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脆骨鼠头

9、落叶归根百霞村

　　乌卢作为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爷，从来不肯进厨房一步，称厨房的烟熏味儿让他胃里不舒服，想吐。
　　李江简直无力吐槽他事儿逼的作风——这位大爷吃着他厨房端出来“烟熏味儿”十足的饭菜时，怎么从来不说自己想吐呢？李江心里吐槽，并总是在怀疑乌卢在养他之前能把自己活活饿死。
　　对此乌卢表示：想什么呢傻小子，养你之前，我肯定也养别的儿子给我做饭啊哈哈哈哈哈！
　　李江：……

　　厨房作为李江大展身手的场所，有着严格的分区，切菜区、切肉区、清洗区、煮物区、爆炒区……李江像个陀螺，总能在各个区域之间疯狂旋转，完美把握每道菜的火候。

　　但是今天的李大厨厨房有点小不同。

　　祝伯灵来给李江打下手，打断了李陀螺的旋转施法。

　　虽说是打下手，但祝伯灵显然不是做饭小白。
　　李江看着祝伯灵熟练切出来的根根分明、不粗不细刚刚好的土豆丝，断定祝伯灵此人必是个常做饭的主。

　　李江作为“佣人”在厨房忙活是正常的，乌卢没想到祝伯灵这个看上去挺高冷金贵的大学生也要去厨房帮把手，而且貌似还是个大厨级别的，这让乌卢久违地升起一丝名为“不好意思”的情绪，于是乌大爷纡尊降贵也去了厨房……的门口，跟没骨头一样靠在门框上陪两位大厨聊天，以示“荣宠”。

　　“诶那个菜焯水再炒，会不会太软了，不好吃了？”
　　“……四季豆不焯水，你且等着中毒吧你。”
　　“这个炒鸡怎么能加糖，我不吃甜鸡！”
　　“……我每次都加糖，加糖更鲜，你不每次都吃得舔盘子！”
　　“这个炸鱼……”
　　“停！炸鱼就是这样么做的！你等着吃就行了！”

　　见李江毛了，乌卢转战在一旁专心切菜的祝伯灵。

　　“小祝，你梦里能分辩自己转了几世吗？”
　　“大概两世。”
　　“我只能感应到你的梦很痛苦，所以猜测是前世死亡场景，是真的吗？”
　　“……是。”
　　“那具体是怎么死的啊？”

　　“……”

　　李江一边翻炒锅里的鸡，一边翻白眼：这大爷可真会问话！

　　祝伯灵只是顿了顿，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阵子，缓缓答道：“一次是淹死的……可能是洪水淹死的，一次是火烧死的。”

　　乌卢听了祝伯灵的回答浑身发毛：“金木水火土，难道这一世是土？你会被活埋？”

　　“……”

　　李江终于受不了乌卢在旁边胡说八道污染精神，于是三推四请把这尊大佛送到楼上去刷手机了。

　　乌卢一走，厨房立刻清净了许多，只剩下翻炒菜和切菜的声音。

　　李江正觉得尴尬，想开个什么话头，祝伯灵先出声了：“李大哥真的是乌大师的儿子吗？”

　　李江没想到他还想着这个，含含糊糊说：“养子，是养子……现在兼任他的店员和仆人。”

　　祝伯灵微微一笑：“那或许这一世是养子，我总觉得乌大师不会做没用的事。”

　　李江也不是傻子，听出了祝伯灵暗暗讽刺乌卢“无利不起早”的作风，忍不住苦笑：“你是想说我是他亲儿子的转世？那真的不是，他没有亲人也没有子嗣，只是会定期收养小孩帮他打工而已……他活了这么久，收养的小孩都上百个了，每年光给那些小孩扫墓都要花很久。”

　　“……那乌大师是个好人。”

　　李江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对我们这些天生无父无母的人，他确实是个好人。”

　　说是破冰饭，但三个人早已算是相互认识的关系，表面的冰早已破了；而里头那层冰，三人也心照不宣不打算破除。因此，这顿饭吃得几人格外安静，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只剩下电视里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声。

　　饭吃到最后，天气预报刚好播报到元城。

　　李江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后面几天都下雨，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市场？”

　　祝伯灵手上帮着收拾，默默竖起耳朵，他知道李江当着他的面问起乌卢对刘奔事件后续的处理，是默认他是可信的人了。

　　乌卢瘫在椅子里，百无聊赖拨弄着遥控器，懒懒道：“就明天呗，黄馥说明早五点半他们开会，那些老东西一个两个急的不行。”

　　李江皱了皱眉：“你逮到人了？”

　　乌卢冷哼一声：“逮人是最简单的，小子 ，怎么把那帮蠢蠢欲动的老东西治服才是此行的关键，你就等着看吧。”

　　第二天一大早，元城刚落完一场雨，盛元市场的大广场上就摆了一圈椅子。市场的老板既不肯去黄老板的灵宝斋，说那儿地方小，闷得慌，又不肯去杨老板的墨宝斋，说那儿早上不进光，黑得很。黄馥怎么会不懂这帮人精站边附势的做派，于是敲板把这个临时会议的地点定在了市场中心的大广场上。
　　到场的基本都是在盛元干了十年以上的老手，彼此都熟悉得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也不就座。
　　过了一会儿，黄馥和杨成刚到了场，坐在了对着门的两把椅子上，到场的其他人才心照不宣分到两边就座。

　　杨成刚手边一个山羊须老板忍不住率先发声：“黄老板，您别怪我急，只是这私下买卖的人到底抓到没？我们也是瞎打听，听说‘山鬼’这次亲自来抓人了，有人说抓到了，有人说给他跑了，到底是怎么个结果？山鬼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吧？我们可都是兢兢业业恪守本分的，有贱东西不怕死，别给我们惹一身腥啊！”

　　黄馥摇了摇头，如实相告：“抓到了，是刘奔，但给他跑了，现在我和杨老板都还是两眼一抓瞎的状态。”

　　“刘奔！？”
　　“这家伙我还以为早跑回岳南老家了！”
　　“山鬼抓人，还能让他跑了？”
　　“被山鬼抓了还能跑？我看是被杀了吧！”
　　“怎么是刘奔？难不成还和盗掘那帮人有关系？”
　　“嘘——早些年不都是盗掘发家的，你小心点说话……”

　　山羊须立马当了嘴替，不怕死地挺身而出：“刘奔又来跑货了？他之前不是给黄老板打下手的吗？黄老板居然不知道他回来了吗？”
　　他这话一出，黄馥身边一个光头立马不干了：“陈老板这话什么意思？现在大家是都手上干净了，忘了自己是怎么发家的了是吧？再早个二十年，谁没用过刘奔他爸那一批跑货的杂碎？”
　　一个显然是“杨派”的老太太气定神闲反驳：“用自然是都用过，但谁不知道刘奔和黄老板关系最近？当时山鬼还没来，市场上六七成好货都是从黄老板手上出的，不都是靠刘奔他爸和那帮盗掘的人关系近吗？刘奔他爸年轻的时候，不就是在黄老板的厂子里干过活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刘奔这不学无术的小崽子可不跟他爸一样有道义，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这玩意价高者得……”
　　“要我说也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横竖都认定货源是市场泄漏的，还不如赶紧关门查账，免得山鬼找上门来……”
　　“找上门又怎么啦？又不是我干的，该找谁找谁去——”

　　“说得好，那我可就来找了——”
　　一声清亮的少年嗓音在大门前响起，打断了广场乱哄哄的老头老太掐架现场。
　　众人心里一悚，齐齐向门口看去，黄馥和杨成刚带头站起身来：“乌先生——”

　　一堆颤颤巍巍的50+齐齐向乌卢行了注目礼，乌卢顶着一张年轻到过分脸庞淡定地受了这份礼遇，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一个中年人边上，那男人立刻拖着一条瘸腿就要避让，被乌卢拦了下来：“干吗？腿不好还挪动什么？赶紧坐下。”
　　众人心里纷纷腹诽：他那条腿还不是被你打瘸的！你现在倒是来装好人了！
　　心里这么想，可没人敢这么说出口，只能看着那可怜的男人心惊胆战地坐了下去。

　　乌卢当年武力镇压不服他的人，打的人太多，自然不记得有这么个受害者，面上自然是一派心安理得的模样：“我今日来就是旁听的，主要还是黄老板主持一下工作。”

　　听他这么一说，杨成刚手边的人自然都不干了：“乌先生，如果私下倒卖的人是刘奔，那黄老板可不能脱了干系啊！”
　　黄馥手边的人一听也不干了：“说话讲证据吧，先查查这两个月各家的流水才是正经事吧？”
　　黄馥终于发声：“这也是我和老杨今天要和大家说的主要问题，需要大家配合一下提交一下近三个月的流水走账，我们先核查一下……”
　　杨成刚也附和：“刘奔这小子现在就是个跑腿的，价高者得，我们还是要凭证据讲话的。”

　　说到此，黄馥和杨成刚交换了一个“别担心老伙计”的安慰眼神，落在各位老板眼里，就是这两个老东西都虚伪得不行，面子功夫做得真足。

　　刚还说只是“旁观”的乌卢听了黄杨二人的场面话，吃吃笑出了声，在场的老板听着他莫名其妙的笑声，顿觉不妙，这家伙发疯之前，都笑得这么瘆人！

　　杨成刚似乎也料到乌卢会有意见，恭敬地问：“乌先生有什么建议吗？”

　　乌卢抬眼看向他，一双大眼里黑瞳仁聚起晦暗不明的光，盯得杨成刚一个激灵。
　　“唔，只是怀疑你们一个个老眼昏花的，查流水能查明白吗？这才过去多久，大家已经变得这么文明了吗？”

　　山羊须壮着胆子问道：“乌先生您的意思是，已经抓到刘奔了吗？”

　　乌卢摇摇头：“刘奔的确是跑了，那个蠢货什么也不知道。”

　　有人深觉自己是被刘奔害得坐在这受山鬼威胁，愤愤不平道：“竟然真让这家伙跑了！便宜这小子了！”

　　乌卢耸耸肩：“也教训他了，恐怕他左手和右腿已经永久残废了。”

　　众人一听，瞬间明白了乌卢的意思，不敢吭声了。

　　黑发黑眸的少年恶鬼却不放过他们：“再给你们一个机会，知情的人——哪怕只是知道一点，现在站出来说明情况，我放你们一马，既往不究。”

　　黄馥微微皱眉：难道乌卢又有什么证据了？

　　乌卢翘着一条腿环顾四周，似乎已经料到无人出声这一幕，于是打了个响指：“李江，把他俩带上来吧。”

　　李江依旧衬衫西裤文质彬彬的模样，但是他一手一个将两个血葫芦一样的人形物提上来时，众老板心里只觉得他是山鬼身边的无常，可怕得紧。

　　砰——李江将手中两人扔到地上，众人仔细分辨着，企图从两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而杨成刚脸色却唰一下白了——那两个血人正是他派去保护乌卢的两个打手。

　　“我失手丢了刘奔，只好从在场的其他人嘴里讨点说法，可是我还没动他们，他俩就哭着说是杨老板派他俩来搞乱我的行动的，我说怎么可能是杨老板呢，两个狗东西肯定是在污蔑杨老板，所以就把他俩打了几个来回，结果两人竟然不改口，还咬死说是杨老板，我也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俩来向杨老板讨个说法了。”

　　在场的人精哪里会信乌卢假模假样的说辞，一个个心里怕得倒吸冷气，这显然是乌卢认定了是杨成刚私下买卖，来收人了！
　　刚刚还站在杨成刚身边的人都默默后退，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

　　杨成刚稳住心神：“我与杜小先生熟识，主要是担心他们年轻人给乌先生招惹祸事，才派去了这两个蠢东西，不想却给自己惹了一身腥，恕杨某着实不知到底哪里让别人钻了空子……”

　　一个打手挣扎着起身，爬到了乌卢脚边：“乌先生饶命，您别听老东西狡辩，真的，真的是他下的命令……”

　　乌卢伸手揩掉他糊住眼睛的血，好奇道：“可这样的做法太低级了，杨老板也会犯这样的错误吗？”

　　“姓杨的跟我们说的是见到异动立马出手不要管您，说您总是犹豫会坏事，我们也没想到，没想到是这样啊——”

　　乌卢问：“你说之前你帮杨老板跑过哪里送货来着？”

　　“百霞村，是凌山百霞村！”

　　乌卢又问：“我记得杨老板老家就是凌山的吧？”

　　“是的，是的是的！姓杨的就是百霞村的！”

　　众人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只觉得这场面可笑又可怕，乌卢分明是认准了杨成刚来的，三两句话便给杨成刚定了死罪。

　　乌卢于是站起身，向杨成刚发出邀请：“听说你们都信落叶归根这一套，那就请杨老板带我走一趟百霞村吧？”

　　杨成刚双腿一软，栽倒在椅子里，就这么……被落叶归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