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脆骨鼠头

7、初见端倪

　　事实证明，乌卢的“钓鱼计划”实行得很成功。
　　杜传晟上次买神冠碎片挥霍出去的钞票没有浪费，成功争取到了卖家的信任。因此第二次联系过程格外顺利，显然他已经被卖家划入“可信任”的买家名单里了。

　　“下周六晚上十二点半，东成路24号门口的垃圾箱，和上次的交易地点一样。”

　　李江把手机怼到乌卢脸上，没好气道：“到底还要我代理你的微信多久？那个姓祝的根本没有发消息过来，你就是纯懒，什么都不想管对吧？”
　　乌卢正窝在小店二楼的摇椅里，摇摇晃晃地吃李江做的小饼干：“你懂什么？我这是为明天的战斗养精蓄锐，这样才能一击制敌好吗。”
　　“您老养精蓄锐的方式就是——”李江掰着乌卢的手，瞄了一眼他的手机界面，“就是看明星的花边新闻！？”
　　乌卢半眯着眼继续刷手机，不紧不慢道：“凡人，这就是我养精蓄锐的方式好么。”

　　乌卢这一点倒是没骗人。
　　他自打诞生那天起，就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的。
　　“灭神剿灵，存续己身。”
　　这是他刻入灵魂的信条——前一句是他的工作，后一句是他工作的基础。
　　就像是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乌卢想要“存续己身”，也要摄入属于他的、独特的“养料”——恶念。普通的生灵求的都是生存，生存无罪，自然也没有恶念供他吸取。但是人类有。而且有很多。
　　乌卢早些时候通过和人近距离接触相处吸取恶念，后来他发现这很困难。
　　因为吸取恶念的方式是通过观察人类为恶的一面，从心底设身处地去感受对方产生的种种欲望，乌卢感受的多了，发现自己容易走上两个极端：要么会忍不住杀掉这个人；要么会一比一复制对方的种种邪恶念头，杀掉此人憎恶的一切。
　　这种两难的境地让他非常确认，当初赋予他长生和这份工作的人一定很恨他，否则怎么想出这么折磨人的刑罚来害他。
　　因此乌卢大多数时候选择在自己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去感受恶念，这样既能保持存续，又无力杀人，一举两得。
　　而这种情况从进入网络时代后有了明显的好转，他惊奇地发现，他不用见恶念当事人了。只要通过网络用心去体会网友的愤怒、嫉妒、厌恶、贪婪……他就能施展吸食恶念的能力。

　　网络造福老妖怪。
　　乌卢美滋滋地想着。

　　祝伯灵那边为什么突然消停了，又打算什么时候来找他兑现，乌卢懒得去想。
　　他承认这个异能人的出现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但是一千多年都活过来了，祝伯灵顶多算一个大一点的石头，给他的漫长的生命河流砸出了个大一点的水花而已。凡人都有寿终的一天，就这么拖着他，没准哪一天祝伯灵就把自己作死了呢？在此之前，思考如何哄骗他再多打几次工才是正理。

　　乌卢怀着苟一天是一天的想法，窝在二楼刷手机，就这么刷到了行动当晚。

　　“一会儿不要轻举妄动，对方肯定有隐藏措施，极有可能有外援……”乌卢趴在垃圾桶旁边建筑的屋顶上，轻声嘱咐，“……不排除他们携带杀伤性武器，卖家号是境外虚拟货币收账，是有预谋的危险分子，带什么武器都有可能……”
　　乌卢说一句往身后瞥一眼，说着说着，忍无可忍吐槽：“说了精简人员，你把你全家都带来了？”

　　杜传晟尴尬得脚趾抓地：“不，不是，我也没想到……子元说要来见世面……小蘅说要保护我，黄华说要保护子元……还有，还有师弟，师弟说要报答您……”
　　乌卢面无表情一指：“哦，那他俩是怎么回事？”
　　被指着鼻子的两个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全身上下都传达着“我不是大学生”的信号。
　　“哦！这两位是杨老板那边派来的打手，杨老板听说我们来抓人，怕我们几个学生出事，所以，所以……”
　　两个打手冲着乌卢抱拳，声音洪亮如钟：“乌先生！杨老板说优先保证您的安全！”
　　李江也憋不住了：“两位大哥轻声些，是怕我们一堆人趴在屋顶不够显眼吗？”

　　乌卢此刻无比后悔，后悔当时答应让杜传晟跟来，也后悔允许杜传晟带一个人跟着见世面。跟这种大少爷果然无法沟通！

　　祝伯灵趴在后方，观察着乌卢的一举一动，他确定乌卢刚才是真的恨不得想把他们全都从十层楼顶推下去，又生生忍住了。
　　他在咖啡厅见面那天后，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从杜传晟嘴里套出了他们的钓鱼计划，又轻松用一句“我错了我感谢得不真诚我要好好报答乌大师”成功加入了他们的行动中。
　　他倒要看看乌卢到底要做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江和乌卢并排趴在前侧，观察目标垃圾桶周边的情况。

　　老城区的深夜除了偶尔飞驰而过的深夜外卖员，几乎不见什么人影。因此任何步行经过的人，都是他们的怀疑目标。

　　一阵大声吆喝的声音从巷子口传来，一群人迈着虚浮的步伐从巷子里挤过，看样子是一群聚餐喝酒到半夜的中年人在回出租屋的路上互捧吹牛，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巷子里原有的死寂。

　　李江眯着眼一一扫过这群似乎长得一样、都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低声说：“缀在最后那个的白短袖，左手一直在兜里，脚步虚晃是装的。”

　　后面趴着的小分队像被吸引注意力的一群屋顶鸽子，齐齐转头看向李江指出的白短袖男子。

　　“是……他眼神一瞟一瞟的，看着不像是醉了。”

　　“刚才他旁边那个人差点摔倒，他反应很快动手扶了他。”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

　　“嘘——”

　　李江没管后面的叽叽喳喳，看向乌卢，征求他的意见。

　　乌卢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这帮人吸引了你们的注意力，刚才那户人家还出来了一个老头呢，拎着垃圾……”

　　砰咚！一声巨响打断了乌卢。
　　“你干什么呢老王！平地走着路还能摔了！”
　　“老王还说自己没喝多，我看是喝蒙了吧！哈哈哈哈哈……”
　　“哎呀撞着人了快起来！”
　　“您没事吧大爷？快快，快来扶一下……”

　　楼顶小分队定睛一看，几句话的功夫，刚刚李江怀疑的那个白衣中年男人居然一侧身撞倒了旁边倒垃圾的老头，两人直接扑倒了目标垃圾桶！

　　“别慌，这可能是他们行动前掩人耳目的烟雾弹……”

　　李江话没说完，那两个打手已经冲出楼顶，扒着水管滑了下去，直奔着那个白衣中年男子去了！

　　那中年男子见到两个横眉瞪眼的壮汉冲自己扑来，竟发挥出了不属于他的力气，脚底抹油向着巷子另一端狂奔而去，留下男子的朋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两个蠢货！”李江怒骂一声，转头向乌卢，“你在这等着，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乌卢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乌卢在向白衣男子跑的反方向狂奔。
　　刚刚那个老头在一堆啤酒肚的男人背影的遮挡下，直接从垃圾桶后消失了。
　　这是普通人的视角，而在乌卢的眼里，那老头在两个打手现身后，一个滚地爬起，以非人的速度迅速离开了现场，动作之伶俐完全不是一个蹒跚老人能达到的水平。

　　乌卢脚步不停，一双杏眼瞪得浑圆，闪烁着妖异的精光，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像从地狱爬出来吮人精血的恶鬼。
　　真蠢……真蠢啊……
　　但是很好玩。
　　千万别停下脚步——
　　他遛狗还没遛够呢。

　　“娘的，快接电话！”刘奔躲在巷子拐角处一堆废品垃圾后方，上气不接下气，狠狠地骂着，‘滴’一声，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变声后诡异的声音：“喂？”
　　“狗养的贱人！你早知道那个鬼东西在这蹲守我对不对！”刘奔强压着音量，却根本无法控制恐惧带来的颤抖，他牙齿咯咯打着磕绊，威胁道，“你是盛元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就不怕我告发你！？要死一起死！”
　　电话那头顿了顿，带着一丝变声器无法掩盖的嘲意：“你要是知道我是谁，还用打这通电话？说真的老刘，你应该感谢我，我已经为你谋生路了，但是你居然选择用宝贵的逃跑时间打这通问责电话，从你停下来那一刻，你就是个死人了——”
　　刘奔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他上下牙不住地打架，喉咙里控制不住地发出“嗬嗬”的倒气声。他一寸一寸抬起头，目光正对上蹲在围墙上方的乌卢毫无笑意的杏眼。

　　“怎么不跑了——友情提示，刚才那个路口，左转是个更好的选择。”

　　刘奔颤抖着手撕去了身上的“幻形符”，变回了年轻男子的模样。

　　“你……你就是山鬼……”

　　乌卢一歪头：“你听说的不少嘛。”

　　刘奔确认了眼前少年的身份，身体像触电一样狂抖，没拿稳的手机一下脱了手，电话那头在半空中留下一句缥缈的“老刘我很遗憾——”

　　他是被人利用，被害了！

　　刘奔听说过山鬼的手段，十几年前山鬼突降元城，以雷霆手段干服了市场里所有有异议的老板，从此在盛元过手的或真或假的遗迹挖掘品，都要从山鬼手里过完，才能投入市场买卖。
　　他知道山鬼年轻，但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十几年前，恐怕还是个娃娃吧？
　　不老不死，所以叫鬼……
　　刘奔想到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要是对面那个贱人说是山鬼要拦货，他压根就不会来。
　　都是那个贱人害的！

　　眼前的少年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即使听过那么多关于“山鬼”的恐怖传说，也无法从心底断绝反抗的想法。

　　“我不是主谋……我甚至不知道包裹里面是什么！是，是那个贱人叫我来的！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山大人！”
　　刘奔一边跪下身对着乌卢涕泗横流地哭诉求饶，一边偷偷缩手进衣袖，握紧了一张符纸。

　　乌卢已经从墙头上跳下来，从右手掌心弹开一把黑刃匕首，一把抓住刘奔衣领，半俯着身子，将匕首尖对准了刘奔上下滑动不止的喉咙：
　　“我要名字。”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啊！是，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啊！他一直开着变声器——”

　　刘奔声音陡然变得尖细，乌卢手稍稍用力，匕首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

　　“我要名字。”

　　眼见这个少年恶鬼又要用力，刘奔眼一闭心一横，缩在袖子里的手携着符纸直直朝乌卢心口按去！

　　乌卢瞳孔一缩，就地一滚，堪堪躲开了直击要害的火符，只燎了半个肩膀。

　　刘奔也没想着一击能致命，攥紧“迅疾符”就向前飞速飘去——

　　“站住！”

　　刘奔身体一僵，便完全动弹不得了。

　　“告诉我你全部知道的——”乌卢缓步向刘奔走去，留下滴滴答答一路血迹，不知道是他肩膀的血还是匕首上刘奔的血。

　　“我，我……”

　　咯嘣！
　　刘奔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乌卢在完全不接触他的情况下，拧断了他的左手腕。

　　刘奔面部恐惧地抽搐着，看起来像是披了人皮的怪物。
　　“他……他是盛元市场的人！他……”

　　又是一声伴随着尖叫的脆响，刘奔的右小腿在空中一下一下晃着，也断成了两节。

　　“这个我听过了。”乌卢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求求您……大人求求您……我只知道他两个月前开始倒卖……我就帮过他一次……求求您，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乌卢一边思考这人说话的可信程度，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低头一看，脚下已经聚起了一滩鲜红的血迹。

　　“乌卢！”

　　乌卢循着声音，迟缓地回头。
　　是祝伯灵。

　　祝伯灵一路追过来跑狠了，胸口剧烈起伏着，而当看到乌卢的脸时，他的呼吸仿佛暂停了。

　　乌卢伸手抹了一下鼻子，只见满手的鲜红。

　　“你……”

　　“叫李江过来一趟。”
　　乌卢面无表情留了句话，双腿一软，便人事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