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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羊与狼与围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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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烟尘弥漫,喊杀声四起。
但李承桢只消扫视一圈,便已摸清了局势的脉络。
三方人马泾渭分明,一眼可辨。
那些穿着与她相同制服的士兵,根本算不上什么势力——
他们就像一群被赶进屠宰场的羔羊,在另外两支力量的夹击下惊慌逃命。
她低头捻了捻身上那件劣质军装的袖口。
布料薄得透光,颜色灰扑扑的,像是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来的破烂拼凑而成。
倒是补丁缝得格外扎实,针脚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衣襟。
这身所谓的“军装”根本挡不住刀枪,倒像是给猎物打上的标记,明明白白告诉敌人:
他们不过是临时拉来充数的炮灰。
李承桢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乡兵。”她低声道。
这些平日里在地里刨食的农夫,只在战事吃紧时才被临时征召。
既不用朝廷长期养着,又能在关键时刻充个数——
倒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李承桢看见一个乡兵欣喜若狂地捡起把军刀,还没来得及挥动,敌人的刀光已至。
咔嚓一声,军刀应声而断,那颗飞起的头颅上,错愕的神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
护着李承桢的那汉子,手里攥着根打磨得溜光的木棍——
在这群乡兵中间,竟算得上是件难得的“绿品”装备了。
这群炮灰兵个个面如土色,瞪大的眼睛里盛满了茫然与绝望。
他们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开裂的木棍、熏黑的烧火棍、甚至还有沾着泥土的锄头,像没头苍蝇似的四下张望。
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恐惧正一点点榨干他们最后的力气。
谁,谁能来救救他们?
他们干裂的嘴唇不停发抖,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事实上已经有人哭得满脸狼藉,泪水糊住了眼睛,鼻涕堵住了呼吸。
下一秒,敌人的刀光闪过,他的脑袋就搬了家。
脖颈断口喷出的血柱,可比隐忍的眼泪汹涌多了。
与乱作一团的乡兵形成强烈反差,正规禁军犹如铜墙铁壁般矗立在战场一侧。
他们身着统一制式的精良铠甲,手持寒光凛冽的兵刃,阵列严整得像是用墨线量过。
每个士兵都清楚自己的位置,每个动作都遵循着统一的号令。
分明都是汉家儿郎的面孔,他们却始终按兵不动,只是冷眼站在战场边缘,像一群事不关己的看客。
禁军统帅端坐在汗血宝马背上,漆黑的铠甲泛着森冷的光。
他一手按着剑柄,猩红披风在风中翻卷,猎猎作响,将脚下这场单方面的屠杀衬得更加触目惊心。
李承桢远远望见那统帅嘴唇开合,却听不见半个字。
她既没有顺风耳的本事,也不懂读唇术,自然无从知晓他在说些什么。
当禁军阵列突然转向,闪着寒光的箭矢齐刷刷对准溃逃的乡兵时——
李承桢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上来,连呼吸都僵在了胸口。
“军爷行行好,俺就想回家种地……”
“梁哥!我是狗剩啊,前几天还给您煮过面……”
“俺不想死,俺娘还在家等我……”
然而军令如山,这些哭求在铁面无私的禁军耳中,不过是战场上的杂音罢了。
寒光闪闪的枪戟将灰头土脸的乡兵一步步逼退。
任凭同胞跪地哭求,都面不改色。
铁甲森严的军阵如同一道无法越过的围栏,将羊群堵回血肉横飞的屠宰场。
可围栏,也只是背景板。
那些在马背上呼啸而来的异族武士——
他们,才是这场杀戮盛宴的真正主角。
李承桢虽听不懂那些异族人在喊些什么,但他们脸上狰狞的快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前凸的眉骨和颧骨透着攻击性,粗重的眉毛压着凶狠的目光——
天蓬凶相。
他们个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连笑意都带着原始野性。
眼中燃烧着杀戮的狂热,每挥一刀都带起血肉横飞。
腰间挂满战利品——
挂不下头颅就割下耳朵,血淋淋地串成一串。
瘦弱的乡兵像受惊的鸡崽般四散逃命,却逃不过异族骑兵的屠刀。
有人刚颤巍巍举起生锈的长矛,就连人带棍被劈成两截;
更多人只顾抱头逃窜,最终都成了铁蹄下的亡魂,被践踏得血肉模糊。
战场上此起彼伏的骨裂声,像是敲响了一曲地狱的丧钟。
乡兵凄厉的哀嚎、禁军冰冷的呵斥与羌渠人野蛮的吼叫混作一团,奏响了一曲令人胆寒的死亡乐章。
这算什么?
李承桢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
“投名状……”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李承桢声如绷弓,尾音轻颤,却又字字清晰,容不得一丝含糊。
“癸卯年辛酉月己卯日己巳时!”汉子跟条件反射一样脱口而出。
他记得这么清楚,全因临行前夜他娘硬拉着算命先生给他算的那一卦。
那神棍掐着手指说什么“紫气东来,遇贵人必能飞黄腾达”,把忧心忡忡的妇人哄得连压箱底的银镯子都掏出来当了赏钱。
现在倒好!
拔棍四顾心茫然——
满目皆是横七竖八的尸首,哪有什么贵人的影子?
难道那神棍说的“紫气东来”,是指东都阎罗殿?
他要去那边当牛头马面吗?
可妇人又何尝不知那些吉利话都是虚的?
什么飞黄腾达、贵人提拔,她只要自己的孩儿能活着回来……
就算缺条胳膊少条腿,她也甘愿伺候一辈子。
与其说信仰通向真理,不如说它更擅长安抚那些无处安放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