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二章:密旨初临 ...

  •   绣房里的绷子还搭着半幅并蒂莲,金线在阳光下泛着软润的光。

      苏挽棠刚将最后几针收进绷边,就听见廊下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混着刺耳的尖嗓——“苏采女接旨——”

      王德全的明黄缎子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红泥印子在日头下泛着暗金,像块烧红的炭。

      绣房里的针脚声陡然静了,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扎过来。

      苏挽棠指尖在绷子上顿了顿,腕间护腕的棱角硌得生疼——这是李嬷嬷昨日塞给她的,说是前朝老银匠打的,“能挡些阴私”。

      她起身时,绣鞋碾过地上的线头,发出细碎的响。

      王德全斜眼瞥她,嘴角撇出半分不屑,可当目光扫过她腰间那枚褪色的玉佩时,又迅速垂了下去。

      苏挽棠知道,那是原身生母留下的,刻着“棠”字,早被嫡母嫌寒酸,如今倒成了她“无依无靠”的活招牌。

      “苏采女好福气。”王德全甩了甩拂尘,明黄缎子下的密旨终于显了形,“偏殿听旨,单独。”最后两字咬得极重,绣房里的倒抽气声此起彼伏。

      柳青萝的茶盏“当啷”落地,滚到苏挽棠脚边,青瓷碎片映着她煞白的脸。

      苏挽棠弯腰拾起碎片,指腹擦过锋利的茬口,疼意顺着神经窜上来——正好压下翻涌的心悸。

      她抬头时,眼底只剩温驯的笑:“有劳公公带路。”转身对柳青萝低声道:“若我未归,莫碰案头那本《织锦谱》。”

      偏殿的门在身后吱呀合上。

      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苏挽棠垂眸盯着青砖缝里的苔痕,听见龙纹地砖上响起靴底碾过的轻响。

      抬眼时,皇帝正倚着案几,玄色常服未束玉带,发间只插了根羊脂玉簪,倒像哪家读书的公子。

      可那双眼却像淬了冰的刀,扫过来时,苏挽棠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知道朕为何召你?”萧承煜指尖叩了叩案上的密旨,声音像浸了水的弦,“前日内务府审赵成,他说毒汤是崔尚宫指使。崔尚宫是贵妃的人,贵妃的哥哥是兵部侍郎。”他忽然笑了,“可你昨日在绣房说,‘乌头入汤,火候不足时汤面浮金箔似的油星’——《唐宫食单》里的话,对么?”

      苏挽棠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昨夜翻来覆去看的《唐宫食单》残页,墨痕被指尖磨得发毛。

      原来从她指出汤里有毒那刻起,就被这双眼睛盯上了。

      “奴只是...从前跟着老嬷嬷学过几日厨艺。”她声音发颤,却故意让尾音轻得像飘絮。

      萧承煜没接话,从袖中抽出张纸条拍在案上。

      苏挽棠凑近一看,是行秀劲的小楷:“陛下喜清淡,此汤宜温不宜沸。”正是夜宴那日,她见皇帝对着参汤皱眉,鬼使神差说的半句话。

      墨迹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苦香。

      “那日你站在廊下,离朕的案桌有三丈远。”萧承煜的指节抵着下颌,“既知朕不喜参汤,为何不直接献茶?偏要等朕皱了眉,才说这么半句?”

      苏挽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穿越前在图书馆看的《大昭起居注》,里面记着这位帝王最恨“工于心计”的女人。

      可若说“无心”,又怎解释他今日的召见?

      “奴不敢越矩。”她跪了下去,额头几乎要碰到地砖,“只是见汤雾熏了陛下的墨卷,想着温汤凉得慢些...”

      殿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檐角铜铃叮当。

      萧承煜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忽然弯腰拾起她鬓边垂落的一缕发。

      发丝扫过手背的触感让苏挽棠浑身一僵,却听他低笑:“你这胆子...倒比那些捧着金壶玉盏来献茶的,小得多。”

      他转身走向窗前,玄色衣摆扫过她的绣鞋。

      苏挽棠抬头时,正看见他望着殿外的紫藤架,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他侧脸上,将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淡疤照得清晰——她在《帝纪》里读过,这是他幼年随先皇狩猎时,被刺客划伤的。

      “朕见过太多人...”萧承煜的声音忽然低了,像一片云飘在风里,“争宠献媚。”

      殿外传来小福子的声音:“陛下,太医院院正求见。”萧承煜的手指在窗棂上敲了两下,苏挽棠立刻低头退到门边。

      她接过王德全递来的密旨时,触到他掌心的汗——原来这老太监方才也在发抖。

      回绣房的路上,密旨被她攥得发皱。

      月光从云后钻出来时,她摸出袖中那张纸条,“宜温不宜沸”五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忽然明白,皇帝要的从来不是“献媚”,而是...

      “苏采女?”柳青萝的声音从转角传来,提着灯笼的手在发抖,“你可算回来了!方才李嬷嬷来说,贵妃殿里的琉璃灯灭了一盏...”

      苏挽棠望着远处贵妃殿方向翻涌的黑云,将纸条轻轻塞进袖底。

      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腕间的老银护腕,在夜色里泛着钝钝的光。

      偏殿的檀香在烛火里打了个旋儿,萧承煜的话音裹着松烟墨的苦香漫过来。

      苏挽棠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原以为今日只是帝王对毒汤案的试探,却不想他竟抛出这等紧要的饵。

      “替陛下看掖庭风云?”她喉间发涩,抬眼时正撞进那双淬冰的眸。

      《帝纪》里写他“目若寒星,见之忘言”,此刻倒真应了——他望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玉,带着审视的热意,又藏着三分试探的冷。

      萧承煜指尖叩了叩窗棂,紫藤花影在他肩头摇晃:“你那日在绣房说崔尚宫的乌头汤火候不足,说的是汤,看的却是人。”他忽然笑了,眉骨下那道淡疤跟着扬起,“崔尚宫替贵妃管着六宫用度,她的手伸到御膳房,贵妃的手就能伸到朕的碗里。”

      苏挽棠后颈泛起凉意。

      原来从她指出汤中浮油星那刻起,帝王的算盘就已拨响——她不过是说了句《唐宫食单》里的旧话,却被他当成了拆解后宫脉络的楔子。

      “奴愚钝。”她缓缓跪下去,额前碎发扫过青砖,“陛下要的眼,得是能分清忠奸的眼。奴才入掖庭月余,连各宫主子的脂粉味都认不全,贸然应下,怕是要误了陛下的事。”

      殿外的铜铃忽然叮铃作响。

      萧承煜垂眸看她,玄色衣摆扫过她的绣鞋:“三日。”他说,“三日后你若应,朕给你调令;若不应——”他顿了顿,“朕便当今日这席话,是朕醉后胡言。”

      王德全不知何时缩到了殿角,此刻突然抖着嗓子唱喏:“密旨到——”明黄缎子在烛火下泛着暖光,苏挽棠接旨时触到他掌心的汗,像沾了块温湿的帕子。

      老太监的目光扫过她腰间褪色的玉佩,又迅速移开——这老滑头,到底是怕她真成了皇帝的眼。

      “苏采女慢走。”小福子的声音从殿门处飘来。

      少年太监挤眉弄眼地往她袖中塞了块凉丝丝的物什,又飞快退到廊下,月光里只看得见他翘起的发尾,“这是陛下赏的玉牌,以后去御书房不用通传。”

      苏挽棠捏着玉牌退到殿外,夜风吹得她鬓角发乱。

      玉牌上刻着“承”字,是帝王的私印,触手生温——看来萧承煜早有准备,哪里是“醉后胡言”?

      她望着偏殿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嘴角终于扬起半分笑:帝王要的“不求而得”,她今日算是摸到了门道。

      回绣房的路比来时更静。

      路过御花园时,她听见假山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躲在海棠树后望去,却是个穿青衫的小宫女正往石缝里塞什么。

      待那身影消失,她拾了块石子掷过去,“咔嗒”一声,露出半枚碎玉——是贵妃殿里的样式。

      “苏采女!”柳青萝的灯笼从转角处撞过来,映得她眼眶通红,“可算找到你了!李嬷嬷说贵妃殿的琉璃灯灭了一盏,掌事姑姑正带人查呢,偏巧你又不在——”

      苏挽棠按住她发抖的手,袖中玉牌硌得手腕生疼:“慌什么?”她望着远处贵妃殿方向明灭的灯火,“琉璃灯灭了,不过是油尽了。”可那半枚碎玉在她掌心发烫——油尽灯灭是常理,可有人往灯油里掺了水,那便是人祸了。

      绣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嬷嬷正坐在案前补绣,见她进来,老花镜滑到鼻尖:“可算回来了。”她指了指案头那本《织锦谱》,“方才张尚宫派人来问,说三日后掖庭要办新晋采女诗会,皇帝亲赐笔墨纸砚。”

      苏挽棠的手指在《织锦谱》封皮上顿住。

      诗会?

      她想起方才假山后的碎玉,想起偏殿里皇帝说的“掖庭风云”,又想起袖中那块刻着“承”字的玉牌。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谱子上投下一片银霜,恍若铺好的诗笺。

      三日后的诗会...她摸出袖底那张“宜温不宜沸”的纸条,与玉牌并排放在案上。

      窗外的紫藤花被风吹落,飘进窗来,落在两张纸间——这一局,她原以为是帝王执子,此刻才明白,从她指出汤中浮油星那日起,棋盘上的棋子,早就在她手里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