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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鬼影II(1) ...

  •   1.溺水的人
      “28,29,30!”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一边小声数着一边按压着丁明诚的胸部,然后托起他的脑袋,开始给他进行人工呼吸。
      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大多数是看热闹的,少数的几个打着急救电话催促着救护车。丁明诚还是没有呼吸,他始终陷入昏迷。湿答答的衬衣贴在他的皮肤上,显得他并不高大的身躯更小了。
      男人再次进行心肺复苏,这样反复十几次后,丁明诚终于惊醒过来,同时吐出一大口湖水。他完全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只是喘着气,看着周围的人。他将头转向侧边,看到了顺安的洪山湖。
      记忆像是子弹击中他的脑海,他逐渐回忆起今天来湖边散步的事情,然后就是陷入深不见底的湖中,周围一片黑暗。冰冷彻骨的水涌进他的气管,他呼吸不过来了。然后还有很多记忆碎片,完全无法凑成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救护车来了!”一个路人喊道,于是众人都纷纷让开一条不算宽的通道,让抬着担架的救护员走进来。
      “我怎么在这儿?”丁明诚虚弱的提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被移上担架,抬上了救护车。这时他觉得一阵晕眩感袭来,他再次陷入昏迷。

      丁明诚尖叫着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病房中。他焦急地四处看,就看到许帆就坐在他的床边。
      “你醒了?睡了好久?”许帆看他醒了,拉响了呼叫铃。
      “我在哪里?”丁明诚含糊着问,他脑里还是一团浆糊。
      许帆看着丁明诚的眼睛,他有些不相信对方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掌握不了了,不过想到才刚刚濒死,这些或许也很正常。于是他叹口气说:“当然是医院啊,不然还能在哪儿?”
      丁明诚觉得鼻腔和嗓子传来疼痛,他的头也是隐隐作痛:“我是说,我为什么会来医院?”
      “你溺水了,好在湖边人很多,把你救了上来。我也是辅导员联系我我才知道这事儿,当你的宿舍舍长事儿可真多。”许帆再次按响呼叫铃,不过同一时刻,一个护士刚好走进来,看到丁明诚醒了又折返回去,应该是去叫医生。
      丁明诚皱着双眉,对现在的情况不是很理解,他确实了很大一段记忆:“我为什么会溺水?”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问题会不会太多了,惹人厌烦。
      许帆回忆了一秒就回答道:“具体情况我也是听护士说的。这几天天热,所以几个孩子在湖里游泳,结果其中一个溺水了。你刚好在湖边,看到了之后就冲到湖里去救人。你也是的,水性不好还这么冲动,没游几米就不行了。结果就是你也溺水了,好家伙,当时就乱成了一锅粥。一个大叔又跳到湖里把你捞了上来,据说光是给你CPR就花了十几分钟,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医生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开始检查丁明诚的状态。过程中,丁明诚沉默了一会儿,他在试图回忆起具体的情景。然后他问:“那,那个孩子呢,救上来了吗?”
      许帆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没救回来。”在写字板上奋笔疾书的医生头也不抬地回答,“太远了时间还是晚了,现在两具尸体就拉到楼下太平间了。”
      许帆看着丁明诚,他知道丁明诚这个人就是个爱心泛滥的人,不管是救助路边的野生动物,或者给贫困山区捐款,只要是善事他都愿意冲上去做。现在知道自己没救到人,肯定心里很不是滋味。
      果然丁明诚瞬间红了眼眶,他低下头用手悄悄抹去眼泪,以为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
      许帆假装没有看到,反而是和医生开始交谈。
      “医生,他似乎缺失了一些记忆,这会是什么后遗症吗?”许帆问医生。
      医生跟一旁的实习生说了几句,然后回答说:“这比较难解释,成因很复杂。毕竟患者之前呼吸停止过,大脑缺氧肯定会受到一些影响。如果有一些失忆的话,一般来说,之后的几天就会逐渐恢复的。”
      许帆知道医生也只是敷衍几句,只能道谢表示知道了。
      “在医院观察一晚,如果说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医生交代完所有的事,便急匆匆离开了。
      许帆等丁明诚情绪稳定一点以后,说:“还没跟你家里人说,毕竟他们也不在顺安,知道了来不了也只能干着急。”
      “嗯嗯,我之后再跟他们说就好了。”丁明诚拨弄着插在手臂上的留置针管。
      “后天就开始放暑假了,你这个假期也还是不回家吗?”许帆问。
      丁明诚点点头:“嗯,我跟我爸妈说了,我留在顺安打暑假工。回家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攒点钱。马上大四了,毕设和实习都要抓紧了。”
      许帆也很认可丁明诚说的话:“确实。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要先去我家那边玩几天的。反正阳明村离顺安镇不远。”
      或许是从愧疚中恢复了一些,丁明诚有了一些笑意:“当然,答应你的事怎么可能会食言。我们哪一天出发来着?”
      “你是真的脑子进水了吧,啥都记不住。就是后天啊,一放暑假我们就出发。毕竟之后大家都各有安排。”许帆有些无奈,丁明诚这什么也记不住的样子,医生真觉得没问题吗?
      许帆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低声对丁明诚说:“辅导员打来的,我出去接一下。”说完,他走出了病房。
      丁明诚重新躺回松软的枕头上,他的肺部和气管还是有些不适,估计是因为进了水的缘故。他试图把在湖边的一切拼凑出来,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记忆似乎有一个空洞,破碎的记忆被吸入其中,彻底消失不见。越是想要回忆起来,他就越感到头痛,这后遗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呢?
      这时丁明诚听到房间外传来凄厉的哭喊,似乎是亲属对病人去世的反应。可是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些哭声,是给那个他没能救下来的孩子的。愧疚感再次袭来,他甚至觉得有些后怕,于是他缩到被子中,想要躲过这个哭声。可是那些哭喊细密如针,刺透轻薄的杯子,刺透他的耳膜。
      丁明诚受不了了,想要起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才掀开被子,所有的声音在同一刻停止。房间内外都静悄悄的,好似一个人也没有。他看向门外,只看见一个红色气球慢慢漂浮着经过门口,如同有一个隐身人正牵着这个气球。
      “应该是哪个小病患买的吧。”丁明诚自言自语道,刚才的哭声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许帆打完了电话走了进来,看丁明诚掀开被子像是要下床的样子,连忙问:“你要下床吗?怎么了,上厕所吗?我去推个轮椅?”
      丁明诚赶紧摇头:“不是,我只是透透气。你别忙上忙下的了,休息会儿吧。”
      “你别再搞这些吓人的事的时候,我就能休息了。辅导员刚打电话过来,知道你没事了。不过明天你出院她要你去学院见她,估计要训你一顿。对了,今晚我在这陪你吧,免得你晚上有什么事我也能照应。”许帆在手机上手指翻飞着,在回复着某人的讯息。
      “没事儿,你这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孩了。我能照顾自己,你回去吧。”丁明诚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许帆,于是赶紧催着对方回去。
      许帆有些迟疑,其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和丁明诚是一类人,忙着操心别人,没空兼顾自己。他不确定地问:“你确定吗?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啊。”
      “这医院里面都不知道有多少医生和护士,我还能死了不成。”丁明诚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行行行,但是你也别说这么晦气的话好吗?那我走了,明早我来接你。”许帆拗不过丁明诚,于是只能妥协。
      “好。”丁明诚答允着,目送着许帆离开。

      丁明诚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于是他开始回忆,在他被救醒之前的那种感觉:他像是陷入一片深海,周围只有黑暗,独有他漂浮着。没有声音,没有思绪,所有的感觉都近乎被剥离。他在这片黑暗中漫游,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孤独,是这片黑暗中唯一能有的情感。原来,这就是死亡。
      丁明诚忽然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困意也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他决定趁此刻赶紧睡去。但是,他的喉咙像是突然被灌入了一口水,咸腥浑浊的湖水。他开始猛烈咳嗽,却又吸入更多的水。他这才发觉自己浸没在湖中,一股强大的拉力在将他往下拽去。他瞬间完全浸入水中,光线也刺不破这浑浊的水,他几乎失去了所有视野。
      他想要尖叫,可是在水中无论如何都发不了声。他拼命挣扎,想要朝水面游去,可是他反而不断下沉。在水中,他依靠几乎只能看到面前的可见度,发现什么东西在靠近。瞬间,一张浮肿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他应该认识这张脸,可这是谁?
      那张脸忽然睁开了眼,也张开了嘴,同时从这两处,黑色的絮状物开始蔓延出来,将丁明诚的面部包裹。一切变得越来越黑,就像那片死亡的场景。
      丁明诚尖叫着醒来,原来这只是梦。他抹去额头豆大的汗珠,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他下意识地朝床尾看去,同时心脏猛然一紧。
      在床尾那里,一个红色气球飘荡在空中。

      2.错误的人
      一早许帆就过来了,他注意到丁明诚眼部深不见底的黑眼圈,但是没有说什么。帮丁明诚办理了出院手续后,两人便离开了医院。
      他们坐上了出租车,司机将收音机放得很大,里面正放着一个电台节目:
      “欢迎各位听众收听《顺安之声》节目。今天是2016年7月16日,同时也是顺安18名儿童失踪案的一周年。就在一年前,18名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在一夜之间失踪…”
      丁明诚心事很重,一路上一直没说话。许帆想了几个话题,丁明诚都没怎么接茬。到后面连许帆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也一起沉默起来。好在学校离医院不远,车很快就将他们送到了目的地。
      两人在学校大门前下了车,许帆提醒丁明诚道:“你别忘了要去学院办公室找辅导员啊,她有话跟你说。”
      “我知道,我现在就准备去呢。”丁明诚应允道。
      他们慢慢走进校园,都没注意到身后有几个人靠近。等到那几人已经来到了身后,丁明诚才觉得不对,转身看是怎么回事。这一看不要紧,瞬间一通红色的油漆直接泼在了他的身上,瞬间他浑身通红,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个血人。
      许帆惊呆了,先是看了看一塌糊涂愣在原地的丁明诚,然后又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大喊道:“你干嘛呢!”
      泼油漆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旁边跟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正捧着一张遗像,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男孩。女人身旁还有一个应该也是大学生年纪的女孩,她正扶着女人,因为女人看上去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满脸泪痕,一头乱发。
      男人红着双眼,吼道:“我干什么,应该问你干了什么!”他指着丁明诚,手不住地颤抖。
      许帆疑惑地看向丁明诚,发觉对方也回复了一个同样疑惑的眼神。
      男人继续说,口水沫子四处飞溅:“要不是你,我家天赐能死吗?他是活生生淹死的呀!”
      说到这里,丁明诚反应了过来,这应该就是昨天那个溺死的孩子的家长。许帆也反应过来,于是也不客气地吼回去:“你有没有搞错,他试图救你的孩子,你就这么报答救命恩人吗?”
      “我呸!”男人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手指还是指着丁明诚,“什么救命恩人,我的孩子得救了吗?他现在就躺在太平间里面!他才10岁啊!你没那个本事救人,你就不要下水啊,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你孩子没有救上来为什么要怪我们,哪条法律规定了救人的人必须要成功?”许帆不甘示弱,试图在气势上压过那个男人。
      这时,哭成泪人的中年女人开口了:“确实没有法律规定你们必须要救我儿子,可是你俩下了水却不会游泳,反而害了我孩子啊!别人优先救离岸边更近的你,耽误了救我儿子啊!如果你们不下水,我儿子就不会死!”
      丁明诚这时终于搞清楚了怎么回事,他只能语无伦次地说:“对,对不起…我会游泳…只是那个时候,我们…”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记忆再次出现了断节,再无可挖掘的东西。
      “死的应该是你,不是我儿子!你必须要偿命,必须要给个说法!”男人又叫喊起来,声音之大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在大门旁的保安也发现了异状,赶紧赶了过来控制住了那三人,试图把他们赶出校园。
      三人一边离开,一边喊着,弄得现场乱成了一锅粥。许帆叹了一口气,拉着丁明诚就要离开。
      “走吧,先回宿舍洗一洗。现在的人真不讲理,意外也要说成是人为的,以后谁还敢见义勇为啊?”
      丁明诚比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更沉默了,显然他听进了那个男人和女人的话,真的觉得自己害死了那个什么天赐。许帆一边走一边检查自己的身上,果然自己的裤子也受到波及,沾上了好几个油漆点子。
      他们来到宿舍楼,到了他们住的楼层。丁明诚看到一对夫妇从他们隔壁宿舍走出来,拿着衣物和行李用品,他们红着眼睛,显然也是一眼未睡,脸上的表情尽是忧伤和悲哀。他们看了二人一眼,什么也没说,与他们擦肩而过。
      丁明诚记得这对夫妇,他们是那个谁的爸妈,是谁来着?他记不起来了。
      丁明诚几乎花了两个小时才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又花了半个小时在镜子前检查自己是否漏了什么地方没洗。他看着被泼了油漆的衣物,显然不能穿了,他拿了一个塑料袋装起来,一会儿扔到垃圾站去。
      辅导员还在等着,丁明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准备出门。
      许帆正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打着字,无暇顾及丁明诚,只是说:“我还得忙学生会给16届新生的迎新策划方案,可能没法陪你去学院了。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能行的,别担心我。”丁明诚提着塑料袋,离开了宿舍。
      在门外,他还听到许帆在室内吼着:“小心别又被那几个神经病给缠上了!”
      顺安大学被一分为二,一边是生活区,一旁就是顺安图书馆。另一边是教学区,公共教学楼和各个学院的学员楼就在这一边。因为丁明诚的宿舍和传播与设计学院在学校的两个对角,距离很远,所以他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到学院楼。
      学院办公室内辅导员刘老师正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愁眉不展。看到丁明诚进来后,她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要不显得自己太凶悍。
      “来了,明诚,过来坐吧。”刘老师指着自己对面,示意丁明诚坐下。
      丁明诚乖巧地坐下来,什么也没说。
      刘老师不准备一开始就单刀直入,而是蜿蜒地先关心丁明诚的状态:“你现在怎么样?身体上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事的,谢谢刘老师关心。”丁明诚礼貌地回应,但是他低着头,不去回应刘老师的眼神。
      刘老师笑了笑,然后用温柔的语气说:“明诚,你首先放心,我不是在批评你,更不是否认你的善良。但是…”刘老师停顿了一下,想着该怎么措辞,“但是,我们还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努力。
      刚才许帆联系我了,说明你也大概了解情况了。当时那个孩子溺水的时候,你们…你下了水但是却溺水了,其他也下水救助的人先救了你,因为你更近。结果就是,那个孩子错失了救助的机会,就这样过世了。
      说实话,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因为我相信你跳到水中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一切会这样发展。但是,那个孩子的家属不这样想,他们现在觉得,你,需要为他们的孩子的死负责。
      他们已经闹到学校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晓你的身份的。现在学校和学院都在尽力帮你把这件事压下来,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可能保护你。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之后的事,但是,这一阵子,你一定要小心。不仅是要小心那些家属,还有不要再头脑一热做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情。学校的能力是有限的,没有办法庇护你做的一切。好吗?”
      听刘老师说了一大堆,丁明诚越是觉得自己愧疚无比,现在整个事件的发展,连累到太多人了。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好了,不要太放在心上。先养好身体最重要,另外许帆跟我说你这个暑假不回家,那自己要小心。如果有什么事不好意思跟我们说,也可以跟他这个学生会会长说,他也会帮你们的。”刘老师交代了几句,同时用一张白纸盖住了原本在桌上的一张死亡证明。
      丁明诚跟老师道了别,就离开了学院。他看着天上的骄阳,明亮得有些刺眼。可是他身上却冷津津的,昨天那种溺水的感觉再次裹挟着他,把他拖入回忆之中。可是一旦他尝试回忆,直面他的总是大段的空白。他深知自己遗忘了很重要的事,可是怎么也无法回想起来。
      几个大一学生很兴奋地打闹着从他身旁跑过,其中一个女孩喊道:“看呀,气球!”
      这句话引起了丁明诚的注意,他看向女孩指的方向,天空之中有好多气球。他想到学校门口总有卖氢气球的小贩,估计是他们不小心放跑了这一堆气球。他收回视线,往下看,然后看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着一条白色的古朴的西洋裙,乍一看都不像现代人。这么热的天气,她可能穿得有些厚了,少数的暴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发光。她的脸上咧出一个很灿烂,但是又诡异的笑容——她正盯着丁明诚看。最古怪的,是她的右手,拿着一个红色的气球。或许是被丁明诚发现了自己,她转过身走开,消失在学院楼之间。
      丁明诚虽然觉得怪异,但是也没有太在意,可能只是气球的小贩而已。马上就是暑假,他准备把精力放在去许帆的老家,阳明村。

      3.多出来的人
      丁明诚收拾了足够三天换洗的衣物,走到了大学的校门外。这里停着许帆为了这次迷你旅行而租的七座SUV。
      大多数人已经到了,就等着丁明诚和另外一个人。他看见许帆正搂着他的女友马心诺,两人正甜言蜜语,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詹乐蕊丢下自己刚抽完的烟头,一脚将其踩灭:“行了,你俩,恶心死了。”她算是一个很酷的女孩,是学校一个摇滚乐队的鼓手。虽然抽烟喝酒纹身样样不落,可是她可是真的品学兼优,每年的奖学金必有她的一份,而她拿到钱除了请朋友们吃一顿之外,剩下的会全部捐给慈善组织。学校里,有无数个她的崇拜者,已经基本算是个学院名人了。
      听到詹乐蕊这么说,马心诺害羞地推开许帆。许帆只是痴痴笑着,然后走过来帮丁明诚安置行李。
      他们没等太久,最后一个人也到了,于是七个人便向阳明村出发。许帆开的车,大概花了两个小时,他们便能在视线的尽头看到村子的全貌。
      阳明村是一个傍山而建的村庄,因为地貌较差,很难有大面积的耕地,在以前穷得叮当作响。但好在这几年在山上种起了果树,也搞起了农家乐,做起了旅游业务,整个村也就发展了起来。
      许帆是村长家的孩子,也是村里的富户。等他们开到许帆家建的小洋楼外时,众人都惊呼这宅子的豪华与宏伟。
      大家咋咋乎乎地下了车,拿起自己的行李。高思聪不忘打趣道:“行啊,许帆。没想到你家还这么气派,平常也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有钱。真是财不外漏啊!”
      许帆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帮马心诺拿上行李就往家大门走去。
      朱忆彤挽着马心诺的手,有说有笑地走着,而谷阳冰就跟在她们身后。丁明诚和他们都不太熟,马心诺是语言学院英语系的,朱忆彤和她同系,谷阳冰则是朱忆彤的男友。某些方面来说,他们都属于朋友的朋友,彼此之间,更多的是客套而已。
      廖阳羽将双手分别搭在高思聪和丁明诚的肩上,推着二人跟着大部队。而詹乐蕊走在最后,她点燃了一支香烟,猛抽了几口,然后扔掉。毕竟一会儿要见许帆的家人,还是留一个好印象比较好。
      等他们一行人走到许帆家的院子里,只看到许帆的爸爸许豪走了出来。许豪爸爸就是阳明村的村长,他身形健硕,皮肤黝黑。也许是村里的生活轻松悠闲,也有可能是保养得当,许豪看起来完全不像接近五十的样子,更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许豪看到儿子来了,笑着喊道:“来了呀,哎呀,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要下午才到呢!孩子妈,他们到了!”许豪冲着屋内喊,接着一个看起来也就三十五、六的美丽女人走了出来,想必她就是许帆的妈妈,翁琴。
      马心诺走上前,开始礼貌地跟许帆的爸妈打招呼:“叔叔阿姨看起来真年轻真精神,跟别人说是许帆的哥哥姐姐都有人信呢!”
      翁琴笑得合不拢嘴,说:“哎呀,这儿媳妇嘴真甜!好了,你们刚好赶上午饭,快进来吧!”
      马心诺听到这句话,瞬间羞红了脸。同时许帆赶紧没好气地责怪起翁琴:“妈,胡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呢!”
      许豪只是笑着,然后看着大家,忽然有些疑惑,接着问许帆:“帆儿,你不说是你们七个人吗,怎么我数着有八个啊?”
      这句话刚说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不理解的神色。丁明诚也摸不着头脑,他们确实是七个人啊,毕竟坐的是七座车,多一个人都不行。显然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大家默默地数着人数,点着人名,丁明诚也在这样做。
      许帆,高思聪,廖阳羽,谷阳冰,马心诺,朱忆彤,詹乐蕊,再加上自己,竟然真的是八个人。
      丁明诚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惊恐的情绪,他很清楚出发时只有七个人,可是在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的呢?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许豪打断大家的思绪:“没事,人多才热闹!不管了,快进家里吃午饭!”
      大家也暂时将这个古怪的情况放下,跟随着许豪走进了家中。
      午饭过后,许豪为大家分了房间。三个女孩住二楼最大的一间客房,旁边是许帆的房间,他自己住。然后是剩下的四个男生,分别住三楼的两个房间。因为丁明诚和高思聪以及廖阳羽更熟,他本想和其中一个住一个房间。可惜另外两人也是这么想的,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抽签,最后倒霉的丁明诚不得不和不太熟的谷阳冰一个房间。
      也许是午饭大家都放开肚子吃,结果是每个人都困了,干脆去各自的房间休息。
      丁明诚和谷阳冰选了走廊最边上的房间,他们二人都在整理着自己的行李,没有说话。空气中凝结着一种异样的尴尬,丁明诚觉得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率先开了口:“我准备睡会儿午觉,你呢?”
      谷阳冰从自己的行李袋中拿出了一台单反,说:“我现在困劲已经过去了,我准备去外面拍些照,你睡吧,我不打扰你。”
      丁明诚点点头,躺在了床上。谷阳冰端着单反,出了房门。丁明诚是真的有些困了,头才沾到枕头,瞬间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的丁明诚陷入了梦境之中:他站在虹山湖边,微风拂过湖面,将湖水的气味带到他的面前。阳光明媚,不少人在玩着水。忽然,一声尖叫传入他的耳朵,他朝湖中心望去,一个孩子在水中扑腾,显然是溺水了。他没有过多思考,朝水中冲去。但是他看到一个身影比他更快钻入水中,朝孩子游去。他迟疑了一秒,然后也准备跳水。
      他起跳,原本应该落入水中。可他在空中时,一切的场景飞速转换,他反而落在了地上。他现在在顺安大学的校园中,他还没从场景转换中反应过来,便看到红色的液体向他泼来,是红油漆。然后,男人和女人在他身边怒骂着,吼叫着。捧在女人手上的遗照十分刺眼,照片上的男孩正展示着灿烂的笑容,谁能料到他的生命停止在了那一天。
      油漆未干,在身上黏滞的感觉让人十分不适。丁明诚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发泄,只是牢牢盯着遗像。渐渐地,相片上的男孩,慢慢收起了笑容。男孩的面部开始变得浮肿,头发也湿答答地贴在脑门上。他的鼻孔和耳朵流出血沫,铁青色的面孔暗示着他已经死去多时。
      男孩开始动了起来,他的手从相框中伸出,接着将他的上半身也拉扯出来。由于没有支撑,他很快因为重力落到地上。他的脸先着地,发出扑通一声,地上也溅射出水渍。丁明诚也在这时才意识到,男孩身上还缠绕着青黑的水草,同时散发着湖水的腥气。
      男孩在地上爬行着,嘴巴里发出牙齿摩擦的咯吱声,慢慢向丁明诚靠近。丁明诚不得不开始后退,他感到害怕,只想远离这个男孩。可是他再想后退时,竟发现身后一堵墙拦住了退路。
      丁明诚想要尖叫,可是他却发不出声。他也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可是却无法醒来。男孩已经来到他脚下,瘦弱的双手已经抓住他的脚踝。男孩抓着他的身体,慢慢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男孩的脸几乎贴在了丁明诚的面前,已经浑浊的瞳孔中发射出无尽的恨意。从他嘴中发出的咯吱声越来越响,让人感觉牙齿都要摩擦出火花。他的小小的喉结开始抖动,然后张开了嘴。一开始他只能发出一些呻吟,然后是破碎的音节,最后终于练成了一句话:
      “很快,就要轮到你们。”
      丁明诚叫了一声,双手用力一推男孩的身体,结果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被推开,闪入一片黑暗之中。他倒地之后马上爬起,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接着,一道光线照亮了他的前方,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
      光亮之中,一个红色气球慢慢变大,飘浮在空中。接着,一个气球变成两个,两个繁殖为四个。像是在有丝分裂的细胞,空中聚集了数十个一模一样的红色气球。帮着气球的细线往下低垂着,好像又有一阵风,将它们吹得微微飘荡。
      丁明诚走上前去,然后他眨了一下眼,就发现气球群中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双脚。这时他也莫名地好奇起来,开始拂开气球,想要看里面的人是谁。但是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他终于把前面的气球都推到一边,里面站着的,是之前看到过的拿着气球的女人。现在女人微微低着头,闭着眼睛,脸上有着一抹微笑。他想要碰一碰这个女人,想知道她究竟是人是鬼。
      等他的手几乎触碰到女人时,她忽然睁开了眼。她的眼睛中,细长狭窄的瞳孔颤动着。她展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尖锐细密的牙齿暴露了出来,一条长有数十厘米的鲜红色舌头像一条蛇一样蜿蜒着伸出来。涎水从她的齿缝和舌头上滴落下来,骇人无比。
      丁明诚收回了手,生怕被这女人一口咬住。她嘿嘿地笑着,然后双手抓住自己的下颌,开始用力拉扯。随着骨头的断裂声响起,她的下巴完全撕裂了。若是没有苍白的皮肤勉强连着已经断裂的下颌,她的下巴必然落地。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她的尖笑已经变成了一种含糊的呻吟。
      女人摇摇晃晃地,快步靠近丁明诚,举起右手,对他挥出了重重的一巴掌。
      啪!
      丁明诚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左脸,就好像真的挨了一巴掌。他终于从噩梦中解脱,大汗淋漓。他看向窗外,竟然已经有了晚霞——他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丁明诚离开房间,精神恍惚地下了楼,走出房子。他看到其他人都在院子里,协作着搭烤架,准备晚上的烧烤。大家看他耷拉着眼,开始打趣他真能睡。他只能尽可能笑出来应付着大家的玩笑,将刚才诡异的梦境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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