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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軍器監疑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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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的天色沉沉,積雪覆滿瓦脊,壓得整個天空低垂。御道之上,晨鼓剛落,百官魚貫入朝。
太子坐在丹陛下方,神色陰沉。昨夜御史台急報“物證庫被闖”,早已在朝中傳開。議論聲紛紛,滿殿文武互相側目。
“軍器監與東宮暗通?此事可有實據?”有大臣拱手,聲音不高卻足以傳遍殿中。
太子臉色鐵青,冷聲道:“子虛烏有!軍器監乃國本,怎容人造謠!”
韓紹也上前一步,聲如洪鐘:“末將敢保證,鎮北軍紀律森嚴,絕無與內廷暗通之理。”
顧行止冷冷一笑,目光如刀:“將軍此言過重。御史台掌證,所查非謠。紅繩斷口、竹簧駭馬、香囊針法、鹿毫披風,哪一樣不是實物?若要掩蓋,只會更顯心虛。”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太子額角青筋暴起,正要發作,忽聽殿後太監傳聲:“聖上有旨——此案由御史台暫行調查,待查明再議。”
簡短的一句,似乎平息爭端,卻讓殿內氣氛更沉。眾人心知,皇帝久病,難以親理,此舉等於把權柄暫交顧行止。
退朝後,太子臉色如墨,袖中暗暗攥緊。溫芷扶著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
冷宮之內,夜風嘯過,夾帶著異樣的聲響。
阿瓔驚慌地竄起:“主子,妳聽——像是鐵錘敲擊!”
溫阮屏息細聽,果然,在遠處牆腳的陰風裡,傳來極低的“叮——咚——”聲。節奏不快,卻帶著勁力。
她立刻披衣而出,順著聲響尋去。冷宮邊牆積雪厚厚,卻被壓出一條淺淺車轍。雪裡散落著幾點極細的鐵屑,閃著冷光。
溫阮蹲下,拾起一枚,在指尖輕輕摩挲。鐵屑邊緣鋒利,顯然是新磨下的。
“有人在運軍械。”她低聲道。
阿瓔嚇得呼吸急促:“運軍械?那、那怎麼會到冷宮邊?”
“借道。”溫阮神色冰冷,“冷宮荒廢,最不易被人注意。真正的暗路,不在宮中最華麗之處,而在最破敗之地。”
她把鐵屑小心收進簿冊,指尖一頓,又在雪裡摸出一截磨破的皮革纖維。厚實粗糙,不是常見的宮靴,而是軍營厚靴外沿。
溫阮眼神更冷:“軍器監。”
——
翌日清晨,御史台暗訪軍器監。
高牆之內,兵械林立,刀戟成列。雪後初晴,鋒刃反射出刺目的光。
顧行止帶著周成,翻檢庫簿。明面上整齊無缺,然而當翻至暗弩一欄時,他眉心一皺:“這一頁,裝訂線有新舊兩針。”
周成立刻取下仔細查驗,果然發現其中數筆筆跡不同於往常,墨色尚新。
“有人調過。”顧行止低聲。
更要命的是,暗弩數量比冊上所記,少了整整五十。
溫阮站在窗邊,看著院內被雪覆蓋的車轍,輕聲道:“昨夜冷宮邊的痕跡,就是五十副暗弩。”
顧行止回首,眼神與她對上,沉沉不語。
——
入夜,冷宮燈火搖曳。
阿瓔正在收拾,忽然聽見“嗖”的一聲,一物破風而來,直直釘入門扉。
她嚇得跌坐在地,定睛一看,那是一支短小的箭矢,形制異於尋常,弩矢之屬。矢上沾著尚未乾涸的血,尾羽卻用極細的紅線縫著,紅線打結處,赫然繡出一朵小小的花樣。
阿瓔倒吸一口氣:“這、這是……女紅!”
溫阮拾起箭矢,細細端詳,神色森冷:“尾羽用的是內廷女工的針法,卻縫在軍器監的暗弩上。”
她把矢收入袖中,低聲說:“這一局,不僅是東宮與軍營的合謀。還有人在把兩邊的線索,故意縫在一起。”
阿瓔顫聲:“那……主子,妳要怎麼辦?”
溫阮目光冷冷,落在案上的簿冊上,一字一劃寫下:
“下一個死的,會是送信的人。”
夜風如刀,冷宮牆外的積雪被人踩得簌簌作響。溫阮把那支沾血短矢放進簿冊夾層,眼神森冷。
“阿瓔,熄燈。”
屋內瞬間陷入黑暗,只有朱砂燭芯泛著微弱的紅。風聲裡傳來一聲低哼,似乎有人在遠處撤退。
溫阮沒有追,靜靜地坐回案前,手指在簿頁上一筆一劃地記下:“血矢——女紅結線——必有送信人。”
她眼底掠過一絲冷意:送信的人若要活,就必須隱;可偏偏有人把線縫在弩矢上,那便等於把死期縫在自己身上。
——
翌晨,皇城忽傳噩耗。
軍器監副監丞沈慶,暴斃於監庫之內。
據守庫的小吏聲稱,他是夜裡巡檢時突然倒地,口鼻出血,呼救未及。驗屍匆匆,說是“寒疾突發”。
消息傳到御史台,周成臉色一變:“大人,這沈慶,正是前日簿冊調換的經手人!”
顧行止神色陰沉,手指在案上重重一扣。
“寒疾?”溫阮在旁冷笑,“寒疾能挑斷人心口的經絡?御膳署的太醫,怕是早被收買了。”
顧行止看向她,目光一瞬冷厲:“妳怎知是經絡斷?”
溫阮抬眼:“沈慶身形魁梧,不似積弱之人,卻能暴斃,必是外力。他若真口鼻出血,必有內傷。寒疾不過是遮掩。顧大人不信,可命人再驗。”
顧行止沉思片刻,轉頭吩咐:“周成,暗查沈慶屍首。若太醫敢假驗,記下名單。”
周成領命而去。
——
夜幕低垂,冷宮再起異象。
阿瓔本在院中取水,忽見水面漂浮著一截殘布。她嚇得趕緊撈起,拿到燈下才看清。
那是一片被撕裂的衣袖,袖口繡著半朵杏花,花心卻斷了針。
“主子,這是……”
溫阮接過,指尖一抹,布料上沾著細黑的粉末。她湊近一嗅,眼神陡然一冷:“是火藥粉。”
阿瓔瞳孔一縮:“火藥?這不是軍器監才有的東西嗎!”
“對。”溫阮冷聲,“有人故意把東宮的紋樣縫在軍器監的火藥布上。這不是誤會,而是刻意。”
她將殘布平攤在案上,將之前的血矢、香囊坯並列。三件物事,皆是“東宮與軍營混合”的痕跡。
溫阮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有人要把這兩邊綁死在一起,讓彼此都逃不了。”
——
翌日清晨,軍器監外牆冒起一縷青煙。
守衛大驚,急忙撲滅。庫內檢點,發現暗弩所剩無幾,火藥簿冊也被撕毀一角。
消息傳到御史台,滿朝譁然。有人當眾質問:“若軍器監帳冊皆毀,顧大人還能拿何物定案?”
顧行止神色冷峻,回道:“物可毀,人可死,但痕跡不會說謊。”
說完,他取出三樣證物,分別擺在殿中。
紅繩纖維,螢粉足跡,杏蝶香囊坯。
他沒有細言,只冷冷一句:“此案,不會因焚燒與滅口而止。”
滿朝文武低聲竊語,太子臉色愈加難看。溫芷扶著他,指尖掐得血色全無。
——
當夜,顧府。
顧行止靜坐燈下,盯著那支血矢,目光森冷。忽然,他開口:“妳怎麼知道送信的人會死?”
屋角暗影裡,溫阮緩緩走出。她今日受顧府邀,暫時借居。素衣襟角,被風雪吹得微微濕透。
“因為他們必須死。”她語聲清冷,“太子要滅口,軍營要遮掩。東宮與軍器監雖互利用,但彼此都不信任。送信的人,正好是最合適的替死鬼。”
顧行止盯著她,良久才冷聲道:“妳步步算盡,連人的死都能推得如此冷靜?”
溫阮迎上他的眼,眼神堅硬如冰:“若我不冷靜,我早死了。”
屋內一時寂靜,只剩下火盆噼啪聲。
顧行止忽然低低一笑,笑意裡卻藏著陰寒:“妳讓我疑心更深了。”
“疑心正好。”溫阮淡聲,“疑心會逼你去查。只要你查,就會發現真相。到那時,誰才是最該疑的人,你心裡自有答案。”
兩人目光交鋒,火光在其中跳動,像刀刃相擊。
終於,顧行止移開視線,低聲道:“軍器監的疑雲,不會太久。”
溫阮目光一閃,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我等著雲散。”
——
夜深,冷宮再度恢復寂靜。
簿冊上新添的一頁記錄,字跡冷硬——
“沈慶暴斃,火藥殘布。東宮與軍器監,已被綁死。”
朱砂痣隱隱發熱,像一點燃在黑暗裡的火。
溫阮合上簿冊,低聲自語:
“這一世,不是我在局裡苟活,而是我,把他們推下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