屋里面,好不好?”安淑谨温柔的说道。
沈维肤色胜雪,哭完后,鼻尖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又着一身月白纱衣,月下看去,仿佛玉兔成精。
他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并未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月下美人如此害羞情态,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安淑谨差点又看呆了,幸而秋夜的冷风足够让她清醒,就赶紧带着沈维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维要和主君一同前往海乾郡。”院中的小侍端来了两碗热热的姜汤,安淑谨和沈维各喝了几口后,沈维恳切地开口道。
“海乾郡遥远,此去免不了舟车劳顿。且燕王一党怕是已经盯上了我们的行踪,这一路上危险重重,你不能和我一起冒险。”安淑谨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
听闻此言,沈维又红了眼眶,他走过来,跪下,伏在了安淑谨的膝上,仰头看向安淑谨,恳求道:
“维与主君生死相依,只求主君满足维这唯一一个愿望,沈维死不足惜,只希望无论生死,都能一直陪伴在主君左右。”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
“主君放心,维会安排好府中一切大小事宜,保证离开后裴府也能够井井有条,不会辱没了裴家门楣。”
“主君,我真的不想与您分开。”
说完,他抹了抹眼泪,极为恳切地看向安淑谨。
这眼神太具有杀伤力,安淑谨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于是第二日,沈维开始忙碌地安排着离府事宜,但根据安淑谨的吩咐,并不敢过于大张旗鼓。
于是整个裴府依旧静悄悄的。
安淑谨则只身前往了秋水阁。
上次审问后,安淑谨叮嘱看守秋水阁的不可苛待崔春儿,他的一切衣食如旧,只是软禁于此,也不可旁人进出。
而且不能让他自杀。
“主君。”见到安淑谨来,崔春儿出门迎接。
几日不见,他变得更加单薄。
毕竟他经历的事情,放在原来的世界,是要入刑的。
想来也是“自己”害惨了他,安淑谨有些于心不忍。
“崔春儿,我要出一次远门。此行少则二十来天,多则月余。”
“在这期间,我会拨几个可以信任的人来照顾你的起居。但我仍旧会将你关在秋水阁,同时不会让任何外人进来。”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看守的人提。”
“你要活到我回来的那一天,千万千万不可以轻生,听见没有。”
“你没有做错什么,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秋水阁面积不算小,要多走动,养好身体,可以吗?”
安淑谨一点一点的叮嘱道。
中毒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一个没来得及解决的悬案,她要保证崔春儿不会死在自己回来之前。
“活?”崔春儿出声打断了她。
“我为什么要活?”他平缓地说道。
安淑谨愣住了,茫然地看向他。
“十三岁,我被卖到地方官员的手上,被调教两年后,再送往张淮明手上,尔后十六岁,又被她做人情送进裴府。”
“我从未有过权力去决定我要去怎么活,你们只是想要我活着,却没有考虑过我每一日每一时活得有多么的不堪与卑贱。”
“我并不是可以活得随心所欲的人,主君大人,我想我更像是一件任人亵玩、任人摆布的物品。”
“旁人至少可以寻找一个好人家,相妻教女过完这一生,最低也落个体面踏实。”
“我的过去,当下,和未来,都处于黑暗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但每一个吐字依旧微微颤抖。
这句对于自己人生的评价,就这样被他下定决心,又自己艰难地说了出来。
仿佛是鞭笞,又仿佛是发泄,充斥着羞耻,又满是不甘。
他停顿了一会,又自我安慰般平静地说了起来:
“不过还好,我无法决定自己如何活着,却可以决定自己怎么死去。”
此言既出,两人无话。
秋日的暖阳光线温和,明丽但不刺眼,哗啦啦洒在眼前少年的粗布衣衫上,带起了一层闪光。
他的面容逐渐模糊在阳光里。
安淑谨嘴巴动了动,却感觉喉咙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但是裴府对我有恩,入府一年,虽然主君没有召见过我,但我并未被苛待,反而,我度过了十几年来最衣食无忧的一年。”
“而我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主君的意思我明白,在对主君还有用之前,我会好好活着。”
“主君放心。”他体贴地说道,笑了笑。
离开秋水阁后,安淑谨情绪持续低落。
温九看着情况安慰了她一两句,说:
“本来主君你就打算,等这件事办完之后,秘密给崔春儿假死,改头换面让他重新生活。”
“哪知道苏源是个畜生,恐吓不够,还去□□他。”
“何况他以前的那些不堪,没有一件是我们造成的,主君,我们不需要去为他负担太多。”
说完,她就去紧锣密鼓的接着收拾行李了。
温九说的没有问题,可是安淑谨的情绪依旧隐秘地和崔春儿的情绪连接在了一起。
她太会共情,那种久违地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悄悄的袭来。
是夜,要临行的人都早早入睡。
在无数次的翻来覆去后,她终于有了些珍贵的睡意,就紧抓着它们沉入梦乡。
“你,就是扮演着我的那个人?”一个和自己现在长得一样的女子,走过来单手捧起了自己的脸,玩味地打量了起来。
安淑谨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真正的裴姝锦。
这幅皮囊,和原主的灵魂匹配起来,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安淑谨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虽极美艳,却生肃杀,威压甚重。
她不由得微微瑟缩,偏过头去躲避她的审视。
“是。”她回答道。
裴姝锦松开手,轻笑了一声,说:“我观察你好几天了,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你的魂魄占据了我的身体,我却也离不开我的身体附近,只能一直在肉身周围游荡。”她说。
“或许你知道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吗?”裴姝锦问道。
“我大概知道。”安淑谨硬着头皮答道。
“我,只要好好扮演你,完成某些,命定好的事情,就可以让你回来了。”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不是很自信的说。
裴姝锦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再的打量着安淑谨。
她靠近她,替安淑谨整理了一下衣衫。
“命定一词我并不笃信。”她开口道。
“扮演我,你不可被命运束缚,否则我不再我。”
“你要拿出你所有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