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原住民奋斗吧》笺光醉影

14、失控

　　“希望阁下们专注于手中课题。”诺拉教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喧嚣池水的冷铁，瞬间压下了观测厅内大部分的嘈杂，“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和朋友讨论上。”

　　议论声减弱，却仍有窃窃私语。

　　“那索锡用莱安占卜。”埃尔西说道。

　　“今天的莱安感觉很可靠，我有成功的预感。”

　　“当然！”火精灵蹦跳着在水晶球表面烙下脚印，“如果一次不成，我可以去请教风精灵。她们最擅长引导灵视了！一切包在我身上！”

　　“那来试试看。”索锡的应答被小小惊呼声打断，她突然想到被莱安泄愤的地图。

　　眼角的余光瞥见诺拉教授的袍角正在不远处移动，似乎正朝这个方向巡视而来。

　　“埃尔，”她压低声音，“地图。”

　　比埃尔西反应更快的，是那个安静悬浮在他肩侧的小小身影——大地精灵。他甚至没有等待指令，便捧起埃尔西桌面上那张完好无损的羊皮纸地图，滑至索锡面前。

　　“安分点。”埃尔西指尖随意地捏住精灵，恰好将小精灵拢在指间。对方温顺地垂下头颅，周身流转的微光稍稍黯淡，表示顺从。

　　埃尔西另一只手已抽出备用的羊皮纸，指尖划过，一个简易的复制法阵微光一闪，将原地图上的所有信息完美拓印。他将复制品递给索锡的火精灵莱安。

　　“谢谢。”索锡接过地图，低声道。不过这节课我多半也只是走个过场。她心里默想着，对于探寻埃尔西近期的反常，她并无十足把握。她将水晶球置于桌子中上部，把羊皮纸地图在球下铺开，接着从腰间的香料囊中取出几缕干燥的火绒草，又捻起一小撮魔法石粉末，均匀地洒在地图特定的方位上。

　　笔尖触及羊皮纸开始绘制引导符文。瞬间，火绒草的暖香与魔法石粉末激活时迸发的、类似雨后的清新气息交织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莱安。”

　　火精灵应声而动，不再是嬉闹的模样。它跃至水晶球上方，身形陡然拉长，化作一道温暖而跃动的橙红光弧，迅速延展成一个完美的半球形结界，将索锡与她的一方天地温柔地笼罩其中。光晕稳定而明亮，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声响和视线，结界内只余下水晶球开始泛起的朦胧微光和香料燃烧的嘶嘶声。

　　结界很完美。埃尔西捏着掌心的精灵，目光却并未投向索锡的结界，而是若有所思地扫视周边。他静候着。按照经验，这类占卜大约需要半小时。当结界消散时，距离课程结束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他完全可以告诉不知情的索锡自己也失败了。

　　时间在结界内外以不同的流速感知着。当那橙红的光晕缓缓消散，露出其中索锡微微蹙眉的身影时，莱安哧溜一下从尚有余温的水晶球顶端滑下，有些局促地站在索锡摊开的掌心，火焰形态的身体微微摇曳，似乎消耗不小，继而它化作一小团暖光，钻入她浓密的金发深处，藏匿起来。

　　“成功了吗？”埃尔西稍稍松开指尖的钳制，出声询问。他肩头的大地精灵亦微微抬头，静静地望向索锡。

　　“我不太确定，我……”她最初的占卜目标确实是埃尔西近日反常举止的缘由——这个速来冷淡、事事无所谓姿态的孩子，最近变得活跃了不少，话语也多了些，甚至偶尔会流露出近乎……焦虑的情绪。这太不寻常了。

　　然而水晶球映出的画面却支离破碎：她看到埃尔□□自伫立在魔塔西翼那片荒废的蔷薇园，那是他往日就喜欢的位置，月光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半明半暗。他沉默地凝视着远处廊道——自己正与预言系的欧尔佳交谈，黑发少女似乎有些激动地比划着什么，而索锡自己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当欧尔佳最终离去后，埃尔西从阴影中走出，走向似乎正准备离开廊道的索锡，他的唇瓣微启，似乎想要说什么——画面于此戛然而止。

　　索锡还在思索该如何组织语言描述这个暧昧不清的片段时。那只一直被埃尔西捏在指间的大地精灵突然周身光芒一涨，迅捷地挣脱了那并不严厉的桎梏，飘到索锡面前，一只由微光构成的小手几乎要触碰到索锡的嘴唇，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看来，是不便为外人道的景象。”埃尔西不再追问，而是伸手取过索锡面前那张使用过的羊皮纸地图，拿起自己的羽毛笔，在地图边缘的空白处，流畅地写下几个复杂的精灵文符记。

　　然而，静默无声。预期的魔法灵光并未亮起，符记如同普通的墨迹般吸附在纸面上，未产生任何反应。

　　几乎同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崩裂声在索锡的耳畔萦绕不去。同样听着这声响的莱安疑惑地从索锡的发间冒出头，绕着那张地图快速飞了两圈，又歪着“脑袋”看了看悬浮在一旁依旧“注视”着索锡的大地精灵，最后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飞到索锡眼前，张开小小的“嘴”，吐出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却流光溢彩、内部仿佛封存着一缕跃动火焰的精灵宝石，示意她转交给埃尔西。

　　当那枚温热的宝石落入埃尔西微凉的掌心时，火精灵如释重负般倏然飞远，溜向教室另一侧几位学徒刚刚亮起召唤微光的法阵。

　　“连大地精灵也不易复原吗？”索锡轻叹一声，为自己也为对方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亲和度不高的缘故吧，毕竟才相识片刻。”她试图驱散心中那抹的不安，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她看到的不止蔷薇园的那一段，还有其他让她心有余悸的画面。

　　她突然庆幸埃尔西召唤的是大地精灵。

　　且不说大地之精灵王素来以孤高缄默闻名于世，史册中与之缔结契约者屈指可数，其中的人类更是未有耳闻。相较之下，火之精灵王对人类堪称和善，其宫殿至今矗立在熔岩湖畔，据说是曾经与某位人类英雄签订契约后留下的居所。

　　水之精灵王脾气虽古怪莫测，却与深海一族缔结了血契，而该族当代女王的躯壳恰巧承自某位被卷入深海奇迹生还的人类少女，四舍五入也算能接受人类；风之精灵王更曾与第二纪元的圣法师共谱传奇，其自由不羁的咏叹调至今回荡在康纳德共和国的童谣与风铃声中——

　　唯有大地之精灵王，传说中正是他将精灵界的背叛者推入无底深渊，从而引发了物质界持续三百年的恐怖魔潮之灾。他对人类的厌恶与不信任，早已深植于血脉的记忆里。

　　“小家伙倒是钟意你。”诺拉教授的声音突然在近旁响起。她是什么时候走近的，两人都未察觉。教授伸出戴着银色指环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悬浮在埃尔西肩头的大地精灵。精灵被她戳得在空气中滚了三圈，周身光华乱颤，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似乎有些晕眩，却并没有露出恼怒或畏惧的神色。

　　诺拉教授那如同波浪般的深栗色鬈发间，数只形态各异、仅有指节大小的元素精灵好奇地探出头来，打量着下方的两个学徒和精灵。其中一只巴掌大小、肤色如同珍珠母贝、发间缠绕着新鲜藤蔓的小小精灵，正抱着一块星形饼干懒洋洋地啃食着。

　　“能被大地精灵主动现身回应，远比一次简单的占卜结果来得珍贵。”诺拉教授的目光落在埃尔西身上，看起来对埃尔西的课程表现非常满意，“它们通常更愿意与岩石、古树和深埋地脉的晶石交流，而非躁动不安的短生种。”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桌上失效的精灵文符记和埃尔西手中那枚精灵宝石，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这份青睐能维持多久，就……”

　　话音未落，教室前方猛地炸开一片混乱的喧哗与元素失控的尖啸！

　　只见尤里·帕利——那位以层出不穷的出格实验而“闻名”全院的召唤天才——正头下脚上地倒悬在半空中，像个失控的陀螺般高速旋转。他的契约水精灵“水滴”显然陷入了某种狂暴状态，不再是往常那汪清澈活泼的水团，而是化作无数道凌厉旋转的晶莹水刃，将尤里用来充当盾牌的一本厚皮《元素编年史》切割得七零八落，纸页混合着冰屑漫天纷飞。

　　“劳伦斯！左边！救一下克莱门特！”一个沉稳的声音喝道，是奥斯卡·安。

　　另一边的火焰法师劳伦斯，她正挥动一条由压缩火焰构成的炽热长鞭，卷住一位被狂暴水流卷入空中、快要窒息溺水的同伴，将他拉出危险区域。

　　“哈？克莱门特那家伙还在睡？”看来这位不甚简单的学徒也引发了不小的震撼。

　　而罪魁祸首尤里本人也连声感叹道，并在缠绕周身的、越来越紧的晶莹水索中，艰难地对着诺拉教授的方向挤眉弄眼——更准确地说，他的目光急切地瞟向她发间那只正在啃饼干的大地精灵，然后又拼命示意自己失控的水精灵，脸上混合着惊恐、冤枉和一种极度好奇的狂热。

　　“尤里·帕利！”诺拉教授的呵斥声如同平地惊雷，盖过了混乱的噪音。她发间胆小的精灵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冤枉啊教授！”少年双手被水索束缚，只能努力做出合十祈求的姿态，他的水精灵“水滴”趁机分化出一只不断蹦跶、散发着刺骨寒气的青蛙，精准地塞进他因叫喊而大张的嘴里，“我真不知他今日发的什么疯！我起誓！”他口齿不清地辩解，被冰青蛙冻得直哆嗦，手指胡乱指向仍在暴怒施法的水精灵。

　　那水精灵此刻正满脸怒容地操控着水流，进行无差别攻击。

　　而索锡的火精灵莱安，竟被这混乱场面吸引，凑了上去。它双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只暴怒的、穿着滑稽礼服的水精灵。

　　埃尔西第一次在莱安那单纯跃动的火焰形态上，看到了如此不符合其心性的表情——它夸张地挑起并不存在的眉毛，嘴角咧开一个充满嘲弄意味的弧度，继而对着那些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正在努力支撑防护罩或试图反击的学员们，做出了一系列极其不雅的鬼脸。

　　“尤里这次要倒大霉了。”索锡兴高采烈地用手肘碰了碰埃尔西，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她可没忘记上次被这人用一串裹着亮晶晶糖霜的魔法蜘蛛（味道居然还不错）骗去协助他召唤地狱三头犬的惨痛经历——若非值班的导师及时赶到，他们俩恐怕要在魔塔的尖顶和下水道里被追得上天入地，即便侥幸保住小命，也得在充斥消毒水味道的医务室里躺足月余。

　　“看起来确是如此。”埃尔西的回应冷静得多。他对尤里的辩白毫不信任。

　　在他看来，强行献祭低阶精灵以尝试沟通更高层次元素存在甚至残留意识的危险把戏，对这实验狂人而言并非不可能。而此次，尤里选择窥探的对象，恐怕是那位传闻早已消散的水之精灵王的残留印记——这足以解释为何他的契约精灵会陷入如此深度的污染性狂暴。

　　“没有魔法阵痕迹证明是我所为！”尤里挣扎着喊叫，显然极不愿被诺拉教授坐实伤害甚至污染精灵的罪名。他的待完成课题与检讨书早已堆积如山，多到让他对那块上个月从废弃观测塔偶然获得的、刻满未知符文的奇异石碑的研究被迫搁置了整整一个多月。他绝不能因此事再添一笔重压！

　　“伊莱恩（伊莱恩·劳伦斯），他们发过誓不会再替我打掩护了！这次真的不是我干的！”他绝望地补充道，试图寻找证人。

　　整间教室已自发分成三大阵营：尤里引发的暴风水域里漂浮着教科书残页、碎裂的仪器零件以及哀嚎挣扎的学徒；“观景团”则聚集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正操纵着留影石多角度拍摄这“珍贵”的混乱场面，其中以新闻社的克莱斯特占据了最佳机位，脸上洋溢着兴奋；而学霸区的诸位，以几位高阶法师学徒为首，则面无表情地联手层层加固防护结界，力求不受波及。

　　当一声带着明显颤音、几乎被喧嚣淹没的呼喊——“埃尔西”——穿透混乱时，埃尔西和索锡二人几乎同时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欧尔佳·哈古迪的身影被巨大的十二宫雕像遮挡了大半，但她翻飞的黑色发丝眉宇间浮现一道暗色。

　　埃尔西默念了一遍这个女孩的名字。肩头的大地精灵似乎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原本平稳流转的微光再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他顺着埃尔西的目光望去，眸子定格在欧尔佳身上。

　　忽然，精灵周身光华剧烈闪烁起来！他猛地扯动埃尔西的衣领，力量之大出乎意料，急切地指引他望向欧尔佳身边——那只原本应环绕她飞舞、提供保护的契约风精灵“西尔芙”，此刻正明灭不定，光芒急剧黯淡！其周身为隔绝干扰而撑起的微小结界，在尤里水精灵引发的元素乱流撕扯下，正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那只风精灵的形态正在变得稀薄透明，仿佛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抽取！

　　“如果你的实验涉及任何违规操作——”诺拉教授的警告再次被尤里呛水的剧烈咳嗽和挣扎声打断。教授显然也注意到了欧尔佳情况的异常，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尤里·帕利！我保证你会在地底禁闭室度过一段‘无比充实’的时光！沙菲克助教！”

　　年轻的沙菲克助教立刻应声，与诺拉教授同时动作，一位迅速扑向尤里的座位，开始翻检他散落的稿纸、背包里的每一件物品，寻找任何可疑的魔法道具或仪式残留。一位施加保护魔法直到稳定欧尔佳的状态。

　　“尤里·帕利！立刻强制遣返你的精灵！立刻！”诺拉的命令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迫，她手中已然凝聚起一团危险的银色光芒。

　　“不！教授！这真的与我无关！是它自己突然失控！我也不明白它怎么了！”尤里的脸颊已被几道凌厉的水刃划出细痕，渗出血珠。一个硕大的、翻滚着冰刺的水球砸在他面前那个摇摇欲坠的小型个人防护罩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他一边吐着冰水一边大声喊冤。

　　“诸神在上！你这恩将仇报的精灵！我喂了你那么多高品质的月露！”

　　公共元素池的能量正在被疯狂抽取，教室四角镶嵌的元素石发出过载的嗡鸣，光芒急剧闪烁。但这股力量仍不足以维持欧尔佳周身那迅速崩坏、已被染上一丝不祥暗蓝色的结界。

　　少女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血色，她的风精灵西尔芙在狂暴的元素乱流中身影愈发淡薄，哀鸣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连核心契约符印都可能被撕裂！

　　诺拉教授不再犹豫。她的身影一闪，已瞬移至欧尔佳身旁。同时，她发间栖息的所有精灵——包括那只啃饼干的大地精灵——化作数道凌厉无匹的银白光刃，斩断了观测厅内所有临时缔结的召唤契约纽带。

　　刹那间，所有被学徒们召唤而来的精灵、元素生物、甚至一些小型魔宠，顷刻消散，回归它们各自的界域。只余下香料燃烧后的青烟袅袅上升，以及一片狼藉的、被水浸透的寂静。失控的水精灵在一声不甘的尖啸后噗地一声消失，留下满地水渍和冰渣。

　　尤里“啪叽”一声摔在湿冷的地板上，呛咳不止，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他立刻抬起头，真切地感受到了诺拉教授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怒火，连忙迭声道歉。

　　“尤里·帕利——”教授的怒喝震得她发间某只假装睡觉的精灵差点摔落。

　　“其他人，立刻离开！沙菲克助教，带欧尔佳去医务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