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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回来了就好 ...


  •   远处,导演监看区内,杜墨凝神望着监视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王制片在他身旁,也是一脸肃穆,大气不敢喘一口。

      「状态绝佳…」杜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自言自语,「米娜,就这样,维持住…」

      王制片接口,声音里透着紧张:「穆野也要稳住,千万稳住…这条要是断了,米娜的情绪就…」

      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杜墨侧头,锐利的目光扫向王制片:「穆野的肩膀,还没康复?」

      「消炎药当饭吃,身上贴满了膏药,跟个木乃伊似的。」

      王制片叹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我怀疑上礼拜那一撞,怕是有骨裂。」

      杜墨眉心紧蹙,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怎么没去照个X光?」

      「哪有时间?班表排得密不透风,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王制片补充道,「不过昨晚找了个老师傅给他针灸了,或许…能好一些,没那么疼了。」

      杜墨眉头锁得更深,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与担忧:「唉…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监视器画面中,欧米娜奔跑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脚步带着显而易见的踉跄。

      前方,那片金黄得如同童话仙境的银杏树林,已然在望,阳光下,灿烂得有些不真实。

      她眺望着,眼神迷离,口中竟轻轻哼唱起一支泰雅族的古老歌谣,曲调轻柔,却带着一股穿透灵魂的悠扬,在萧瑟的秋风中回荡。

      安允诺紧随在穆野身侧,她的镜头虽牢牢锁定着欧米娜,眼角的余光却清晰捕捉到穆野额角渗出的豆大汗珠,他紧咬着牙关,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甚至有些发青。

      穆野竭力用左手去分担右肩上沉重的摄影机,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那份隐忍的痛楚,透过他微微颤抖的臂膀,无声地传递出来。

      三人的奔跑其实并不迅疾,却始终维持着一种执拗的、不肯停歇的姿态。

      欧米娜的歌声,在萧瑟的秋风中,如泣如诉,听得人愁肠百结。

      导演监看区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米娜这是…彻底进去了,这感同身受,不是演出来的…」

      杜墨的声音带着一丝震颤,既是惊叹于欧米娜的完美演绎,也是对接下来的拍摄充满了悬念。

      王制片深以为然,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嗯,这一条要是断了,再拍一百次,也拍不出这样一气呵成的fu(氛围)。老天保佑,千万别出岔子。」

      杜墨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在监视器和王制片之间游移了一瞬,似有些话堵在喉间,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投注回那方寸屏幕。

      「穆野…他还能撑多久?」

      杜墨的声音有些干涩,像被砂纸磨过,「再有十公尺,最多十公尺,就到那片林子了…撑住啊!」

      话音未落,监视器里的画面猛地一阵剧烈颠簸,天旋地转,整个镜头像是失去了支撑,直直往前栽了下去!

      画面瞬间变成一片模糊的地面与落叶!

      「糟!」杜墨霍然站起,心脏险些从胸腔里跳出来,双拳紧握。

      王制片脸色煞白,失声道:「完了,出事了…真的出事了!」

      几分钟之前,深秋郊野,金色的银杏林前。

      欧米娜终于在那片灿烂得令人目眩的金黄树林前停下了脚步,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

      「到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到家了…」

      下一秒,她猛地扬起脸,对着苍穹,对着那片无边无际的金黄,发出孩子般的呼喊,凄厉而绝望:「外婆,阿泥回来了!」

      她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孩童般的稚气与急切,然后,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骤然加速,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银杏林,身影迅速被层迭的金色吞没。

      穆野本能地想跟上,右肩的剧痛却在此刻如同积郁已久的火山般猛烈爆发,将他所有的意志力瞬间摧毁。

      他脚下一个踉跄,沉重的摄影机带着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仆倒!

      欧米娜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依旧朝着记忆深处家的方向狂奔。

      千钧一发!

      就在摄影机即将砸落地面的瞬间,一道纤细却异常敏捷的身影如电光石火般掠过,一双手,稳稳地、不差分毫地接住了那沉甸甸的机器,毫不迟疑地往自己肩上一扛!那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令人心折的果决!

      那身影,连半分犹豫也无,扛着摄影机,火速地,朝着欧米娜远去的方向追去!

      矫健得像一头盯准了猎物的母豹,迅猛而无畏。

      导演监看区内,杜墨与王制片,以及所有围在监视器旁的剧组人员,全都瞠目结舌,心提到了嗓子眼,既焦急又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讶异。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监视器画面中,镜头先是贴着地面,以极低的视角追拍着欧米娜奔跑中那双赤裸的脚,踩过落叶,踩过泥土,每一步都充满了破碎的决绝与不顾一切的疯狂。

      仅仅一两秒的轻微晃动之后,镜头奇迹般地稳住了,并且迅速拉升,恢复到正常的追拍视角,清晰地捕捉着欧米娜在斑驳林荫中奔跑的孤独而倔强的身影,那份流畅与稳定,精确得匪夷所思!

      鸭舌帽场记挂断了对讲机,快步走到杜墨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仓惶与后怕:「杜导,王制片…穆老师他…他跌倒了,额头上还磕了个大包…人没大碍,就是吓得不轻!」

      杜墨与王制片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旋即,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死死锁定在监视器上,那里,奔跑的身影依旧,镜头依旧稳定。

      「那现在…」

      杜墨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摄影机…是在谁的肩上?」

      没有人回答,但答案,已在每个人的心中呼之欲出,那是一个让他们既感意外又不得不肃然起敬的名字。

      欧米娜(阿泥)穿梭在层层迭迭的金色光影之中,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身上洒下点点碎金,如同舞台上最后的追光。她终于奔进了林中一片开阔的、野花烂漫的空地。

      她停了下来,剧烈地喘息着。

      「外婆啊~」她仰天长啸,声音里是无尽的思念与悲恸,穿透云霄,「阿泥回来了…阿泥真的回来了…」

      然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如同决堤的江河:「我看不到您…但我晓得,您一定在的…我听不到您的声音,但我知道,您一定在对我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那片柔软的、铺满落叶的土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掌心,压抑已久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忘情地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令人心碎的呜咽。

      在她身后不远处,安允诺稳稳地扛着摄影机,镜头始终不偏不倚,忠实地记录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她的呼吸均匀沉稳,眼神专注而坚定,彷佛与那冰冷的机器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这场悲恸最冷静的见证者。

      导演监看区内,监视器里的画面,每一帧都浸透了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感。欧米娜的表演,已然是肉眼可见的人戏合一,那份真实的破碎感,足以撕裂每一个观看者的心。

      杜墨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弛,他看着监视器,看着那场有惊无险,却因这意外的插曲而更显张力与真实的戏,完美地落下了帷幕。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手中的对讲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却充满了力量,响彻整个片场:「Cut——!」

      他顿了顿,拿起旁边的扬声器,对着整个片场大喊:「各工位注意!《一个叫做台北的远方》第八十七场,这一条,过!」

      话音刚落,片场周遭,所有悬着一颗心的剧组人员,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喜悦与释然的情绪瞬间点燃了整个深秋的郊野,驱散了方才的阴霾与紧张。

      然而,杜墨却在此刻,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像着了魔一般,扔下对讲机,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导演监看区,迈开长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金色的银杏树林狂奔而去!他的身影,带着一股焦灼的急切。

      「杜导…」王制片愕然,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只抓到一片空气,「导演!导演!您这是去哪儿啊?戏都拍完了!」

      深秋郊野,银杏林中。

      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落,金黄的银杏叶在微风中打着旋儿,如蝶翩跹,缓缓飘落,铺满了地面,也落在人的发梢与肩头。

      欧米娜还跌坐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泪痕未干,眼神依然有些涣散,尚未完全从「阿泥」那撕心裂肺的悲恸中抽离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安允诺卸下了肩上的摄影机,小心翼翼地将它轻轻放在一旁柔软的草地上,然后坐到欧米娜身边,伸出手臂,将她环抱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地给予安慰与力量。

      「阿诺…」欧米娜把脸埋在安允诺的肩窝,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了…」

      安允诺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嗯,快了,再过几个星期,戏就拍完了…到时候,我陪妳回家一趟,好不好?我们去看外婆,去看妳最爱的银杏林。」

      「我想我妈了…」欧米娜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浸湿了安允诺的衣衫。

      「等一下拍完,我们就给阿姨打电话。」安允诺轻声哄着。

      欧米娜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丝无助:「我妈…她耳朵听不见了,讲不了电话的…」

      安允诺却笑了,那笑容在泪光中显得格外明亮,语气带着一丝狡黠与温暖:「不怕,我们跟阿姨视讯啊!就算不讲话,也要让阿姨看看,我们家米娜,也快变成像张惠妹一样的大明星了!让她为妳骄傲!」

      欧米娜被她逗得抬起头,看着安允诺,脸上又是泪痕又是笑容,那模样,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与娇憨。

      杜墨在两人交谈之时,已奔至附近。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这幅画面,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没有立刻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欧米娜的情绪稍稍平复。

      他清了清喉咙,扬声喊道,尽管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奔跑后的喘息,却清晰无比:「《一个叫做台北的远方》第八十七场,完美通过!」

      欧米娜转过头,看见是他,破涕为笑,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杜导,我们听得见…这么近,不用扬声器的啦!吓我一跳!」

      杜墨这才注意到,自己情急之下,竟还背着着那个黑色的扬声器,一路从导演区狂奔到了这里。

      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将扬声器随手放在一旁的树桩上,动作略显笨拙。

      此时,穆野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的额角果然高高肿起了一个小包,青紫一片,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是亮的,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没有理会旁人,径直走到安允诺身旁。

      「傻丫头!」

      穆野的声音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切与后怕,还有藏不住的激赏,「摄影机上肩,靠的是巧劲,不是蛮力…妳看看妳这肩膀,肯定一片瘀青了!扛机器是要技巧的,万一没握牢,撞肿了脸还是小事,要是撞到耳朵…当心都可能给你撞聋了!以后不许这么莽撞!」

      安允诺脸上露出一丝愧疚的神色,低声道:「穆哥,对不起…我当时一时情急,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只是不想让这个镜头废掉。」

      穆野却摆了摆手,眼神里满是诚恳与赞赏,语气郑重:「别跟我道歉。丫头,是妳,救了这场戏,救了所有人!这份情,我穆野记下了!」

      远处的杜墨,一直含笑看着他们,此刻朗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促狭与认真:「穆老师,我看,您不如就收了这徒弟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安允诺闻言一怔,抬起头,满脸意外,心跳漏了一拍:「什么…?」

      杜墨笑意更深,眼神灼灼地望着她:「我说,让穆老师正式教妳电影摄影。从今天起,妳就是我们《一个叫做台北的远方》剧组,正式编制内的摄影助理了!薪水加倍!」

      穆野闻言,哈哈一笑,那笑声爽朗而豪迈,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安允诺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与期许。

      「听见没?」穆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几分江湖豪气,「以后,记得叫师父了!」

      安允诺望着穆野真诚的笑容,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含笑望着自己的杜墨,心中一股暖流激荡,彷佛深秋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深秋的阳光穿过层层迭迭的银杏叶,洒在她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耀眼夺目。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声音却是清脆而响亮,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是!师父!」

      自此之后,安允诺在《一个叫做台北的远方》剧组中的位置,有了变化。

      而在导演杜墨的心中,这个如风一般洒脱不羁,却又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能量的女孩,那份悄然滋长的吸引,似乎又深邃了几分,浓烈了几分,如同这深秋的银杏,金黄而炽热。

      远方的路还长,而属于他们的台北故事,才刚刚掀开更精彩的篇章,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希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回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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