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记》蔷薇花上的蜗牛

9、第 9 章

　　孙敬之有些诧异，但见周易屏退了左右妓者，好以正暇的端着酒杯慢慢喝着，没有一丝点醉态．
　　孙敬之一介草民，虽有些清高，但在身份地位皆比他高的官宦弟子面前，显得自卑与喏弱．何况，他与周易之间还有那么一层关系．
　　周易没有说话，孙敬之感到气氛莫明的压抑．
　　"不知周兄留在下，是否有话说？"孙敬之打破了沉默．
　　周易轻轻一笑，满眼是轻蔑之色，"孙兄，我以为你知晓了我的身份是不敢来的．"
　　他此话什么意思？
　　孙敬之心跳如鼓．
　　周易抑头将杯中酒喝尽，将酒杯重重一搁，突然怒斥，"孙瑞，你好大的胆子．"
　　......
　　巧姐辗转难眠，不是因为孙敬之久久未归，而是悲叹自己的命运．
　　"娘．"妞儿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坐在窗下的母亲．
　　"你怎么醒了？"巧姐走过来为妞儿盖被子．
　　妞儿看着一脸愁容的母亲，"娘是害怕爹知道我们去看了外祖父会生气，是吗？"
　　巧姐一愣．
　　"娘为什么要害怕？外祖父病逝．我们不应该回去吗？娘为什么总是畏惧爹？"
　　巧姐摇了摇头，''娘没有害怕......"

　　"娘不用怕他，娘没有做错．"妞儿握住母亲的手．
　　巧姐看着女儿，知女儿从小就敏感，叹了声气，"　你不明白......不是娘怕你爹，是娘对不起你爹。"
　　妞儿冷言声，"就因为当年外祖父让爹落了榜？"
　　巧姐沉默片刻，''妞儿，科举是你爹的希望，入朝为官能光宗耀祖．你外祖父他......说起来，都是娘当时太任性了......"
　　"所以娘才处处隐忍，到最后己成了习惯。那么，当初爹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究竟为了什么？
　　巧姐想起了那些海盟山誓的话，愣愣出神．
　　"妞儿......你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后，你爹高中了，一定会变回以前的样子．"
　　"娘相信吗？"妞儿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爹以前是什么样子，自我记事起，爹就没有对我们好过．"
　　巧姐听了，心口发酸．
　　"也许......这世道，便是如此......"巧姐搂着妞儿靠在床上，喃喃道，"你爹并非大恶之人......你爹他......"
　　"娘，我们离开吧．"
　　"嗯？"
　　"我们离开这里，就我与娘．"
　　巧姐先是一怔，随之笑了笑，"傻孩子，离开了去哪里？这里是我们的家呢．"
　　"娘......"
　　"好了，快睡吧．"，巧姐轻拍着妞儿，"别再说孩子气的话．"
　　妞儿抬头看母亲，见母亲己闭上双眼，妞儿也只得躺下．
　　巧姐没有睡着，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动静，她起身查看，见是孙敬之回来了．
　　天空己经泛白，巧姐站在院子里，小心翼翼的笑了笑，"你......回来了．"
　　孙敬之久久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巧姐，巧姐有些头皮发麻，"我，我去做早饭．"
　　巧姐转身去打水，却被孙敬之拉住，巧姐一惊，连忙后退两步，孙敬之怔了怔，一脸怪异的表情，"不用了，现在还早，你再去睡会儿，我来做饭。"
　　他原本想温和的与她说话，但一开口，又显得很生硬．
　　他去做饭？巧姐以为自己听错了．
　　孙敬之没有更多的解释，扯了扯嘴角去了厨房．
　　巧姐心慌起来，因为每次他的笑容背后，便是逼着她回娘家拿钱．
　　然而，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甚至在巧姐小心翼翼告诉他，她曾回过明水镇时，他也未计较，还安慰她节哀．
　　接下来几日，孙敬之对母女二人都格外温和．
　　事有反常必有妖．妞儿提醒母亲提防父亲，巧姐训斥道，"不可这样说你爹．"但巧姐也警惕着，孙敬之的阴晴不定，她确实怕了．
　　这日，孙敬之在巧姐的梳妆桌上看到那枝铜钗，他陷入了沉思，巧姐走到他身后也未能查觉．
　　"敬之？吃饭了．"巧姐轻声唤他，他回过神来，"好久没见你带它了．"
　　巧姐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忘了．"
　　孙敬之上前两步，将钗子插入巧姐的发髻，"我说过，要给你换一支金钗，这么多年了，总归是我失言了．"
　　若是以往巧姐定会说，"没关系，我喜欢铜钗．"
　　而此刻，巧姐只是低下头，没有言语．
　　孙敬之也不知还能说点什么，片刻，"罢了，吃饭吧．"
　　二人来到桌前坐下，"妞儿呢？"
　　巧姐道，"出去割猪草了，我给她留了饭食．"
　　"女孩子天天往外跑没规矩，你还是多教她做女工吧．"
　　"嗯．"
　　二人似乎没有更多的话说，默默的吃着饭，孙敬之不时抬头看巧姐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主动说道，"这次乡试，我没中．"
　　巧姐愣了愣，这么久了，他才提及乡试这事，若是以前，她定会安慰，但这次，她只是"嗯"了一声．
　　她的冷淡让孙敬之有些恼火．但他没有发作．只是放下碗筷，"你知道我追求的便是金榜题名．"
　　"嗯．"巧姐再次轻应一声．
　　"所以，巧姐，你愿意帮我是吧？"
　　巧姐听言立即警声大作，难道还是要让她回家拿钱？
　　她终于抬头看着孙敬之，却见他一丝恳求的目光，巧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结巴道，"父亲病逝，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是嫂子当家，兄长他......与父亲一般不待见我，我也不知母亲是否还有钱财相赠......"
　　"不是钱．"孙敬之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什么？"
　　孙敬之闭口不语了，他只笑了笑，接下说道，"后天是你的生辰，咱们庆祝一番．"
　　"嗯？"
　　巧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何突然提起生辰？以前在娘家，只有母亲记得她的生辰，自从嫁给孙敬之，她便再无生辰，即便与孙敬之关系好的那两年，他也未提及过．
　　孙敬之道，"那日，我来做饭，你可别嫌弃我的手艺呀．"
　　他要做饭？巧姐疑惑的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二人却都未入睡．
　　到了第三日，孙敬之果真一早起来，打水，劈柴，杀鸡做饭，很少下厨的他，弄得一团糟，巧姐要去帮忙，孙敬之阻止，"说好了今天我来．"
　　巧姐便与妞儿坐在院子里看着孙敬之笨手笨脚的忙来忙去．
　　其中一道菜是鲫鱼，孙敬之交给了巧姐．
　　终于一桌饭菜做好，有鸡有鱼，还有酒，巧姐母女站在桌前不敢入坐．
　　"哎呀．"孙敬之突然拍拍额头，"我忘了最重要的事，妞儿，你去城里张家铺子取我为你娘订做的金钗。"
　　金钗？
　　母女二人都诧异的看着孙敬之．
　　孙敬之笑道，"前些日做的，给你的生辰礼物，今日一忙倒忘了去取．"
　　"不......别......乱花钱了......"
　　巧姐摆手拒绝．
　　"做都做了．妞儿快去．"
　　"这来去两个时辰......"
　　孙敬之拿了一个饼，又塞了一个鸡腿给妞儿，"路上吃，家里给你留着肉，快去快回．"
　　妞儿看着母亲，巧姐被这突然而来的事弄得手脚无措．
　　在孙敬之的催促下，妞儿只得出了门．
　　屋里只有夫妻二人，孙敬之拉着巧姐坐下，倒了两杯酒，孙敬之举起自己的杯子．
　　"巧姐，我敬你一杯．"
　　巧姐缓缓端起杯子，在孙敬之的注视下抿了一口，孙敬之又给她夹了一只鸡腿放在碗里．
　　"小时侯，我爹与我娘下地干活，我就给他们做饭送到地里，每次送饭路过一间学堂，我便趴在窗外，看夫子教学生们念书，久而久之，我也会念了，甚至比那些学生还念得好．后来，夫子给我爹说，这孩子是念书的料，你把他送到学堂来，将来博个好前程，我爹听了很高兴，便卖了家里的粮，凑了学费，正准备送我去学堂时......边境乱了，到处烧杀抢夺，爹死了，夫子也死了，村里许多人都死了，我与娘逃了出来，之后便到了舅父家......我爹死的时侯，拉着我的手说，瑞哥儿，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给孙家争口气，咱孙家祖辈上也有做官的......"
　　孙敬之说完苦涩的笑了笑，一口将酒喝了．
　　这还是巧姐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爹，心有触动．
　　孙敬之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所以，我才如此执着科举，我不甘心，也不认命，可是，这么多年了......罢了，不说了．"孙敬之又劝巧姐喝酒吃菜，"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多喝点，多吃点．"
　　巧姐又喝了一口，小声劝道，"其实，没中也没有关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孙敬之看了巧姐一眼，"你，还是不了解我．"
　　孙敬之又叹气一声，频频喝起酒来．巧姐见他焦虑，矛盾，纠结，巧姐也不敢问，他不一向性情难定，生怕那句话又引来他的怒火．
　　二人再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孙敬之再次说来．
　　"巧儿，你不是说愿意帮我吗？今日，我还请了一位客人来．"
　　嗯？
　　巧姐不明所以，客人？
　　"看这时辰，快到了，这客人，你也认识的．"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巧姐一个激灵看向门口，孙敬之却是慢悠悠的起身，他深吸一口气，对巧姐笑了笑，才去开门．
　　巧姐见着来人时，大吃一惊，只觉一阵天玄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