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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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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天河决了口子,疯狂地倾泻而下,砸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狂风呼啸,将山间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枝叶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夜幕深沉,几乎透不出一丝天光,只有偶尔撕裂天际的闪电,能短暂地照亮这条在暴雨中变得陌生而危险的山路。
一个年轻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正是几年前下乡到此的知青——沈青梧。
他浑身早已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青年略显清瘦却依然柔韧的骨架。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黑软的头发不断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寒冷像无数根细针,刺透皮肤,钻入骨髓,让他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他迷路了。白天下乡劳作时熟悉的路径,在暴雨和黑夜的双重扭曲下,变成了无尽的迷宫。
更糟糕的是,他似乎在发烧。额头滚烫,身体却一阵阵发冷,四肢酸软无力,每一次抬腿都像灌了铅。绝望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如同这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浸透他的心。离开城市的繁华与知识分子的光环,被困在这片贫瘠落后的土地上,这种病中的迷途,仿佛是他整个处境的缩影。
就在他几乎要被疲惫和寒意彻底击垮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
刹那间,他看见前方不远处,山壁的凹陷处,似乎有一个极其低矮、几乎要与山体融在一起的小窝棚。那不像寻常人家,更像猎人或樵夫临时歇脚的所在,破旧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沈青梧。他踉跄着扑到那低矮的窝棚口,几乎是滚了进去。
窝棚内狭小、阴暗,却奇迹般地干燥。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异味扑面而来——是香火味、草药味、泥土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败的沉闷气息。
棚内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小小的、豆大的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勉强照亮了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人。干瘦得如同枯柴,披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布袍。他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和风霜刻蚀过的树皮。一双眼睛尤其可怖——浑浊、发黄,瞳孔几乎扩散到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却又仿佛能穿透一切,直直地“钉”在闯入的沈青梧身上。
沈青梧吓得心脏骤停,下意识地想退出去,回到那冰冷的暴雨中。
“来了……”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朽木,低沉而诡异,却奇迹般地压过了棚外的风雨声,“……躲雨?”
沈青梧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他注意到老人身边散落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一些干枯诡谲的草药、还有画在黄裱纸上的、扭曲的红色符号。
老人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似乎在“打量”他。那目光让沈青梧感到一种被剥开、被窥探的不适感。
“寒气入骨,邪祟缠身……小伙子,你快要死了。”老人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
沈青梧浑身一颤。他确实觉得自己病得快死了。
“不过……你运气好,碰见了俺。”老人干瘪的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无比怪异的笑容,“俺能救你……避过这一劫。”
沈青梧心中警铃大作,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但这个老人的话,和他身上那种诡异的气质,却有一种致命的蛊惑力。尤其是在他如此脆弱、如此绝望的时刻。
“代价……是啥?”沈青梧的声音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说完这句话后他脑中顿了顿,因为他平日里不是也不敢这么说话的。似乎一直以来只有文质彬彬才配得上他那张巧脸和学位。但是这儿的乡村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刚刚那句话还让他有一种奇怪的、入乡随俗的感觉。
老人发出嗬嗬的、像是漏风箱般的笑声:“代价?很简单……给你找个‘依靠’,让你以后……再也不怕冷,不怕孤魂野鬼……它们见了你,都得绕道走。”
这话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却又微妙地击中了沈青梧内心最深的恐惧——对这片土地未知诡异的恐惧、对孤独无依的恐惧。
老人不再多言,颤巍巍地伸出手。那只手干枯如同鸡爪,指甲又长又脏。他示意沈青梧靠近。
鬼使神差地,沈青梧竟然没有动。或许是高烧烧昏了头,或许是绝望压垮了理智,或许是被老人眼中那种非人的笃定所震慑……他看着老人从一个脏兮兮的小瓦罐里,用手指蘸取了一些暗红色的、粘稠的糊状物——那里面混合了不知是什么的血液、碾碎的符灰,以及其他难以分辨的材料。
冰凉的、带着腥气的触感落在沈青梧的胸口,透过湿透的衣衫,激得他一个哆嗦。
老人枯瘦的手指开始在他的心口附近缓慢而用力地移动,绘制着一个复杂而诡异的图案。每画一笔,沈青梧就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疼钻入皮肤,仿佛那不是颜料,而是烧红的烙铁,却又带着阴寒的气息。同时,老人用一种吟唱般的、含糊不清的调子,念诵着他完全听不懂的咒文。
棚外的暴雨声、风声似乎都远去了。沈青梧的意识漂浮起来,他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仿佛灵魂正被某种力量从身体里拉扯出去。他看到油灯的火焰疯狂跳动,墙壁上的阴影扭曲变形,如同群魔乱舞。
痛苦、恐惧、还有一种诡异的“归属感”……种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终于停下了动作。
咒文完成了。一个暗红色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诡异符咒,烙印在了沈青梧的心口皮肤上。
剧烈的冰冷和刺痛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骨髓深处的疲惫和空虚。同时,他又奇异地感觉到,周围似乎真的……没那么冷了?一种虚假的、令人不安的“温暖”包裹了他。
“好了……”老人喘着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蜷缩回阴影里,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契约……成了。走吧……记住,以后……你就是‘有主’的人了……那座山……会呼唤你的……”
沈青梧茫然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出窝棚。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他回头望去,那低矮的窝棚静静地趴在黑暗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高烧产生的噩梦。
但胸口那隐隐作痛、散发着微弱热度的诡异符咒,以及体内那种被彻底改变了的、冰冷而“受庇佑”的诡异感觉,都在无情地告诉他——
那不是梦。
他确实用某种无法理解的代价,换回了一条命。同时也背负上了一个更加沉重、更加黑暗的未知命运。
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空洞,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滤镜。
“鬼新娘”的诅咒,已然种下。它的根须,正悄然缠绕上他年轻的灵魂,静待着开花结果,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