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点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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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谢大哥的不懈努力，褚掌柜最终从八十五贯又松口三贯钱，以八十二贯为最终成交价，文定街上这两进铺面便正式成为谢织星创业初起的第一笔资产。
原本王蔺辰的意思是让谢大哥出面签契，但谢大哥怎么说都不肯同意，最终还是谢织星拍板，不如就写在她名下，于是两个来回推拖的客气人儿都不再有异议。
买铺的首尾，谢家两位长辈虽说都算是有参与，但实际参与的份额十分有限——也就是谢大哥带着一本‘工作手册’进行了细致汇报并征询两位长辈的意见，两位长辈则带着提无可提的表情纷纷点了头。
后生人进步太迅猛，他们发挥余热的地方实在不多。
谢正晌也看明白自己这几个孩子，长势很好，他心怀欣慰地退居瓷坊闷头干活。每天，脸上都是一副家里田地长满好谷的丰收表情，别提多轻快。
买铺契约送到官府加盖印章并缴纳过割契税后，买卖便基本完成。
谢大哥付清八十二贯价款，又把原定一百贯预算中剩下的十八贯钱给了王蔺辰，吩咐他与谢织星配合完成简便的家具添置与修葺。
他如今对王家郎君已经很是放心。
谢织星拿到铺面交割契约的当天，正是九月初三。
谢家的新窑也在这日正式落成，沈如琅把最后的收尾工作完成，并在炉顶象征性抹了一把封顶的耐火泥，接着谢大哥带着一小捆稻草，点燃后伸到炉内，完成了起用新窑的第一把火。
谢小妹在旁瞪大眼睛观看，直到大家开始击掌庆贺，她也跟着快乐地蹦起来：“太好啦！我们家的新窑又可以烧白瓷咯！”
谢织星振奋地看向新窑炉，被塌窑意外而阻断的创业大计，终于在磕磕绊绊的螺旋行进中有了崭新的起点，她信心满满地看向王蔺辰，脑海中有千万个产品构思纷然而过。
王蔺辰也看着她，对自己娶妻大计的起点感到很满意：一份共有资产，写媳妇的名儿，浅浅备下一点聘礼。
谢家其他人则更关注新窑第一窑瓷器的烧制。
第一窑的瓷器还是以日用瓷为主，谢织星作为‘新锐’，格外保守地只占用了一小部分窑位，用于她的奇妙构想及新釉药试验。
故而，三个哥哥一头扎进瓷坊开始紧锣密鼓准备时，她反而被遣出去‘应酬’。
挛窑时已经大肆热闹过一番，与如今起窑烧制只间隔了十余天光景，自是不好再大操大办，谢正晌便让谢织星请沈家小娘子好好吃一顿，以示犒劳。
聚会地点依然选在饮马居。
沈如意提前向先生告假，也加入了这场四人小聚。
他对沈如琅第一次挛窑感到非常骄傲，兴致勃勃地提出要看一看，谢织星就顺势邀请他饭后到瓷坊参观。
点菜时，谢织星下意识看了眼王蔺辰，他马上低头凑近，从嗓子眼里压出一句轻声细语：“预算告诉我，我去安排菜式，你在这陪她姐弟俩喝茶说会话。”
谢织星道：“三百文。”
王蔺辰点了头便走到雅间外同店伙计交谈。
沈如琅把两人的交头接耳看在眼里，坐下后便与谢织星嘀咕，“这几天住在你家里，我听到好几次谢大哥向谢叔夸赞王小郎君，怎么？你和他……”
谢织星连忙接道：“他为买铺做了许多事……”
软绵绵一句话迎面撞上沈如琅意味深长的表情，瞬间弹回来一种此地无银的心虚，她赶紧补充这“许多事”的内涵。
“先前大哥还说留给他十八贯钱给铺子添点家具，他却揣着钱同那卖铺的褚掌柜东扯西扯，也不知怎么给他扯出来一串家具……原本褚掌柜打算带走的木桌木椅木凳都留下来了，还送了他不少茶叶香药，十八贯钱却一分没动。”
沈如琅边听边点头，笑道：“行行行，知道你的辰哥儿有多厉害啦，还不赶紧给人抓紧点？可别叫别的小娘子捷足先登。”
好，越描越黑。
谢织星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明白了，窘着一张脸闭紧嘴巴。沈如琅见状也没有再调侃，搂着她肩膀换了个话题，“说到铺子，铺名想好了么？”
“还没有，我正想同你说这事。我没读过多少书，也就算得上识字，王蔺辰他也差不多，就想……沈兄弟可否帮忙，给铺子取个名字？”
沈如琅就看向一直默默喝茶当透明人的弟弟，“如意，你给取个吉利好听又有文采的。”
沈如意在心中暗暗叹气，阿姐这是听不懂别人的谦辞么？谢小娘子学识如何他是不知，但王蔺辰可真不是“识字”水平，这段时日他有意无意打听了点王蔺辰原先在书院的举止，已经得出明确结论——
他不是读不好书，是他不愿意再读书。
取名这事儿哪轮得到他一个外人？
“多谢二位抬爱。不过么，毕竟是一起做事的铺子，我以为还是你们自己商量出一个名字得好。文采吉利都在次要，纪念才在首位。”
沈如琅又转回头来，“他说得有道理。你和辰哥儿商量商量，取一个就是了，好赖不论，关键在于是你们俩取的。”
谢织星刚要开口，王蔺辰掀帘进来，“娶什么？娶谁？”
沈如琅按着谢织星的手，接话接得飞快，“娶美娇娘呀，正给你张罗挑选呢，这定州城内的待嫁小娘子，我倒是认识不少。你坐下，我说与你听，再去要画像来相看相看，如何？”
王蔺辰只朝谢织星看了一眼就知道，沈如琅张罗的“美娇娘”一定不是她，否则她不能如此淡然坐着，那这是给他乱点鸳鸯谱了？
于是，立刻摆明态度：“你莫给我招惹闲事，我可费尽力气张罗挣钱呢，都没及冠就英年早婚算怎么回事？不许张罗。”
谢织星闻言露出个淡淡笑容，是的，他这‘守法’公民早就同她讲过此事，他们俩守的才是同一本法条。
王蔺辰落座后，话题便由他执舵转向未来开铺卖瓷的事。
沈如琅今时今日才忽然发觉，这王小郎君似乎很懂得什么话题能够让谢小娘子侃侃而谈，他总在不经意间丢出几句话，就自然而然引出谢小娘子一长串言论。
每一次，他总捏得到那个叫她适当参与进来话题又不冷场的脉门，把一顿谈笑风生的宴请揉捏得让每个人都舒畅自如。
吃完饭，四人先后下楼，准备步行去谢家瓷坊看新窑。
谢织星到掌柜那结账，结完账走出大门却不见王蔺辰与沈如意的身影，她与沈如琅两人四处找了一番，在饭馆西侧的马厩附近找到两人。
王蔺辰正在同一个身穿圆领皮袍的长须男子说话，那人腰间系着一顶皮帽，髡发左衽，长了张黑红的方脸，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契丹人。
谢织星走近时正听到王蔺辰在讲价，“萧兄，这些马都是你带来的吧？说是‘带’，其实咱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缘分难求，这横竖都是眼缘到了，你让一点，我马上就给你付钱。”
沈如意站在几步远的马槽边，谢织星走过去，低声问道：“王蔺辰和那个人在说什么？要买马？”
“嗯，辰哥儿看上这匹马了。”
谢织星抬眼一瞧，竟然在看到那匹马的瞬间就理解了王蔺辰的购物冲动。
那是一匹白马，大体暖白，却偏偏在马尾、胸腹与马耳朵上带了几处褐色毛发，这种夹色毛发在马身上还算多见，但谢织星就是能懂得这匹马带给王蔺辰的观感——
点褐。
王蔺辰后来同她仔细问过点褐瓷器，这算是龙泉窑的经典装饰手法，在通体青色的瓷器外壁装点上宛若墨滴淋落并自然晕散的褐色斑点，那形状不规则的褐斑在不能理解此种审美的人眼里，大约只能类似‘一块霉菌斑’。
但褐彩的出现在瓷器装饰史里算得上一种里程碑。
中国人烧了两千多年瓷器，至少有上百年挣扎在不同色度的青色里，彼时人们尚不能摸索出成熟的釉色变换规律，于是泥土中丰富的铁元素几乎把每一件出产的瓷器都纳入‘青色帝国’的麾下。
而点褐就是击穿这种‘清一色帝国’的第一支利箭。
它装点在形形色色的青瓷上，正式敲开单色釉瓷器的‘花门’。
谢织星早先也不是很能理解点褐的审美，后来一头扎入陶瓷史，逐渐懂得先民们在一件器物上孜孜不倦的追求，不知从哪个时刻开始，就觉得点褐变得顺眼，又不知从哪个时刻之后，她觉得那褐斑里仿佛凝炼了一种匠工们久远又幽渺的呼唤。
——去变得更多姿多彩吧！
于是，‘怪模怪样的霉菌斑’就成为‘自然朴拙的复古之音’。
谢织星站在马槽边看了会这匹马，片刻后，王蔺辰一脸喜色地走过来，向她报喜：“谈成了，五贯钱！那契丹商人分明就是个走私的，胆子是真大，不仅敢卖马，还敢报七贯高价，真是富贵险中求。”
七贯钱，还真不算高价。
这时节的驴子比马贵。
尤其在定州，因靠近辽国，常见到契丹人偷溜过来卖货买货，其中自然不乏马匹。宋辽两国之间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敌对情绪，但也防不住民间商人的‘私下往来’，小批量的走私行为一直存在，上头没发话，地方官府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衙门里做事的就那么点人，查这个办那个，日常政务尚且忙到人手不够支使，谁有那闲心去纠察一点微末的‘民间交易’。
贩卖马匹的契丹商人叫萧岩，一年在边境线来回蹿腾不少次，但一整年拢共也就卖十余匹马，这点数目，自然影响不到两国的政局稳定。
故而饮马居的掌柜也默许他在马厩开展‘出租马车’的业务。
官不究民不举，王蔺辰就凭借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顺利以五贯钱价码买下了他在宋世的第一匹马。
谢织星看着他把精打细算抠存下来的十八贯钱痛痛快快就甩出去五贯，莫名有种看人用一半存款买大奔的既视感——车驾，是男人的‘护肤品’。
‘大奔’被牵出马厩，契丹商人售后良好地赠送了一把草料，王蔺辰摸着鬃毛朝谢织星笑，“猜猜看，我给它取了个什么名儿？”
她不假思索道：“点褐。”
王蔺辰爽朗地笑了，“不愧是你，我就知道你猜得中！”
两人的默契落到沈家姐弟眼里，成功为‘两小无猜’添上一笔浓墨。
沈如琅偷着乐了，有些看明白这王小郎君拿狐狸尾巴搂兔子的戏码，看在这家伙人还不错的份上，她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因为那兔子吧，也不是什么正经兔子，软绒绒的肚皮底下窝着一副利爪，说不准谁在猎谁。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点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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