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汪》荷乙明

1、第 1 章

　　正是盛夏，即将到来的大暴雨将福利院中的绿植都染成了墨绿色，高乔只能在隐隐绰绰的雾色中看见一个小孩呆呆地坐在被灌木丛遮挡住的大树旁。

　　教学楼里阿姨此起彼伏的声音远远响起，高乔浑身被定住了一样抬不起脚步。

　　那小孩终于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神慢慢有了焦点，似乎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高乔看清了小孩的脸，却觉得有点眼熟。

　　没一会儿，终于在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落下时，一个阿姨冲过来一把拎起地上呆愣着的小孩。

　　“怎么又在这里啊？要下雨了，老师平时不是说过下雷暴雨远离大树吗？马上打雷怎么办！”杨姨掸了掸小孩身上的灰，向远处招招手，“诶诶，找到了！找到了！”

　　高乔觉得自己的胳膊也被扯得有点疼，他张了张嘴，“狗……”

　　“狗，什么狗啊？小狗这天也要回家找爸妈了，我们也快回去！”杨姨抹了把脸，把小孩整个强硬地罩在怀里往宿舍楼赶，“这天也真是说下就下……你看看刚剪的指甲里面都是泥，马上下午还有妇联的活动要参加……”

　　高乔从杨姨臂弯的缝隙里看见小孩尝试扭过头来黑亮却不聚焦的眼睛。

　　原来是当时的自己。

　　远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他回过头来，重新刨过又盖上的泥土很快被大雨冲刷变得和四周没什么不同。

　　高乔当时想说，刚刚那只埋在地下的老狗像西游记里讲的那样，浑身金灿灿的和自己告别了。

　　当时透明的影子在小高乔还稚嫩的手臂上蹭了蹭，跟着一个同样浑身亮闪闪的大人和小孩走了。

　　那个小孩扑哧扑哧跑回来，高乔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动静但他不想抬头。

　　虽然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浑身亮闪闪的对方向自己跑来。

　　明明是对方先动手安抚地拍了拍盘腿缩在树边的高乔，等高乔若有所感抬起头，一下就对上了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对面的人却是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几步扯着大人的衣服把自己藏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了？

　　高乔的视线落在面前很快形成的一个水洼上，只有树的影子在里面，却立马变成了当时回头在阿姨用力把自己罩在臂膀间的一片漆黑

　　明明雨滴簌簌不停地落下连接成水雾 ，高乔却没有被淋湿的感觉。他淡漠地收回视线，踩碎了那一片水光只是抬脚跟着那一团只剩下迷蒙光团的影子前进。

　　梦境混沌，高乔跟着雾气却到了上下班的路上。

　　初秋细雨。

　　跟平常一样拒了聚餐下了地铁，高乔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用外套裹紧自己的电脑包，小跑着穿过芳华桥进入芳华路再从小路拐进自己的公寓小区。

　　橙黄的灯光透过水汽四散落到地上，迷迷蒙蒙的。附近都是老小区，半夜往来行人已经很少了。

　　高乔恍惚间听见小小的呜咽声，他的脚步乱了两下却并没有停下来，仍然绕过路边停着的汽车路口拐进了街道里。

　　不时路过的电动车击碎满地水光，又重归平静。

　　“啪啪”，漆黑街道又传来脚步飞奔的声音。

　　来不及多考虑，高乔微微喘着气最终在拐弯处路边的第三个车下发现了呜咽声的来源。

　　是一只狗，团成一团，勉强分清头尾，脏水雨水混杂，看不清毛色也看不清长相。

　　不知道它从哪扯来的一点破布窝在里面尝试能取暖，只是整个身体都微微发着抖。

　　高乔蹲下时是把电脑卡在自己身体中间，打着手机手电筒只能歪着头，“喂”了两声企图让里面的东西能自己出来。

　　西装裤已经大半被染成了墨色，裤脚的水一滴一滴重回水坑。

　　高乔没在意，小路没灯，平时勉强凭着大路的灯照明，刚刚仓皇着跑出来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况，但是大坑小坑水炸弹全中奖了。

　　“喂，狗……”

　　“喂！”

　　高乔皱了皱眉看着似乎更加颤抖的一团，嘴角绷直扫视了周围，随机抽下身体中间僵硬的隔板--电脑，放在旁边人行道上看起来比较干的部分。

　　弯下身去，他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手长脚长，衬衫被浸湿黏在他身上，背肌稍微一使劲，就捞着那一团东西出来了。

　　他皱起眉挑剔的神色更清晰了，那一团乌黑的东西还紧紧咬着比它还要脏的破布不放。

　　高乔一手捡起路边的电脑，另一个手臂与马路平行九十度拎着吱哇乱叫得更厉害的狗汪汪，就这样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保持着滑稽的姿势硬生生在马路上沉思了三十秒。

　　拎着后脖颈的一撮毛，狗的身子被迫打开，露出肚皮中间稍微干净点的地方，高乔本身不爱做表情，眉压眼让他看起来现在审视的意味更浓。

　　乔望刚从兽人管理局那边浑水摸鱼出来，对新奇的人类社会还没逛两圈，刚到这附近脑子就晕乎乎的，骤然从人形变回狗身。

　　他只能尽量把自己躲在角落蜷缩起来，一开始还能考虑自己在人类社会控制人形和兽身的能力更加不受控，需要尽快找到像兔子前辈说的那样签订契约的人。

　　现在他好不容易在一片黏糊之中捂出来一片温，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脱离了蜷缩姿势带来的安全感，他只能更激烈地扭动起来。

　　乔望勉强睁开眼睛，与面前人高马大的骤然对视又迅速紧紧闭上眼装死。他努力调动脑子却像浆糊一样搅成一团，好事囚笼之类的完全想不通。

　　光心扑扑跳到甚至觉得浑身都出了热汗，又不知道是不是受刚刚那阴沉一眼的影响，觉得更凉嗖嗖的。这些混乱的感觉都让乔望眩晕。

　　其实没多小，但也没多大，比他小臂长稍小点。

　　是个温热的活物，脏得哪哪都分不清，在高乔手里微微打着颤，动静不大，但他怎样都无法忽视。

　　眉头皱得不能再皱，高乔扯了扯嘴角，只觉得烦躁，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猛地抽开裹着电脑包的西装外套一把将狗拢在怀里。

　　那一团东西似乎感受到他胸口的热源不自觉靠的更近了些，高乔盯着浑水渗到自己面前的白衬衫上，不自觉又把它拿远了点。

　　刚有点动作，怀里这汪就又开始呜呜地抽泣，高乔没法又把它往怀里拢得紧了些。

　　走了两步他低下头蜷了蜷指尖，终于忍不住掐着指尖，捏起被狗紧紧抓在怀里的脏布条。第一下还没扯出来，第二次高乔稍微加了点力气，不知道哪里的水甩上了他下巴和嘴唇。

　　他石化在路边甚至都忘记腾开手给自己擦擦，闭了闭眼，一下将破布甩进路边垃圾桶里，气势汹汹准备离开时这才注意到刚刚他为了抽外套差点被忘记的电脑。

　　高乔一脚深一脚浅捧着狗到家里才犯了愁，先发了信息给在做宠物医院的老同学，在自家的卫生间门口罕见地有点无处下手的感觉。

　　按照他十年如一日的习惯，今晚终于久违地解决了一个大案子，虽然飘着小雨，但他并不总是讨厌这种粘稠稠的感觉，回来可以迅速地冲水，然后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运动，一个人安排好下个季度的工作计划，然后进入被窝开启下一天。

　　就这样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他独自从福利院出来生活后，应该再没允许过自己的地盘里有那么乱糟糟的地方，电脑还在湿了大半的电脑包里面不知道进没进水，从玄关经过客厅到卫生间一路水渍的印记。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堵在心里，明知道没啥作用高乔还是瞪着拐角里的家伙，发现缩在拐角那一团还是怕冷的没法的时候，他认命似的按了按自己熬了几大夜正嗡嗡疼的太阳穴。

　　高乔顺手解了自己领带扔进脏衣篮里，索性没必要换衣服了，将衬衫袖子又往胳膊上卷了卷就又把那一团乌黑的东西塞自己怀里，试了试花洒的水温。

　　温度合适后，他半跪着让狗趴在自己腿上，脑袋搭在右小臂上，右手握住花洒先慢慢地从它身后开始冲，希望它能适应一下温度。

　　高乔在眼看脏水顺着西装裤的褶皱再次浸湿了自己腰处的衬衫，平时不做什么表情的人，突然笑出声。

　　嗤笑他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怀里哼唧的声音似乎小了点，能分辨出来眼睛半眯着，温度起来浴室里渐渐雾气朦胧的。

　　“喂，你倒是会享受。”

　　高乔这话刚说完，怀里的汪不知道收到什么刺激立马动弹起来甩了他一脸水。

　　他闭了闭眼，感觉到一滴水珠落到他额角滑下来时痒痒的。

　　高乔本来嫌脏实在不想上手，一直寄希望于流水能自动把灰全部冲干净，看样子不动手是不行了。

　　他左手抓过旁边沐浴露随意按压两下，发现毛却是出乎意料的软。

　　手底下是血管的跳动，很细微，很脆弱。

　　高乔叹了口气，又轻轻揉搓起来。

　　软软的蓬松的，再往下……

　　滑，滑滑的……

　　高乔一下惊醒，才发现那只汪又缩在他的被窝里成一团。他揉了揉自己发涨的脑袋缓了一会儿。

　　“呜呜”

　　床上的汪边伸展着四肢边转了个身，舒服得直哼唧，浑身金白色的短毛在高乔墨蓝色的床单上格外显眼。

　　高乔终于清醒过来

　　“狗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