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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前世 ...


  •   蒙眬间,安允诺从记忆的深渊逐渐踩着了实地。

      那些一度如失焦镜头般模糊的画面,此刻正一帧帧、一片片,执拗地拼凑出清晰的轮廓。她在睡与醒的边缘剧烈挣扎,用尽全身的气力,想要辨认清楚,那些纷至沓来的片段究竟代表着何等惊心动魄的意义……

      北海道小樽的皑皑白雪,那最后的车程,清晰如昨。

      车内悠扬的音乐流淌,她无忧无虑地望向窗外,冰雪覆盖的皎白原野向后飞驰倒退。突然,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灵动的影子,竟然是一头小鹿!她想欢呼,想让父亲停车。

      却几乎是同时,对面车道一辆车撞向地球的彗星般疾速冲来。父亲安毅江惊骇的呼喊与焦急狂乱的喇叭声,尖锐地,划破了雪地的宁静。

      下一瞬,巨大的撞击力让他们的车子如玩具般被侧面抛飞,在空中翻滚,翻滚,那无止息的翻滚…

      时间剎那间凝固、拉长。她看见自己与父母,三个人因那股无可抗拒的撞击,几乎在扭曲变形的车厢内腾空飞起,如断线的风筝。

      那束她亲手采撷、准备送给雪地里偶然邂逅的少年的波斯菊,在她散乱的发间猛地如蝶翩跹,在空中划出无数凄美、绝望的弧线,花瓣纷纷扬扬,碎成挽歌。

      恍惚之中,她似乎与那头受惊的小鹿四目相对,那双澄澈的眼瞳里,映照出无尽的惊恐与茫然,属于她的茫然与惊恐。

      安允诺在记忆的洪流中载浮载沉,终于,她猛地睁开了眼,像从一个冷酷却无比写实的时空囚笼中挣脱逃回。她大口喘息,双眼酸涩刺痛,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她,想起来了。

      一切,都想起来了。

      她缓缓倚靠在病床上,目光投向窗外,夜空墨蓝,星子寂寂,刺骨寒意穿透而入。

      贺曜阳一直守在病床这一头,见她醒来,并未言语,只是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那眼神像一片无垠的海洋,静候着她此刻所有的惊涛骇浪逐渐平息。

      安允诺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我…睡了多久?」

      贺曜阳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整整三十四个小时。」

      安允诺转过头,眼神里是初醒的怔忡惺忪,与记忆反扑的剧痛交织:「那一天…北海道,小樽…我…失约了。」

      贺曜阳轻轻颔首,眼神里带着一丝释然与沉痛:「妳全想起来了?」

      「杜墨,你…,还有那头小鹿…」安允诺喃喃自语,眼眶渐渐湿润,「原来我们那么早、那么早以前,就已经相遇了…那一天,杜墨,他等我了吧?在雪地里,他一定等了我很久…」

      贺曜阳点头,他轻轻喟叹:「等了。不只那一天。杜墨足足等了妳四年三个月又七天…直到《一个叫做台北的远方》的开拍,你们终于在台北重逢了。」

      安允诺的心猛地一揪,急切地问:「他…呢?杜墨呢?他在哪里?」

      贺曜阳眼神微微一黯:「在外头。妳的外公外婆,有话跟他说。」

      病房之外,医院同楼层一处僻静的角落,灯光惨白得有些刺眼。

      杜墨低垂着头,指尖死命地攥着手机,屏幕上那篇季爷爷翻出来给他看的网络文章,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个杜衍生,当晚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走了。」

      季爷爷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口音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与深切的悲凉,「但他不死心,还在杂志、网络上卵写文章,捕风捉影,加油添醋,再三去提那段往事,那段他自以为是的『遥远、锥心的爱情』,不断唉声叹气,一副海枯石烂情深不悔的情圣样子…,搞得沸沸扬扬,他那些读者、粉丝、书迷,三天两头跑到我们『季家菜』,指指点点,对允诺的母亲冷嘲热讽…」

      季奶奶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对女儿女婿无尽的怜惜:「这件事,对允诺的爸爸打击很大。杜衍生的出现,还有那些流言蜚语,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常常一个人发呆,胡思乱想。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像冰箱一样,我们无辜,倒霉,却不知道要去找谁申冤…」

      「所以,」季爷爷接过话,声音愈发沉重,像压着千斤巨石,「是我和她奶奶做的主,让她爸妈趁着阿诺放寒假,全家去远一点的地方散散心,避开这些纷扰。就这样…他们才决定去北海道…」

      后面的话,季爷爷没有说出口。那未尽的语意,却像一把千钧巨锤,再度狠狠砸在杜墨的心上,将他整个人砸得粉碎。

      原来,那场夺走允诺父母生命的北海道之旅,竟与自己的父亲杜衍生有着这样千丝万缕、血淋淋的联系!季爷爷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声声控诉,在他灵魂深处炸开。他从未想过,父亲那段被世人津津乐道的「青春韵事」,竟是压垮允诺家庭、将他们推向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股电殛似的寒流,从他脚底窜起,瞬间袭卷、冻结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向来沉着的杜墨手足无措,这,是一个他不知如何去化解的死结呀!

      「这么一篇没有指名道姓的文章,」季爷爷的声音疲惫而苍凉,「已经足够让好多人的人生支离破碎,家破人亡。」

      「我们一直希望这个往事永远消失,永远不让阿诺知道,」季奶奶努力忍住眼泪,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结果…你还是把最可怕的记忆带了回来…」

      季爷爷深深地看了杜墨一眼,那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无情地直刺他的心底:「你消失吧。你和她之间,只要还存在着你爸爸的名字,就是永远不可能推倒的墙。」

      话音落下,季爷爷搀扶着原本那么强悍却一夜之间佝偻的季奶奶,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病房。

      杜墨僵立在原地,如遭雷击。

      季爷爷的话,字字句句,都在他脑中轰鸣。

      父亲与安允诺母亲的往事,那场宿命般荒唐的重逢,竟是引导允诺一家走向悲剧的元凶?这些突如其来的真相,像无数缠绑在他身上的荆棘利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让他痛到麻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自处。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门里是他深爱的女孩,门外是他无法摆脱的血缘罪愆。一时之间,他面如死灰,恍若隔世。

      就在这时,杜墨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杜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接起电话,那惯有的平静里,却透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我是杜墨,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窦医生异常郑重的声音:「杜先生,您的检验报告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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