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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夜宴惊鸿 ...

  •   夜宴的灯火在酉时三刻次第亮起。

      苏挽棠站在东侧廊下,袖中银线香囊被掌心焐得发烫。

      她望着案几上摆成扇形的汤碗,酸笋鸭羹的香气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钻进鼻尖——这是她特意让小厨房留的火候,汤面只浮着一层薄油,边沿凝着细珠,正是“温”的分寸。

      “苏采女?”身后传来柳青萝的轻唤,“掌事嬷嬷说帝王席的布菜要再查一遍。”

      苏挽棠转身时脚步稳得像钉在青石板上,指尖却悄悄掐了掐掌心。

      她知道这是惯例,但今日不同——东侧虽非主位,却是帝王巡席必经之路。

      昨日那半张菜单上“松仁鹅油卷(温)”下的三道线,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在脑海里跳动。

      廊下突然掠过一阵穿堂风。

      苏挽棠垂眸整理汤盏,余光却瞥见道白影——是个着玄色侍卫服的男子,腰间缀着鎏金兽首腰牌,脚步沉稳得像丈量过每块砖缝。

      更奇的是他的眼神,扫过案几时不似普通侍卫的木讷,倒像在审视什么紧要奏疏,眉峰微挑的模样...她心头一震。

      《明后传》里写过,成祖微服查贪时总爱穿侍卫服,“目若观星,步如量矩”。

      苏挽棠喉间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银线香囊——那是原身生母留下的,针脚里藏着《唐宫记事》残页,此刻正隔着布料硌着她的掌纹。

      玄衣男子走到她案前时,脚步果然缓了。

      苏挽棠能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连汤碗里的涟漪都数得清。

      他的目光停在酸笋鸭羹上,指节在身侧微微蜷起——这个小动作,像极了昨日御花园里萧承煜翻手札时,见着“布菜需合时宜”那页的模样。

      “陛下喜清淡,此汤宜温不宜沸。”她声如蚊蚋,头垂得更低,连鬓角碎发都遮住了眼尾。

      廊下忽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苏挽棠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像春日融雪落在后颈,带着说不出的烫。

      玄衣男子的靴尖在青石板上碾了碾,半响才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哑得像浸过松烟墨。

      她捧着汤碗走向主桌时,手心里全是汗。

      可等汤盏稳稳落在案中央,连一滴汤汁都没晃出来——这是绣房三年练出的功夫,原身总被嫡姐罚跪时端茶,倒成了她此刻最趁手的本事。

      “苏采女好手段啊。”

      突然响起的女声像淬了冰碴,苏挽棠脊背一绷。

      她侧头望去,廊角朱漆柱后转出个穿湖蓝宫装的女子,鬓边攒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正是贵妃身边的安嫔。

      对方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空汤盏,又落在主桌那碗酸笋鸭羹上,唇角勾起半分冷笑,指尖绞着帕子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扯断金线。

      苏挽棠垂眸行福礼,余光却瞥见安嫔袖中露出半截明黄穗子——那是能随意出入御膳房的令牌。

      夜风掀起她的裙角,带起一阵沉水香,混着安嫔身上的龙涎香,在廊下搅成一团乱麻。

      主座方向传来丝竹声,帝王的笑声混着玉杯相碰的脆响飘过来。

      苏挽棠望着安嫔紧抿的唇线,忽然想起《唐宫记事》里写的:“后妃最怕的不是争宠,是有人在帝王心里种了根。”她摸了摸锁骨处的银线香囊,里面残页上“以时宜破局”几个字,此刻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安嫔的帕子终于在指节间裂了道细缝。

      她深深看了苏挽棠一眼,转身时步摇乱颤,珠串撞在柱上发出“叮”的一声,像极了某种碎裂的预兆。

      安嫔望着主桌那碗酸笋鸭羹,指节捏得泛白。

      湖蓝宫裙下的绣鞋在青砖上碾出半道浅痕——方才那采女竟敢在帝王巡席时主动搭话,连她这个跟了贵妃三年的老人都不敢在圣驾前随意开口!

      檐角铜铃又响,她猛地招手唤来身边绿梅,金护甲划过绿梅手背:“去,查方才那穿玄衣的侍卫是谁。”

      绿梅缩了缩脖子,见主子眼尾发红,连应“是”,提着裙角往偏殿跑。

      安嫔望着她背影,喉间溢出冷笑,帕子绞得金线直颤:“一个侯府庶女也配在陛下跟前露脸?

      待我查清楚那侍卫身份,看你还怎么狡辩。“她扫过帘后苏挽棠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贵妃娘娘最恨的就是这种会钻空子的,等明儿个在御花园遇见,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那边小福子猫着腰蹭到廊柱边,圆脸上还沾着点桂花糕屑。

      他偷眼瞧了瞧主座方向,见皇帝正与丞相碰杯,才敢凑到苏挽棠耳边:“苏采女,方才那位......”他故意拖长尾音,见苏挽棠睫毛轻颤,才快速补了句,“是您猜的那样。”话音未落便像只溜了食的小耗子,顺着廊下阴影窜走了。

      苏挽棠握汤盏的手微微发紧,指节泛白。

      她望着小福子消失的方向,喉间泛起一丝腥甜——原身生母留下的银线香囊在锁骨处发烫,《唐宫记事》残页上“帝王微服,最忌身份被识破”的字迹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可方才那句“陛下喜清淡”,她分明听见玄衣男子靴底碾过青砖的停顿,听见他呼吸间混着沉水香的低“嗯”,那是只有上位者才有的底气。

      “苏采女,最后一道樱桃酪。”掌事嬷嬷的催促声惊得她回神。

      苏挽棠低头看案上白玉盅,樱桃的甜香裹着杏仁露的清苦漫上来——这是帝王席的最后一道甜羹,温度要“凉而不冰”,她昨日特意在御膳房守了半个时辰,盯着嬷嬷将盅子浸在冰盆里数到三百下。

      她捧起玉盅时,手腕稳得像铸了铅。

      经过安嫔身边时,对方身上的龙涎香熏得她鼻尖发酸,却听见那女人咬着牙冷笑:“夜里风凉,苏采女可要当心着些。”苏挽棠垂眸福身,余光瞥见安嫔袖中明黄令牌闪了闪——那是御膳房的通行令,能随意调换膳食。

      她心头一跳,突然想起方才酸笋鸭羹的汤面:方才布菜时,汤沿凝着的细珠还在,可安嫔经过时,那汤盏边沿似有半道水痕......

      主座传来丝竹转调的脆响。

      萧承煜放下酒盏,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席间。

      当掠过东侧廊下时,他指尖在案几上轻叩——那个穿月白宫装的采女正捧着玉盅往主桌走,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步速不快不慢,玉盅里的樱桃酪纹丝未晃,倒比那些精心妆扮的妃嫔多了几分从容。

      苏挽棠将樱桃酪摆在案前时,余光瞥见帝王玄色袖口。

      他指节修长,腕间戴着枚墨玉扳指,与昨日御花园翻手札时露出的那枚分毫不差。

      她垂眸退后半步,听见头顶传来低笑:“这酪凉得正好。”

      话音未落,丝竹声陡然拔高。

      苏挽棠借退席的动作隐入帘后,耳中还响着帝王那声笑——清润里带着点沙哑,像浸过松烟墨的玉笛。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银线香囊贴在胸口,残页上“以时宜破局”的字迹仿佛在灼烧皮肤。

      安嫔方才的威胁还在耳边盘旋,可此刻她望着主座上那个执酒盏的身影,忽然想起《明后传》里写成祖的话:“帝心似秤,最惜识趣之人。”

      夜宴将散时,萧承煜起身巡席。

      经过东侧廊下时,他脚步微顿,目光扫过空了的汤盏和玉盅,嘴角勾出半分笑意。

      小福子捧着披风跟在身后,见皇帝望着那帘角发怔,忙赔笑道:“陛下可是觉得这布菜的采女......”

      “有意思。”萧承煜截断他的话,接过披风搭在臂弯里。

      夜风掀起帘角,他瞥见帘后月白裙角一闪,像片落在春溪里的梨瓣。

      安嫔回宫时,鬓边攒珠步摇撞得生疼。

      她踢开脚边的炭盆,火星噼啪溅在锦被上,烧出几个焦洞。

      绿梅端着参汤进来,被她劈手打翻:“查到了吗?”

      “回娘娘,那侍卫是......”绿梅缩在门边,“是御前一等侍卫陈越。”

      安嫔猛地站起身,鎏金护甲划破了绿梅的脸。

      陈越?

      那是皇帝最信任的暗卫统领,素日只在御书房当值!

      她踉跄着扶住妆台,镜中映出她扭曲的脸——原来那采女早看出那是陛下,才敢在巡席时说话!

      “去传李嬷嬷。”安嫔扯下步摇摔在地上,珠串迸得满地都是,“明儿个卯时三刻,让她来偏殿见我。”

      窗外更漏敲过三更,苏挽棠坐在檐下石凳上。

      银线香囊被她握得温热,残页上“帝心难测,唯智可恃”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她望着宫墙那边忽明忽暗的灯火,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声音混着夜风钻进耳中,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某种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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