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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沙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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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夜自打十岁筑基成功后,便彻底告别了被师父温如故“棍棒教育”的苦日子。一方面是温如故不知何故,性子陡然从烈火烹油转为了温吞慢炖,讲究起“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做派;另一方面,也是孟夜自己争气,筑基之后,以往那些晦涩难懂的功法口诀如同云开见月,豁然贯通,再也无需师父耳提面命。
然而,筑基也成了他修为的顶点,此后十数年,寸功未进,停滞不前。温如故将他送到这桑拓城后,除了偶尔飞书传来几瓶丹药、几卷口诀,便不再像过去那般紧盯着他的修行。城主因仰慕温家威名,待他这位“温如故高徒”更是视如己出,呵护备至。这日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大抵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终于降下了“报应”。
一场堪称“惨烈”的男子单打结束后,孟夜瘫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他费力撑开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望着眼前那抹白影,含糊不清地控诉:“呜……你这……怎么说打就打,还有没有点前辈风范了?”
那名为白垢的白狗人立而起,惬意地活动了一下脖颈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酣畅淋漓:“啧,好久没活动得这么痛快了。没想到你小子看着弱不禁风,还挺扛揍!老温当年收你为徒,该不会是看中了你这沙包体质吧?”
孟夜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呸”地一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气得声音发颤:“你、你这老……老家伙!到底何方神圣?”
白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震得周围雾气翻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垢是也!”话音未落,周身白雾倏然弥漫,烟云缭绕间,那高大身影急速收缩,眨眼又变回了那只人畜无害的小白狗模样。
孟夜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疼痛,脱口而出:“你、你还真是狗啊?!”
白垢从鼻子里哼出一股白气,狗脸上满是鄙夷:“你个连老鼠洞都钻的小子,有什么资格震惊本大爷?少废话,你来这鬼地方干嘛?老温是怎么看家的,让你溜达到这儿来了?”
孟夜有样学样,也试图哼出一股霸气,却只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你以为我想来这鬼地方?我是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才掉进来的!跟我师父也失散了。”
白垢闻言,狗爪随意一挥,身旁那具不知名的巨大骸骨上瞬间留下几道深刻的爪痕,碎石簌簌落下:“哦?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报上名来!看在和老温往日的交情上,本大爷替你打发了。”
孟夜只觉得脖颈上挂着的血花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不知是被那随意一爪的威力所惊,还是被白垢这看似随意却霸气侧漏的口气惊到。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温家当代大宗主,温——容——瑾。”
名字出口的瞬间,周遭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只见白垢动作一僵,极其自然地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孟夜,尾巴摇了摇,语气瞬间变得云淡风轻:“咳咳……那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子你好走不送。看在老温的面子上,你若不幸罹难,本大爷会替你收尸的。正好,我也许久未见温如故了,怪……想念的。”
孟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您刚才不是说,要替我做主吗?”
白垢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小娃娃,有些事,外人能做主;但有些事,特别是别人的家事,尤其是温家的家事,谁掺和谁倒霉。早年……老夫已吃过一次大亏,发过毒誓,此生绝不再干涉温家内务。”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的劝告,“小鬼,听我一句劝,实在不行,让你师父回去磕个头、认个错,天大的事,温容瑾那小子……或许也能网开一面。”
“白垢先生,”孟夜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忍着痛追问,“您似乎……对温家极为熟悉?”
白垢蹲坐下来,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着地面,抬起小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竟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追忆与疮痍:“熟悉?何止是熟悉……我曾是温家学苑的外姓弟子,在那里进修过三年。”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说起来,若是没有后来那些变故,你师父温如故,本该是这一代铁板钉钉的家主。那时在学苑,我与他天天争强斗胜,谁也不服谁。温老家主……就是温容瑾和温如故的父亲,总说我与阿如性子是两个极端,他嫌阿如过于刚烈,行事莽撞不留余地;又嫌我心思过重,算计太深。老人家常说,若我二人性子能中和一下,倒是个完美的继承人。”
他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这话虽不中听,但当时我们都明白,老家主心中属意的继承人,始终是阿如。他希望我能成为阿如的臂助,辅佐他坐稳家主之位。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白垢的声音陡然变得悠远,“一切变故,都始于那场上元灯节。自那夜阿如在舞狮大会上结识了那个叫‘秋怀’的家伙之后,温老家主为他精心规划的那条康庄大道,便算是彻底断了根基,走上了一条谁也预料不到的岔路。”
秋怀。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孟夜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这已是他不知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了。梦生前辈因他夺取五宝、强闯温家禁地;上官姑娘提及此人时,亦是神色复杂;连那眼高于顶的温涧北,言语间对此人也透着深深的忌惮……没想到,他竟然还与自己的师父是旧相识!可为何,师父从未对他提起过只言片语?
一股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探寻欲涌上心头,孟夜忍不住脱口问道:“他……秋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垢缓缓转过身,那双黑豆般的眼睛直视着孟夜,里面仿佛盛满了岁月风霜刻下的累累伤痕与无尽感慨,他沉默片刻,才用一种混合着复杂情绪的语气,缓缓说道:
“他啊……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妄人’。一个妄想以蜉蝣之身撼动巨树,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为这污浊尘世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天大道的……狂徒与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