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路和离后》Silje

1、浮云一别，流水百年

　　“这位爷里面请！”
　　寂无眠扮作男妖趁夜幕低垂，在吆喝声里踏入了宴池。
　　一股浓烈的异香扑鼻袭来，锦帐香拂，形态各异的妖物接踵而至。
　　宴池设于九幽之中，乃妖界红楼，她为了调查舞姬失踪案，特此乔装潜入。
　　高台处是翩翩起舞的舞姬。
　　霎那间，她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不速之客，仅此一眼，便认了出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脑袋昏胀，四肢乏力晕了过去。
　　她睁眼醒来，肌肤温热，一扭头，塌上身侧竟紧贴着一香艳舞姬。
　　“好久不见，寂无眠。”
　　舞姬发出了男性浑厚低沉的嗓音，容貌却雌雄莫辨。
　　她倒不觉奇怪，一阵翻涌，自上而下将他死死禁锢住，用猩红发光的斩妖刃抵住了那白皙无暇的脖颈。
　　“寂无眠，百年未见，你还是如以前一样无情。”
　　那人勾唇调笑，眼尾媚红。
　　她与丛头烬于九幽山顶和离后，王不见王，百年都未曾一见。
　　但期间他们也没少暗斗过。
　　“百年未见，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无赖。”
　　“扮作舞姬，将我迷晕有何用意？上次的事还没找你算帐呢。”
　　她眯眼冷哼，刀刃又入了三分。
　　他吃痛地哼了出来，下一秒便轻易脱离桎梏，闪至右侧，顺手将她辛辛苦苦贴的假胡子狠狠撕了下来。
　　她吃痛地叫出了声。“丛头烬！”
　　“你这扮相甚是拙劣，需要我教你吗？”
　　他眉峰聚雪，嫌弃地摆弄了几下后抛至一旁。
　　话音一落，她便扑过去和他打了起来，出于报复，期间还将他的头花扯了去。
　　百年间亦可改朝换代，但对于九幽中漫长寿命的他们来说也算弹指间。
　　可她似乎已记不清当初情为何起，只记得，在她入职管辖天下妖物的万灵司担任翊幽章律使后，他们便和离了。
　　寂无眠和丛头烬其实从一开始便理念不合，不太对付。
　　和离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丛头烬召集妖界三教九流连翻闹事，成了万灵司最头疼的对象。
　　他在九幽中暗自建立赤粥铺，将来路不明的精血混入米粥，助弱小妖物得以苟活。
　　可她司律法妖物不得擅自吸食精血，按律得通过劳作换取赤钱，从而交换精血。
　　不到一周，她便端了他的粥铺，他给她留下冠冕堂皇的字条。
　　“何罪之有？”
　　雏鸡食虫，狼吞雏鸡，妖通过达成人类所愿换取适量精血是他的度法。
　　妖生来嗜血，若越矩不控，当抽骨浊之是她的规矩。
　　一架过后，她们两败俱伤，衣饰凌乱。
　　她蹙眉叹气，无奈质问他。
　　“丛头烬，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想干嘛，贴个假胡子就以为我不认识你了？”
　　“一进来就被人盯上了钱袋子了，要不是你爷爷我，你早被人发现了！”
　　丛头烬喘着气怨声载道，委屈巴巴。“百年未见，上来便拳脚伺候，果然感情淡啰。”
　　“那是自然。我们和离了，早百年前就已泾渭分明了。”
　　她不甘示弱，说完便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寂无眠的漠视并没起到作用，他依旧没皮没脸地跟着出去了。
　　外面舞宴起，锣鼓鸣，看来有贵宾至。
　　来者贵客是一个佝偻老者，听池中小厮耳语，来者是宴池的掌舵者之一。
　　明面上的那种。
　　她在一旁暗中观察，老者腰间的挂佩让她瞬间心头一紧。
　　她母亲失控屠村被万灵司压入锁妖塔后，隔天其贴身玉佩就出现在了万灵司的掌命之一的云辙身上。
　　云辙是万年树妖，琼林玉树之姿，而非这般老态。
　　“你在这鬼鬼祟祟做甚！”
　　耳边传来小厮严声质问卒然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正想脱口应付时，丛头烬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遽然挽上她的胳膊。
　　他夹嗓，半娇半嗔道。
　　“官人快随我一夜春宵，奴家等不及了～”
　　“……”
　　小厮见这一幕豁然心领神悟的表情，指着他们傻笑道。
　　“我懂我懂～”
　　他在懂什么！
　　她一时语塞，被丛头烬又带进里屋。
　　脚刚贴上门廊，外边儿另一个小厮急忙跑了过来贴身跟眼前这位说。
　　“不好了不好了，莲姐儿自缢了！”
　　“那可如何是好啊！等下要给大人献舞啊！”
　　两人在后面焦急地抓耳挠腮，一个眼尖儿的突然盯上丛头烬。
　　说要让他顶上。
　　“奴家刚才才跳完，眼下是伺候官人的时候儿～”
　　他不是刚才跳得挺享受的嘛……
　　“这位好姐姐，拜托了，要是高处那位动怒，今晚我们都活不成......”
　　高处那位？真够好威风啊，看来这个地方真该一把火给烧了。
　　小厮以命相劝，经一番拉扯，他还是上了台。
　　丛头烬在台上游刃有余，长袖善舞，时不时还向她抛个媚眼。
　　而寂无眠紧捏着茶盏，在抉择，到底是继续调查，还是找个机会溜走，向上边推脱掉这个案子。
　　一舞将尽。
　　一妖族豹子长老霍然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某处，堆挤着油光肥脸色笑道。
　　“我要她！多少钱？”
　　她看着他指向的方向，定睛一看。
　　是丛头烬。
　　眼下，他的表情明显是终于绷不住了，些许窘迫。
　　见他神色中隐忍的杀气，她的嘴角也不禁勾起。
　　“救我。
　　我可以助你调查失踪案的真相。”
　　耳边传了丛头烬的声音，其他人听不到。
　　宴池的女妖皆是被迫卖身于此，若有客人看中，价高者出。
　　这般物化行为，若与九幽之首伸张正义的万灵司有染，实在讽刺。
　　一虫现，则万虫藏。
　　她先是没有理会，一副看戏的表情，酌茶饮之，
　　小厮悄声前去跟那个长老说了规则，那人骤然吹胡子瞪眼，不屑哼道。
　　“多少钱吾都出的起！三百两赤币起拍，谁敢跟吾竞价！”
　　在他须髯戟张环顾四周时，她淡定举起了手。
　　“四百两。”
　　丛头烬即刻投来了“他就知道”的满意眼神。
　　而那人见她敢竞他价，气势汹汹，试图前来揍她，不料被楼台高处雅间的一记飞石打中了脚尖，顿忽止步不前。
　　是那个老者。
　　妖族豹子长老似乎受到威慑，瞬间灭了气势，又蹑手蹑脚地坐了回去，继续叫价。
　　“六百两。”
　　她继续抬手，毫不示弱。
　　“九百两。”
　　耳边再次传来了丛头烬的声音。
　　“你的小金库能承受多少？”
　　他不相信她的财力？
　　在豹子长老怒吼“一千两”后，她没了声响。
　　没错。
　　他的不相信是对的，她连三百两都没有。
　　丛头烬老老实实地被带走了。
　　完蛋，有人小命不保了。
　　出于百年前的情份，她还是准备前去看看。
　　一场闹戏结束后，接着奏乐，接着舞，众妖丝毫没被影响到，而她趁人多眼杂，悄悄潜入他被带入的屋子。
　　一开门。
　　一股恶臭的血腥气充斥鼻腔，她差点沾染地上蔓延而来的那滩血水。
　　果然。
　　丛头烬发丝尽散，朱砂浸染，宛若修罗在世，那些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地上那位的。
　　他抬眼望向她眼波欲流，艳骨生邪，眼角挑起。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说即，他起身便向她压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花香气息。
　　啧，还是沾上了。
　　寂无眠瞥见地上歪倒的红烛，眼疾手快地将门合上。
　　那红烛吐纳春烟，有春弥散，是来助兴的帐中香。
　　他躯如烙铁，紧贴了上来，掌心游蛇箍住了她的腰，膝骨顶进腿间摩挲涩响，喘着难受。
　　“疼我，小眠。”
　　“许久不见，我真的很想你。”
　　她瞧他眼中止不住的情欲，在头即将埋向锁骨处时，扶了回去，定神，绽然一笑。
　　一记清脆的巴掌落了下去。
　　“丛头烬，别装行吗？”
　　他捂着脸不可置信。
　　现在他清醒了。
　　“你现在的身份又是偷来的？”
　　她与丛头烬藏身至一隐秘角落交谈。
　　丛头烬摆手，白皙的脸上顶着一个红巴掌印，依旧坦然自若。
　　“什么偷？是别人送上门来求我的。”
　　“瞧着点儿，那位莲儿姐的尸体估摸着应该是不见了。”
　　她闻言挑眉，向他凑近。
　　他见寂无眠百年来头次主动贴近，不禁赔钱般羞涩地抿嘴笑了。
　　“你知道她们在哪？”
　　听到她的问题，他随即敛住神色了。
　　“她们一直在此处，从未离开过。”
　　丛头烬带着她弯弯绕绕，潜入了走廊尽头一不起眼的客房。
　　入里屋，与普通客房并无二样。
　　但当他扭动玄关处的案台的竹筒时，床榻敞开，里面竟是一排石梯深入暗处。
　　宴池有暗室并不奇怪，没曾想，那是失踪的女妖皆堆砌于地底，只留一块白布遮掩。
　　刚才自缢的莲儿姐也在其中。
　　她看着这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不禁透骨酸心。
　　弱小妖物化为人形本就不易，她们皆是青春韶华，怎会被迫落入这番下场？
　　“九幽律法不得擅自与人类进行交易，而用来交换精血的赤币大量流通上层，寻常小妖每月辛苦劳作远不及温饱，何谈修行。”
　　“这些女妖皆是被每月丰厚的赤币为报酬吸引骗了进来，被迫签了卖身契，一入宴池，便不得回头。”
　　丛头烬不知什么时候走至她身旁，不带任何情绪娓娓道来。
　　九幽律法本是约束妖性，可如今却适得其反，该约束反而逍遥法外。
　　她垂眸不语。
　　这些舞姬的妖丹都没了，身上的痕迹她再熟悉不过了……
　　皆来自万灵司。
　　内部果真生蛆了。
　　那个老者的出现，和这一具具尸骨，让她更加确信这点。
　　而且……
　　这些尸体漏洞百出的痕迹...
　　不好，他们想让她背锅！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但已来不及了。
　　外面传来了宴池被全面封锁了的声音。
　　豹子长老失踪了，有小厮无意间见她往那方向去，便认为是她因竞价落败将他掳了去，外头正全力逮捕她。
　　她知道这并非无意，而是环环设局将她逼至死路。
　　此地不易久留，宴池又出不去。
　　眼下，她只能化作舞姬，与丛头烬藏入其中。
　　所有妖物都被召集池央，她们也不例外。
　　小厮一番寻人无果后，便一脸冷汗地凑到老者跟前，忐忑交代着。
　　老者咽下最后一口茶后，便缓缓抬手指向了低处。
　　正是她们所在的那堆舞姬里。
　　什么玩意儿，这么灵，一下就被发现了？
　　高处又落下话了，字字珠玑。
　　“一个一个杀，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停。”
　　遽然，一瑟瑟发抖的小花妖被拽了出来，被吓得声声涕泪。
　　她欲现身，却被丛头烬按了回去。
　　她蹙眉疑惑地看向他。
　　他对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示意她宽心。
　　随即，他便化成她的样子，从容上前。
　　丛头烬……
　　一些妖怪似乎像计划好般将她“认”了出来。
　　“刚才竟没认出来，这仔细一瞧，倒有点像万灵司的那位翊幽章律使。”
　　“嘿！我在她那里可没少吃鳖，这次算她活该，竟绑架豹子长老！”
　　那个老者见状终于缓缓起身，移步上前，刚要开口。
　　丛头烬一记术法飞了去，将那个老者的真面目在众人面前暴露无疑。
　　果然来者是云辙。
　　众妖惊呼这不是万灵司的掌命嘛！
　　贼喊捉贼啊！
　　他的手下试图箍住丛头烬，皆被他踢飞了去。
　　云辙被掀了面具，恢复身姿后，也不恼，高声淡漠。
　　“众人莫慌，今日我前来，便是借宴池浮游先生的身份，调查舞姬失踪案。”
　　众妖喁喁私语。
　　他扫了一眼，起手示意下面安静，随后便又命令了下去。
　　只见一排排舞姬的尸体被抬了上来。
　　没莲姐儿的。
　　因为她是自缢吗？
　　“不瞒大家，这些尸体的手笔我调查过了，皆是百灵司。”
　　众妖惊呼。
　　“司里出了个心狠手辣的叛徒，如今我就代百灵司给大家一个交代。”
　　“如你们所见，这位翊幽章律使便是我调查出来的叛徒！”
　　好一个胡说八道！
　　“掌司真是颠倒黑白，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凶手？”
　　丛头烬抱着手臂，不屑的怼了回去。
　　“你？”
　　云辙勾唇，随后便大手一挥。
　　“大家且看，那些舞姬身上是否有九尾的爪印？”
　　尸体上便浮现出痕迹。
　　那些痕迹不假，刚才应该是由术法掩盖了。
　　“大家都知道你寂无眠是存于九幽中唯一一条九尾大妖。”
　　“三百年前，你的母亲有苏屠蓉违背律法与凡人私奔，又在一顷刻之间将凡人村落皆数灭尽，被我司逮捕，我于心不忍接受你一个堕妖的子女将功补过考入万灵，不是让你残杀小妖，夺取妖丹增长修为的！”
　　寂无眠听到云辙此番胡言乱语地污蔑她，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那段她深埋的陈年旧事，控制住颤抖地双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这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我这堕妖子女无辜背上这一黑锅嘛！”
　　扮作她的丛头烬冲上头喊。
　　云辙被怼得皮笑肉不笑，清冷的脸上终于染上了几分愠色，咬牙低哂。
　　“丛头烬！你演够了没？
　　还不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