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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雾锁江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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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江城市,一场连绵的冷雨已经下了三天。江雾像一块湿透的灰布,将横跨江面的临江大桥裹得严严实实,连桥栏上的安全标语都模糊成了一片浅灰色印记。早上六点十五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刺破值班室的寂静——临江大桥西侧桥墩下,发现一具男性尸体。
接到报案时,林筱刚在办公室泡好一杯热咖啡。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她慌忙用纸巾擦了擦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藏青色风衣。今年二十五岁的她,是刑侦支队最年轻的女副队长,左腕上那块磨损严重的机械表是父亲留下的遗物,表盘里的指针总比标准时间快三分钟,就像她永远紧绷的神经,时刻保持着对案件的敏感度。
“宋瑾,出警。”林筱的声音穿过办公室隔间的玻璃,干脆得没有一丝波澜。
隔壁工位上,宋瑾正对着电脑屏幕逐帧分析前一晚的盗窃案监控。二十四岁的他身形偏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能在混乱的画面里捕捉到最关键的细节——上个月的连环盗窃案,就是他从监控里发现嫌疑人鞋跟处的磨损痕迹,最终锁定了目标。听到林筱的声音,他立刻保存文件,抓起放在桌角的车钥匙和勘察包:“装备都查过了,手套、镊子、证物袋全齐,车加满油了。”
两人驱车赶往现场,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快速摆动,却始终无法驱散浓重的雾气。林筱握着方向盘,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真皮座椅的缝线:“临江大桥这几天在维修,早上六点本该只有施工队的人,谁会特意去桥墩下?”
宋瑾翻开平板电脑里的电子地图,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着放大局部区域:“西侧桥墩靠近江滩公园,平时晨练的人不少,但这几天下雨,估计没几个人。报案的是施工队的电工,叫老周,说去检查桥墩里的线路时发现的尸体。”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刚查了天气预报,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雨下得最大,现在的雨已经小多了。”
抵达现场时,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拉起了黄色警戒线。雨丝斜斜地打在雨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几名穿雨衣的警员正围着桥墩勘察,地面上的积水倒映着警灯的红光,在雾气里晕开一圈圈诡异的光晕。林筱和宋瑾弯腰钻进警戒线,脚上的鞋套踩在积水里,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尸体靠在桥墩内侧的混凝土墙上,呈坐姿,双腿伸直,双脚泡在没过脚踝的积水中。死者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左胸口有一个明显的伤口,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在雨水的冲刷下沿着西装下摆晕开一小片不规则的污渍,像一幅残缺的水墨画。宋瑾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死者的西装外套,眉头微微皱起:“伤口边缘很整齐,应该是单刃锐器造成的,位置在左胸第四肋间隙,这个角度很可能刺中了心脏,失血量应该很大。”他从勘察包里拿出卷尺,测量着伤口的长度,“创口长约三厘米,深度估计在五厘米以上,凶器应该是匕首之类的短刃。”
林筱站在一旁,目光扫过死者的全身,像一台精准的扫描仪:“西装袖口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勾到过。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浅色的压痕,没有戒指,可能是被凶手摘走了。”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死者的脸颊,又摸了摸死者的手腕,“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但还没有出现尸斑,结合环境温度,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宋瑾从勘察包里拿出镊子,夹起死者西装肩部的一根黑色纤维,放进透明的证物袋里:“这根纤维不是西装的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布料,可能是凶手的衣服蹭到的。”他又用手电筒照向死者的指甲,“指甲缝里有少量皮屑,已经用棉签取样了,回去就能做DNA比对。”
这时,辖区派出所的王所长走了过来,他的雨衣帽檐上滴着水,递过来一份打印好的资料:“死者身份初步确认了,叫张海涛,男,四十二岁,是江城市宏图建筑公司的老板。他老婆早上七点报的警,说张海涛昨晚八点出门去见客户,一直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林筱接过资料,快速翻看着:“建筑公司?最近有没有债务纠纷或者工程事故?”
“我们查了一下,他的公司去年在郊区有个安置房项目,出了安全事故,一个工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家属闹了大半年,据说赔偿款到现在还没结清。另外,他还欠了银行三百多万贷款,上个月刚被银行起诉过,法院准备拍卖他的一套房产。”王所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还有个情况,他和他老婆正在闹离婚,财产分割的事谈不拢,前几天还在民政局吵过一架。”
宋瑾站起身,目光投向江面上的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到货轮的灯光:“昨晚八点出门见客户,为什么会去临江大桥?这里离市区的商业区至少有二十公里,不像是谈生意的地方。”他走到桥墩外侧,俯身查看地面,雨水冲刷过的泥土上有几处模糊的脚印,“这里的泥土有踩踏痕迹,不止一个人的,应该是凶手和死者在这里发生过争执。”
林筱拿出手机,对着尸体、伤口、脚印和周围的环境逐一拍照,每一张照片都聚焦在关键细节上:“通知技术队,让他们带设备过来,仔细勘察现场,特别是桥墩周围的泥土和积水,一定要找到凶器。另外,调取临江大桥附近所有的监控,从昨晚七点到今天凌晨五点的,一个都不能漏。”
回到刑侦支队时,天已经亮了,但窗外的雾气依旧没有散去。技术队的同事立刻对现场提取的证物进行检测,林筱和宋瑾则在会议室里梳理线索。白板上贴满了照片和资料,张海涛的基本信息、公司架构、人际关系网被一一列出,用红色马克笔标注出的疑点像一个个醒目的惊叹号。
“张海涛昨晚八点从家里出发,开的是一辆黑色奔驰,车牌号是江A·6289X。”宋瑾指着白板上的路线图,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一条线,“根据他家小区的监控,他八点十分开车离开小区,八点半上了沿江高速,九点十分下高速,之后往临江大桥的方向开,但高速出口附近的几个监控坏了,没能拍到他的车具体去了哪里。不过临江大桥北侧的停车场监控是好的,拍到他的车在九点十五分开进停车场,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林筱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去临江大桥见谁?客户?仇人?还是有人约他过去?如果是谈生意,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她拿起张海涛的婚姻状况资料,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和他老婆李梅结婚十五年,有个十三岁的儿子,去年开始闹离婚,主要是因为张海涛外面有人了。李梅要求分割一半财产,包括公司的股份,但张海涛不愿意,两人一直在打官司。会不会是李梅为了财产,找人杀了张海涛?”
“我已经让人去核实李梅的不在场证明了。”宋瑾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眉头皱了皱,“根据李梅的说法,昨晚八点到凌晨两点,她一直在家里陪儿子写作业、睡觉,家里的保姆可以作证。我们的人已经去问保姆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那个事故死者的家属呢?”林筱突然想起王所长提到的安全事故,“那个摔死的工人叫什么名字?家属有没有可能因为赔偿款的事报复张海涛?”
“工人叫王力,五十四岁,家里有个七十岁的老母亲和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女儿。”宋瑾翻出王力家属的资料,“王力的父亲叫王建国,五十六岁,以前在工厂上班,现在退休了,一个人住。我们查了王建国的行踪,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他在小区楼下的便利店买过东西,便利店的监控拍到他了,之后他就回家了,小区的门禁记录显示他没再出去过,暂时排除嫌疑。”
“银行贷款那边呢?有没有可能是催债的人做的?”林筱继续追问,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银行那边我们也问了,他们说只是通过法律途径催债,没有雇佣第三方催收公司。”宋瑾叹了口气,把资料放在桌上,“而且负责这个案子的催债专员,昨晚一直在银行加班,有同事可以作证,也排除了嫌疑。”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持续。林筱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目光在张海涛的人际关系网上来回扫视,突然停在了一个名字上:“赵伟是谁?资料里写他是张海涛公司的副总,也是他的大学同学。”
“赵伟,三十八岁,和张海涛是大学室友,毕业后一起创业,成立了宏图建筑公司。”宋瑾立刻翻出赵伟的资料,“去年公司出了安全事故后,有人举报赵伟挪用公司公款,金额大概有五十万。张海涛查了一下,发现举报是真的,但因为两人是老同学,没报警,只是让赵伟把钱还回来,还降了他的职位,从总经理降到了副总。赵伟心里可能一直有怨气。”
林筱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个赵伟有嫌疑。张海涛昨晚说去见客户,会不会见的就是赵伟?毕竟他们是老同学,又是同事,张海涛可能没防备。”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技术队的同事拿着一份检测报告走了进来:“林队,宋哥,死者指甲缝里的皮屑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和数据库里的一个人匹配上了。”
“是谁?”林筱和宋瑾同时站起身,异口同声地问道。
“叫刘峰,男,三十八岁,有盗窃前科,去年刚刑满释放,现在在市区边缘的一家汽修厂工作。”技术队的同事把报告递给他们,“我们查了他的档案,他以前因为盗窃汽车零件被判了五年,去年三月份才出来。”
林筱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着:“盗窃前科,现在在汽修厂工作,和汽车有关。张海涛是开车去的临江大桥,他的车现在还没找到,这个刘峰很可能有问题。”她看向宋瑾,“走,我们去汽修厂找刘峰。”
两人驱车赶往汽修厂,汽修厂在市区边缘的一个旧工业区里,院子里停满了待修的汽车,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院子角落里的一个铁皮房是办公室,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穿警服的林筱和宋瑾,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警察同志,有事吗?”
“我们找刘峰。”林筱亮出警官证,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中年男人指了指车间的方向:“在里面修一辆面包车呢,你们找他干嘛?他最近没犯事吧?我可是一直盯着他的。”
林筱和宋瑾走进车间,车间里回荡着扳手敲击金属的声音。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正蹲在一辆银色面包车旁边,手里拿着扳手拧着轮胎上的螺丝,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他身材中等,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刀疤,眼神警惕地看着两人:“你们是谁?找我干嘛?”
“刘峰?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宋瑾拿出警官证,递到刘峰面前。
刘峰的脸色变了变,放下扳手,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试图掩饰手上的机油:“我没犯事啊,自从去年出来,我一直安分守己在这修车,老板可以作证。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们没说你犯事,只是想找你了解点情况。”林筱走到刘峰面前,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黑色外套上,“你这件外套是什么时候买的?平时经常穿吗?”
刘峰下意识地拉了拉外套的领口,眼神有些闪躲:“去年冬天买的,一直穿到现在,干活方便。怎么了?这外套有问题?”
“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林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切入正题,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刘峰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不定:“昨晚……昨晚我在宿舍睡觉,没出去。我们宿舍有四个人,他们都可以作证,我一直没出门。”
“是吗?”宋瑾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到刘峰面前,照片上是死者指甲缝里皮屑的检测报告,“这是我们在死者张海涛指甲缝里提取到的皮屑,DNA比对结果和你的完全一致。你说你昨晚在宿舍睡觉,怎么会和张海涛有接触?”
刘峰看到照片上的报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宋瑾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跟我们回支队一趟,把事情说清楚,配合调查对你没坏处。”
刘峰低着头,沉默了几秒,声音带着颤抖:“我……我跟你们走,但我真的没杀他,我只是……只是和他发生了点争执。”
回到刑侦支队后,刘峰被带到了审讯室。审讯室里的灯光很亮,白色的墙壁反射着光,让人有些睁不开眼。林筱和宋瑾坐在审讯桌后,对面的刘峰低着头,双手放在桌上,指尖微微颤抖。
“说吧,昨晚你为什么会和张海涛见面?你们在哪里见的面?发生了什么事?”林筱率先开口,语气严肃,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刘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声音沙哑:“我……我儿子去年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手术费要几十万。我找遍了亲戚朋友,都没人愿意借钱给我,因为我以前有前科,他们都不信我。后来我听说张海涛很有钱,是个大老板,就想去求他借点钱。”
“你怎么认识张海涛的?”宋瑾追问道,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
“我不认识他,只是以前在电视上见过他,知道他是宏图建筑公司的老板,很有钱。”刘峰的声音更低了,“我找了他好几次,都没见到他。昨天下午,我在他公司楼下等他,看到他开车出来,就拦了他的车,求他借我点钱。他不耐烦地骂了我一顿,说我是劳改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还说我儿子的病是报应,让我别再缠着他。”
林筱皱了皱眉,张海涛的态度确实过分,难怪刘峰会和他发生争执:“然后呢?你跟着他了?”
“是……我当时很生气,也很绝望,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借我点钱。”刘峰的身体微微发抖,“我打了个车,一直跟着他的车,看着他上了高速,又下了高速,最后开到了临江大桥的停车场。他下车后,我就跟着他走到了桥墩下,又求他借钱。他不仅不借,还推了我一把,我气不过,就和他吵了起来,抓了他的胳膊,他也抓我的衣服,我们扭打在一起……”
“你抓伤他了?”宋瑾问道,目光盯着刘峰的手。
“是……我当时太激动了,可能不小心抓伤了他的脸。”刘峰点点头,“后来他说要报警,我害怕了,就赶紧跑了,打车回了汽修厂的宿舍。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我真的没杀他!”
林筱和宋瑾对视一眼,从刘峰的语气和表情来看,他不像是在说谎,但仅凭他的一面之词,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宋瑾拿出刘峰外套的照片:“我们在张海涛的西装上发现了一根黑色纤维,和你这件外套的纤维材质一致,你怎么解释?”
刘峰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套:“这……这可能是我们扭打的时候,我的外套纤维蹭到他身上的。我真的没杀他,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我们会核实你的口供。”林筱站起身,“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们不会冤枉你,但如果你有隐瞒,后果你自己清楚。”
离开审讯室后,林筱和宋瑾回到办公室。宋瑾打开电脑,调取刘峰昨晚的行踪记录:“根据监控,刘峰昨晚七点从汽修厂出发,坐公交到了张海涛公司楼下,八点左右看到张海涛开车出来,就打了个车跟着。九点十五分,张海涛的车开进临江大桥停车场,刘峰也跟着下了车,九点四十分左右,刘峰打车离开停车场,十点十五分回到汽修厂宿舍,之后一直没再出去过。宿舍的另外三个人也证实,刘峰十点半左右回到宿舍,之后一直在睡觉。”
“这么说,刘峰在九点四十分就离开了临江大桥,而张海涛的死亡时间是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他有不在场证明?”林筱皱起眉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那凶手到底是谁?刘峰说他离开时张海涛还好好的,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在现场?”
宋瑾拿出张海涛的通话记录,指着其中一条记录:“张海涛昨晚八点半给赵伟打了个电话,通话时间只有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