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一个妈妈的自白 ...
-
我是AT—3607号。
是Life公司工业生产线上诞生的第3代功能型人造人。
我的一切都源于冰冷的图纸与精确的计算。
我和我的同批次产品，在内部代号中被统称为“工蚁”。
廉价，高效，服从，且无需休息。
我们是设计用来填补劳动力缺口、执行重复性工作的消耗品。
按照预设的程序，当我从培养仓中苏醒的那一刻，就应由辅助芯片引导，被分配至预订的“厂家”，开始我作为工具的一生——或许在餐厅服务，或许在酒店保洁，或许在某个工厂看守流水线。
然而，我出厂的那两年，Life公司引以为傲的人造生命市场正遭受着繁星公司智能生命产品的剧烈冲击。
后者更先进，更智能，且无需支付人造人所需的生物维护成本。
我们，迅速成为了过剩的商品。
公司为了节省日益高昂的仓储与管理费用，同时改善因“销毁滞销品”而受损的名声，做出了一项“慈善”决定：将我们这些“卖不出去”的人造人“放生”。
他们为我们这一批次的人造人集体申请了最低等的四等民资格，将电子身份ID发放到我们手中，便直接将我们“请”出了庞大的Life工业园。
那一刻，我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辅助芯片被回收了，那曾指引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念头的程序声音消失了。
我站在街道旁，看着熙攘的人群和呼啸而过的悬浮车，数据流构成的思维核心第一次产生了类似“宕机”的错乱。
我…该去哪里？我…该做什么？
为了最基本的生存，为了维持这具身体所需的能量，我必须劳作。
我凭借着出厂预设的、未被抹除的基础服务模块，开始寻找工作。扫地、洗碗、搬运重物……任何四等民能做的工作，我都去做。
我的基因供者（如果存在的话）或许是一位音乐爱好者，尤其偏爱古典乐。
因为每当我路过大广场，听到巨型全息屏上天轮小姐演唱的歌曲时，我的处理器运行会变得平稳，仿生血液循环会微微加速，一种难以用数据定义的、姑且可以称之为“愉悦”或“舒适”的情绪波动，短暂地覆盖掉日常的麻木。
我的生命，原该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几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后，便永远沉入那名为“底层”的、平静而绝望的湖底，直至机能耗尽。
一切的改变，源于我政府配对丈夫——BT—1437号，抱回了一个孩子。
帝国为了维持表面上的稳定与人道，会为低等公民，尤其是我们这类特殊公民进行“生活配对”。
BT—1437号，辅助型人造人，比我早一个批次出厂，一直在Life公司下属的一个生物实验部门负责清洁和打杂工作。
我们之间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一种基于生存的合作关系，共享租金，互不干扰。
那个孩子，又瘦又小，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猫，被裹在他沾着消毒水气味的旧外套里。她是实验室为客人订制的“改良人种”的残次品，不知如何被他发现了，并偷偷带了回来。
那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夜晚。
他沉默地抱着那个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孩子站在我们狭小的出租屋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仿生瞳孔里闪烁着数据流，或许是他表达“无措”的方式。
我看着那孩子苍白的小脸，她微微睁着眼，瞳孔是漂亮的琥珀色，却没什么神采。
沉默在破旧的楼道里蔓延。
最终，我只是问了一句：“她叫什么名字？”
我们拿来了一个老旧但还能用的电子取字机，放在孩子面前。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光点停留在几个字符上——爱丽莎 (Ailisa)。
那么，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我们的女儿，爱丽莎了。
我们知道爱丽莎是基因缺陷的残次品，无法带她去公民中心注册身份——那意味着她会立刻被回收、销毁。
帝国的法律冰冷而严格：十二年。
十二岁是公民身份注册的最晚期限。
但只要我们能将她藏好十年，十年后，庞大的帝国系统便很难再会去追究一个“不存在”的残次品的下落。
我和BT—1437号，我们这两个本为服务他人而生的“工蚁”，从此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爱丽莎长大之前，拼命赚钱，尽可能提升她的基因等级，为她筹集未来进行基因修复手术的天价费用，让她能真正健康地、有尊严地活下去。
我们搬到了更混乱、更偏远，但也更少有人核查身份的下城区。
这里的空气混浊，噪音不断，但一张伪造的低级公民证足以应付大多数检查。
我和他工作得更晚，回来得更迟。我们需要钱，大量的钱，来购买黑市流通的、效果微弱但至少能维持她生命体征的适应性药剂，为她争取时间。
因为极度缺乏资金，爱丽莎最终只能接受效果最弱、但疗程最长、也最痛苦的保守改造手术方案。
那意味着她需要长期注射各种药剂，并至少经历三次大型手术来逐步修正致命的基因缺陷。
她很坚强，超乎想象的坚强。她总是很乖，一个人待在狭小但被我们尽力收拾得干净的家里，等着我们回来。
每次注射药剂后难受得浑身发抖，她也只是咬着苍白的嘴唇，从不哭闹。手术后的恢复期漫长而痛苦，她一次次挺了过来。
成功了！当最后一次手术的监测仪显示她所有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基因崩溃的趋势被成功遏制时，我和BT—1437号，我们这两个本应没有强烈情感程序的人造人，第一次感受到了狂喜。
她熬过去了！我们的爱丽莎，真棒！她终于可以走到阳光下了，她可以拥有未来了！
她的未来本该是美好的，光明的。她那么美丽，歌声那么动听，她应该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真正的舞台上，享受鲜花和掌声，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腐烂。
绝不该，也绝不可能是这样的。
为什么…脏污的、冰冷的黄土之下，会埋藏着…这孩子的身体？
那身、她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此刻沾满了泥泞和血迹，变得破败不堪。她纤细的、本该握住未来的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为什么？那个她曾真心喜欢过、信任过的混蛋！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对她？！他们怎么能…怎么忍心这样对待我的爱丽莎？！
我的孩子…我亲爱的爱丽莎…
很抱歉，是爸爸妈妈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那个坏蛋，你爸爸…已经去找他了。他会付出代价的，我保证。
但是…不够啊。有个看起来挺好的小哥来找我，劝我等等，说他们会去调查，会依法处理。
可是，不够啊…太轻了…这样的惩罚，对于你所遭受的一切，太轻太轻了…
如果…如果那个直接在我处理器里的、诱惑的低语没有骗我…
如果接受那份力量，真的能撕碎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那么，妈妈就可以…真正地，为你报仇了。
.
《创星纪》第一卷·官方档案节选
事件编号:INC-1006-03-PC
事件名称:白金都市大规模异变污染事件（代号“蚁潮”）
时间:创世纪1006年3月
地点:罗兰帝国，钻石星系，奥格斯星，白金都市及周边黄土污染区
事件概述:1006年3月，白金都市东部原工业废弃区及周边黄土污染区首次爆发大规模、高强度的异变污染。大量形态类似巨型兵蚁的污染体自地下涌出，数量极为庞大，且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与组织性。其对建筑设施造成严重破坏，并对市民安全构成极大威胁。初期防御力量被迅速击溃。
后续:同年7月，因污染体增殖失控及特殊精神污染特性扩散，白金都市东部区域彻底沦陷，被迫封锁。该次灾难被档案正式记载为“蚁潮”。
清理行动:创世纪1012年，经数年围堵与消耗，由时任帝国先锋探索队第七小队队长莫惘带队，成功攻入污染核心区。经确认，污染源为一具保存不知名女性人造人尸骨。核心源被清除后，“蚁潮”污染事件告终。
关联影响:同年，Life公司人造生命项目因“蚁潮”事件中陷入巨大社会争议与司法调查，股价暴跌，声誉严重受损。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一个妈妈的自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