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个栾树满怀》烩鱼块

9、无声的海啸

　　酒会宣示主权之后，陆栾川和苏哲之间的暗流涌动并未就此停止，反而转向了更隐蔽的方向。

　　苏哲的工作越发突出，他甚至独立完成了一个小型衍生品的全套设计，市场反馈相当不错。

　　在项目总结会上，他表现得体，汇报清晰，但在得到表扬时，总会不忘加一句：“多亏了奇妙姐的指导和团队的支持。”

　　他的目光总是真诚地看向沈奇妙，那种纯粹的欣赏和依赖，让人挑不出错处，却让坐在主位上的陆栾川微微眯起了眼。

　　事后，陆栾川状似无意地对沈奇妙说：“这个实习生能力不错，可以适当加加担子。‘栾语’和集团新推出的环保线有个跨界合作初案，让他试着做一下前期调研和概念发散吧，直接向你汇报。”

　　这个任务听起来是重用，实则难度很大，需要对接多个部门，且环保领域是苏哲完全不熟悉的。

　　这既是考验，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敲打和“隔离”——让他忙于更有挑战性的工作，减少他围绕在沈奇妙身边的时间。

　　沈奇妙隐约觉得这安排有点突然，但出于专业考虑，也觉得是个锻炼新人的机会，便点头同意了。

　　苏哲接到任务时，眼睛亮了一下，似乎将其视为了一种认可和挑战：“谢谢奇妙姐！谢谢陆总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努力完成！”

　　他心里清楚这或许是支开他的阳谋，但即便是阳谋，这也是一个能让她看到自己实力的舞台。他甘之如饴。

　　另一方面，陆栾川去接沈奇妙下班的频率明显增高。

　　有时甚至会在她加班时，直接来设计部等她，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处理公务，存在感极强。

　　他会很自然地在沈奇妙纠结两个设计稿时给出意见，会在她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甚至会当着苏哲的面，极其自然地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提醒她该回家了。

　　这些举动，无声地划清了界限。苏哲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容依旧阳光，但心脏却像被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

　　他迅速垂下眼睑，将目光锁定在屏幕密密麻麻的数据上，眼神深处那难以捕捉的黯淡与倔强，是他全部未能说出口的兵荒马乱，最终都化作了心房里一场无声的海啸。

　　他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努力地投入那个跨界项目，他的工位上堆满了各种环保材料的样本：粗糙的再生帆布、光滑的生物基塑料、甚至还有几块长得像木头的菌丝体复合材料。他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似乎想用实力证明自己。

　　一天晚上，沈奇妙因为一个设计难点留到很晚，陆栾川还在顶楼开会。苏哲竟然也没走，还在埋头研究环保材料。

　　他抱着一堆资料走过来，眼神清澈又专注：“奇妙姐，打扰一下，关于利用菌丝体生成可降解包装材料的应用，我有个新想法，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听听看？”

　　“我们或许可以不用传统的塑料填充物，而是用这种蘑菇根茎网络结构来培育定制形状的环保包装，它坚固、轻便，在使用后几周内就能完全自然降解。”

　　他的态度纯粹专业，沈奇妙无法拒绝。

　　两人站在沈奇妙的工位前讨论起来。苏哲的想法确实很有创意，沈奇妙听得入了神。就在这时，陆栾川开完会下来了。

　　他看到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头几乎靠在一起讨论工作的画面。沈奇妙眼中闪烁着对工作的专注和一丝赞赏，而苏哲看着她，眼神里的倾慕几乎要溢出来。

　　陆栾川的脚步停在设计部门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种冰冷的怒意在他眼底凝聚。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转身离开了。

　　几分钟后，沈奇妙的手机亮了，收到一条来自陆栾川的微信： 【我在车里等你。】

　　沈奇妙的心猛地一沉。她匆匆结束了和苏哲的讨论，拿起包下楼。

　　车内的空气凝固了。陆栾川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要将空气中的水分都凝成冰霜。

　　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沈奇妙的心一路下沉，最初的些许心虚，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那是她专业判断被情感质疑的委屈，是她划清的界限不被信任的恼火。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冷静：“栾川，刚才我们只是在讨论工作。苏哲关于环保材料的新想法确实很有创意，所以多聊了几句……”

　　“讨论工作需要靠那么近？”陆栾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车窗上，“近到他眼里的倾慕都快溢到你脸上了，你也浑然不觉吗？”

　　“当时只是投入！”沈奇妙的冷静出现一丝裂痕，“我的职责就是激发团队的创意，欣赏下属的才华。这难道错了吗，陆总？”她刻意用了这个称呼，试图将岌岌可危的对话拉回职业轨道。

　　陆栾川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猝然收紧，骨节发白。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淹没在引擎声中。

　　他当然知道她没错，这才是最让他无力的地方。他的怒火与其说是冲她，不如说是冲那个瞬间被本能嫉妒挟持、失控的自己。

　　车子平稳地滑入别墅车库，熄火。绝对的寂静骤然降临，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的擂动。

　　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的已不是冰冷的怒意，而是一种疲惫的坦诚。

　　“沈奇妙，”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了下去，“我不是不信任你。”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像要驱散某种无力感：“我只是……非常厌恶别的男人用那种眼神看你。尤其当我亲眼看见时，它会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这种失控感……很糟糕。”

　　他承认了。不仅是醋意，更承认了这份醋意所带来的、令他感到陌生和懊恼的失控。

　　沈奇妙看着他眼中罕见的脆弱与自省，心里的那点气和委屈忽然没了着力点，悄然消散。她忽然明白，他强势表象下的那根软肋，或许就是她。

　　“我理解。”她的语气软了下来，伸出手，轻轻覆在他依旧紧绷的手背上，“但你也该明白，能让我目光停留的，从来只有工作和你。苏哲只是前者，而你，是全部。”

　　她没有妥协原则，却给出了更珍贵的情感锚点。

　　陆栾川反手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眼底的冰封彻底化为无奈的暖流，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嘲：“这次是我不够成熟。下次……我尽量控制我的脾气。”

　　“但是，”他话锋一转，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划，带上一丝商量的意味，“也请沈总监体谅一下男朋友脆弱的心脏，尽量避免这种深夜独处的‘一对一辅导’，嗯？”

　　沈奇妙终于笑了出来，那笑意驱散了最后一点阴霾：“好，我答应你。以后尽量不让你这个醋坛子翻得太彻底。”

　　危机解除。没有谁强行改变谁，而是通过一次激烈的情绪碰撞和坦诚的沟通，达到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信任。

　　陆栾川找回了他的自信和格局，沈奇妙坚守了她的原则和专业性。而苏哲，他依然会在公司，他的欣赏和努力或许会继续，但这也将成为对两人关系一场新的、更高级的考验——考验他们的信任、沟通和应对方式。

　　经过车库里那次坦诚的沟通后，陆栾川和沈奇妙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那种因为苏哲而产生的微妙紧张感并未完全消失，但它转化为一种更成熟的、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陆栾川确实如他所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醋意。他不再频繁地突然出现在设计部，而是改为更“文明”的方式——

　　比如让秦薇“顺便”给加班的设计组订豪华晚餐，或者在他需要接沈奇妙下班时，提前发微信告知。

　　沈奇妙也履行承诺，更加注意分寸。她依然会指导苏哲的工作，欣赏他的才华，但尽量避免单独长时间讨论，下班时间一到，如果工作没聊完，她会明确说：“明天上班时间我们再继续。”

　　苏哲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他变得更加沉默和专注，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个跨界环保项目中，似乎想用绝对出色的成绩来证明自己，或者说，来让自己死心。

　　一次集团层面的项目中期汇报会上，苏哲作为项目组代表之一发言。

　　他准备充分，逻辑清晰，面对高管们的提问对答如流，提出的几个创新点——尤其是‘从海洋废弃渔网中提取再生尼龙用于服饰配件’的成本控制方案——甚至得到了几位技术大佬的赞赏。

　　陆栾川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尖锐的问题，苏哲也都冷静地接住了。

　　会议在几位技术高管对成本控制方案的赞赏中结束。

　　人群开始流动，苏哲一边整理笔记，一边压抑着汇报成功的些微兴奋，那兴奋里，或许还掺杂着一丝想要被她——被他们——看到的隐秘期待。

　　“苏哲。” 一个低沉而富有辨识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尚未平静的湖面。

　　苏哲身形一顿，转过身。

　　陆栾川就站在几步开外，会议室的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而极具压迫感的轮廓。

　　“陆总。”苏哲的声音恭敬平稳，迎上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陆栾川走近两步，不再是遥不可及的老板姿态，而是一个审视亦或是……平等对话的距离。

　　“方案做得不错。”他的开场白直接得近乎平淡，但接下来的话却让苏哲屏住了呼吸。

　　“尤其是海洋废弃渔网再生尼龙的提案，切入点很巧，成本测算也扎实。这不是光靠创意就能做到的，看得出来你下了功夫。”

　　这不是笼统的夸奖，而是精准击中了苏哲最花心血、最引以为傲的部分。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在他心中炸开——有被权威认可的狂喜，努力被看见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认可本身彻底击碎的虚无感。

　　他一路披荆斩棘想要证明给那个人看，最终却先一步得到了她身旁那座他始终试图翻越的“高山”的肯定。

　　他心中那根绷得太紧的弦，在这一刻，“嘣”地一声断了。

　　不是断裂，而是松驰，带来一阵带着刺痛的空虚，随即，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开始从废墟中弥漫开来。

　　他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波澜，再抬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沉静：“谢谢陆总。是项目平台好，给了我钻研的机会。”

　　陆栾川目光如炬，似乎将他瞬间的震荡尽收眼底。他极轻地颔首，语气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微妙的重量：“嗯。‘栾语’需要有能力也有想法的年轻人。继续努力。”

　　说完，他并未多做停留，转身离去，步伐沉稳果断。

　　苏哲站在原地，走廊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那个远去的、象征着绝对权威和成功的背影。

　　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仰望和较劲的目标，似乎模糊了，而脚下属于自己的路，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

　　那条路，或许无法通向最初渴望的月光，但必将通往一个更坚实的未来。

　　晚上，陆栾川和沈奇妙在家吃晚饭时，他状似无意地提起：“你们组那个实习生，今天汇报表现不错。”

　　陆栾川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语气自然，“那个海洋废渔网的方案，有点意思，后续可以往深里挖挖。”

　　沈奇妙有些惊讶他会主动提起，点点头：“嗯，苏哲确实很有天赋也很努力。”

　　“嗯，脑子活，也能吃苦。”陆栾川点评道，仿佛在评估一份细节完美、回报率惊人的商业计划书，“这样的人才，「栾语」应该多几个。”

　　沈奇妙看着他，忽然笑了：“陆总这是……惜才了？”

　　陆栾川挑眉，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公私不分、小肚鸡肠的人？”

　　“当然不是！”沈奇妙立刻否认，眼睛弯弯的，“就是觉得……陆总您的格局越来越大了。”

　　“哼，”陆栾川轻哼一声，眼底却带着笑意，“少给我戴高帽。我只是就事论事。”

　　这一刻，沈奇妙真正地感觉到，他们跨过了一道坎。

　　陆栾川用他的自信和格局，化解了潜在的危机，也将苏哲的存在，从一个情感上的“威胁”，真正变成了一个值得培养的“人才”。

　　这种处理方式，远比单纯的吃醋和排斥，更显成熟和魅力。

　　而苏哲，或许会将他那份纯真的欣赏和爱慕，转化为职场上前进的动力，成为“栾语”故事里另一个精彩的注脚。

　　她和陆栾川的生活恢复了之前的甜蜜，甚至因为那次小小的风波和成功的化解，而多了一份更深层次的信任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