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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灰灰人 ...


  •   “咳咳咳咳咳——”

      大团大团的空气进入,他贪婪地呼吸。

      董昊感觉自己已经在撑破气管的极限了,可他管不了那么多,只顾着呼吸。

      张祎宁的眼泪挂在眼睑,她眨了眨眼,想看清眼前的是个什么东西,泪珠就掉了下来。

      是人,是个人。

      来人戴了顶灰帽,穿着件灰色卫衣,不,应该说从头到脚都是灰的,灰卫裤、灰鞋,连灰帽下露出的鬓角也是灰的,灰发。

      这个灰灰人像是从天而降,手放在老鬼的肩上,往后一扯,就还给了董昊呼吸的权力。

      “大爷,冒昧问一句,您今年贵庚?看着像五十多,但这力气怎么就七十了?还是您是饿死鬼上路?这也太可怜了……”灰灰人只用一只手就钳住了老鬼的双腕。

      老鬼疯狂转头朝灰灰人发出含混不清的怒吼与咒骂,但他双手被扣,双腿……按他所说,是断了。

      张祎宁眼看着灰灰人朝其中一只腿用力踩下,“咦——”她皱起双眉,看着就很疼。果然,老鬼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呼,如果他不是鬼的话,估计这一条巷子的人家都会探出头来看。

      灰灰人笑道:“瞧!您这腿不是好着呢嘛,没断,抢别人腿干嘛?”

      老鬼恶狠狠地大喊:“把你的腿给我!你的!你的!”

      “听不懂人话。”

      灰灰人丧失了兴趣,目光和已经恢复过来的董昊相接,“小鬼过来,收了他。”

      董昊以手撑地,艰难地起身,他咳得太用力了,现在整个胸腔和肺腑只要一扯就疼。他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从张祎宁的手上接过符,在老鬼的面前停住。

      老鬼的双手缚在身后,双膝跪地,对着董昊发出如山林野兽般的嘶吼。董昊紧握符纸的手靠近一寸,他的头就向后退一寸,盛怒的火焰变成了恐惧的哀鸣。

      直到退无可退,董昊的手兀地停住。

      “下不了手?小屁孩,哥哥要下班了,还有两分钟,两分钟一到我就放手走人。”

      张祎宁下意识看了眼腕表,还有两分钟到八点。

      灰灰人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到点他也许真会不管死活地放手走人。

      张祎宁听见了董昊“临死”前那声挤出来的“刘爷爷”,老鬼是董昊认识的人,要亲手送走认识的人确实很残忍,但不过就是投胎转世嘛,总比让他继续烂在这强吧?

      她小声地说:“那个……董昊,你就让爷爷走吧,早点下去早点投个好胎……”

      灰灰人闻言愣了一瞬,而后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抱歉抱歉,这种氛围我不应该笑的,但是……那个谁,我给你免费科普一下,这个呢,是恶鬼,我们是杀恶鬼的人,杀,你懂吧?杀了他他就会死,死你也懂吧?人死后要不变成鬼要不投胎,那鬼死掉呢?不就没啦,也就是灰飞烟灭,啥都不剩。”

      “灰飞烟灭……不能再轮回了吗?”

      “不错,认真听讲,比这小鬼强。”灰灰人不合时宜地夸了张祎宁一句。

      还剩最后一分钟。

      张祎宁总算理解了董昊的纠结,亲手杀死认识的爷爷,太荒唐了。

      “灰灰人,他不行,你就不能自己来吗?”张祎宁变得急躁,一不小心将临时取的绰号脱口而出。

      “灰灰人?这么可爱的名字,我喜欢!”

      真难得,还投其所好了。

      但他板起面孔,“不行喔,我是有职业道德的,不会抢人功德。”

      功德?

      “十、九、八……”

      灰灰人开始倒数。

      张祎宁紧张得手心浸满汗水,可她也没办法催董昊,催着对方为求自保而让爷爷灰飞烟灭吗?这种选择只能交给他自己。

      “五、四、三……”

      惨叫声不绝如缕,张祎宁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不同于掌簿的勾魂,被贴上符以后灰飞烟灭的过程更漫长、痛苦和绝望。全身像被定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疼痛所到之处一寸一寸地消失。

      张祎宁和董昊无法接受这一幕带来的冲击,纷纷转头回避,只有灰灰人直视着一切的发生。将灰飞烟灭的全过程观赏完毕后,他长舒一口气,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不错不错,你也喜欢踩点下班吗?不过,其实我更喜欢早退。”

      灰灰人拍了拍手,从地上捡起甩棍,挥了两下,笑道:“你这小屁孩连武器怎么用都不知道,不过生瓜蛋子才喜欢用武器,把自己的身体变成武器,拳拳到肉,那才叫爽呢。”

      董昊没理会他,夺走甩棍,默默地往回走。

      张祎宁脸上残留的泪痕被风吹过后是一阵阵的冰凉,她抹了一把脸,看了看嘴角还挂着笑的灰灰人,又看了看没有表情的董昊,自觉跟上董昊的步子。她从包里翻出湿纸巾递给董昊,“擦擦脸和脖子吧。”

      转角的那盏路灯依旧明亮,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嘶,有血印子,好像破皮了,这样不行,得去医院消毒。”

      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的颧骨上可见擦伤,脖颈两侧和后侧的红痕里都带上了细细点点的血印。

      他若无所觉,只是用湿巾擦过,下手没轻没重的。张祎宁实在看不下去,抢过他手上沾血的湿巾,用轻点的方式帮他擦拭干净上面沾的泥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恶鬼,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真的真的对不起。”再多的道歉在这一道道红痕面前都显得苍白。

      “命中注定的。”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成,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倒是灰灰人发出轻微的嗤笑。

      “真不去医院看看?会感染的,然后再去吃个饭吧,这么晚了你都没吃上东西。”

      董昊拍掉外套上的泥,平淡地说:“我妈还在家等我,很晚了她会担心。”

      “哦哦,对,很晚了,别让家长担心,但你这……一身伤……”

      他将外套拉链拉至最顶上,缩起脖子,除了面上的擦伤,倒是看不出什么了。

      “我吃红薯就行。”

      “啊,红薯。”

      张祎宁从包里掏出那两个红薯,其中一个还保留了一点似有若无的余温,她递给董昊。

      “谢谢。”

      目光瞥见一旁的灰灰人正看着她手上的另一个红薯,她咽了口唾沫,递出去,“冷了,你吃吗?”

      对方毫不客气,笑着接过,“打完架就得吃口甜的。”

      清冷的月光洒在狭窄的巷道里,三个人的身影都显得格外瘦削,挤在一起,一会儿你高一个头,一会儿他又矮一个头。张祎宁被夹在中间,想发问但欲言又止。左手边的董昊走起路来不利索,张祎宁得时刻留意他的状态。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灰灰人啃着红薯,声音轻快:“小孩,你这个时候是最容易死掉的时候,我刚刚看了,你要身板没身板,要技术没技术,反正就是随便来个都能给你打趴,所以,我诚挚建议你找个保镖,比如雇佣我。”

      吃红薯都堵不上他的嘴,说话这么不中听呢,张祎宁蹙眉,“说什么丧气话,躲不过就跑,再说了,哪有这么多恶鬼,我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

      “跑不掉的。”

      她正欲反驳,董昊率先停了下来,“我到家了。”

      是那户自行安装电灯照明的人家,董昊家竟然就住在这里,离刚刚的深巷只隔了几个转弯,难怪他会认识那只鬼。

      “你好好休息,注意伤口,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联系我,我留个电话吧。”

      他淡淡答道:“我没有手机。”

      “我写下来给你。”张祎宁翻着包找纸笔时,董昊已经开门进去了。

      “董……”后半句被关门声吞没,她不知所措。今晚如果不是她的无知和多管闲事,董昊不会受伤,也不会直面残忍。

      一门之隔,门内响起焦急的女声,大概是董昊的母亲,她关切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董昊的声音响起:“被野狗追,绕了一圈才回来。”

      “哎呀!摔跤啦!”

      继而是一阵翻箱倒柜的乒呤乓啷声。

      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世俗社会定义中的温馨家庭,与暗夜深巷里失去神智的恶鬼是两个矛盾的世界,却像失灵般,裂开了交汇的口子,粘腻滑稠的恶意和血腥从裂口里慢慢渗进这个家庭。

      张祎宁看向头顶明亮的电灯,又看向不远处破碎的路灯,默默地转身离开。

      “喂!你怎么垂头丧气的?在自责?没必要啦,他俩迟早会打上。”灰灰人随口宽慰道。

      “什么意思?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死不死的,我根本没听懂。”

      他有点抗拒,“我都下班了,解释起来很麻烦,你问别人吧。”

      张祎宁抬高音量质问:“啧,你吃的红薯是我的,一个红薯17块5!17块5!问你两句怎么了。”

      灰灰人的身上充满了危险信号,她本想敬而远之,但听他这么干脆的拒绝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嘟嘟囔囔:“脾气还真不好啊。”

      “长话短说,我们和那些恶鬼就是相克,但又天然自带吸引力,十岁开始我们身上的味道就会发散出来让恶鬼闻见,我们要杀他们,他们也要杀我们,鬼也懂得挑软柿子捏嘛,像他们这种没力气、没经验、懵懵懂懂的小娃娃就是最好的靶子。所以你说躲不过就跑是没用的,一个两个都会找上他,一捏就死,最好的人头。”

      张祎宁被骇得不轻:“十岁!十岁怎么打得过,这么点大。”

      “都说啦,打不过就死嘛。”

      “死”怎么能说得这么轻飘飘呢?张祎宁不解:“你不怕死?”

      他耸耸肩,“不怕啊。但我现在不想死,还没玩够呢。”

      在昏暗的环境里呆了太久,亮光在她还在出神之际如潮水般涌上脚背,灰灰人将最后一口红薯咬下,随手将皮丢进巷口旁的垃圾箱。

      “行了,我走了。”

      “等等——”

      他疑惑地看向张祎宁,对方像是下了重大决心般,攥着拳,上身前倾,声音很轻但又不容置疑:“我雇佣你。”

      他哑然失笑:“放心,恶鬼杀不了你。”

      “不是,我雇佣你保护董昊。”

      “哦?”灰灰人戴上兜帽,兴致盎然,“你这人挺有意思,不愧是掌簿。”

      “一般情况下,我的职责会在你说了要雇佣我的时候生效,但我感觉你在状况外,所以善良的灰灰人友情、免费提醒你,我有两种收费方式,项目制和按天计费,项目制要有具体需求——时间、地点、对象,但你提的保护显然不属于项目制,那就是按天计费,一天200,很公道吧,看你有缘打五折,100,一个月就是3100,一年就是37200,我绝对尽职尽责,就是……你的钱能到位吗?”

      口条太顺了,这话也不知道翻来倒去和多少人说过。

      张祎宁忘记先问问价钱了,怎么说也算私人保镖。她缩回身去,小声吐槽:“也太暴利了……”

      “喂喂喂!多危险你也看见了,一个月3100,你还说我暴利!”

      在谈钱上,张祎宁一向很难退让,她继续磨:“你也不止接我一单啊。而且又不是天天都有危险,这样行不行,如果一个月都没遇到危险,我就给你1500,但凡遇到一次,一口价3000,我爽快给。”

      灰灰人大受震撼,微挑眉稍,“1500?一天50饭钱呗?我图啥?”

      “哎呀哎呀,他一整天学校、家两点一线,行动轨迹简单。有商有量嘛,你也知道我是掌簿,万一以后你也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呢?不然我给你内推也行,我们公司包三餐,福利也不错……”

      灰灰人截住她的话头,生怕她反悔,“行,3000,就这么定了。”

      张祎宁纠正道:“不是,遇到一次恶鬼交手才是3000。”

      “知道知道。”

      她仍然不放心,继续补充:“要保证他的安全,懂吗?别再像今晚那样,掐着点来。”

      “知道知道。”

      张祎宁边提醒注意事项边细细打量这张脸,年轻、不羁、玩世不恭。

      嗯,便宜好用的大学生。

      她加上了灰灰人的微信。

      连头像都是纯灰色,奇怪的癖好。

      昵称——Ares

      “冯宇。我的名字。”

      “哦。”

      他白了张祎宁一眼,晃了晃手机屏幕,“你的备注。”

      “巴掌,备注巴掌就行。”

      时间不早了,刘元詹估计又在店里苦等着她,她得快点赶过去,把今晚发生的事都告诉他。思及此,她忘记打声招呼,拔腿就走。

      “喂!你是不是雇我啊,定了没?”声音从身后追上。

      “雇!明天再开始计费!”

      “牛,一个比一个牛。”冯宇对着张祎宁的背影竖起大拇指。

      “搞定。”

      发出短信后,他重新走回来时的巷口。

      *

      董昊缩着脖子,将书包放在沙发上,母亲还在从医药箱里翻找消毒水,一边嘟囔着:“这些野狗很吓人的,别说小孩,大人也没辙,都喜欢在巷口垃圾桶那翻食吃……”

      “来,涂点药。”

      客厅的光线太亮,近距离接触难保不会让母亲瞥见脖子的伤,他不着痕迹地起身避开,说:“洗完澡再涂吧,我好饿。”

      “那行,我去把菜再热一遍,”她将消毒水顺手放在茶几上,突然看见董昊手里的红薯,“诶?哪来的红薯。”

      “一个认识的人给的。”

      母亲揶揄道:“朋友吧?脸都摔了这红薯还完好无损。来,我也拿去一起热热。”

      母亲在厨房热菜的时候,董昊提起书包溜回房间,将甩棍放进上锁的抽屉,那里平放着几张符纸,他看了眼,将它们全部拿了出来塞进书包。

      在室内的光线下,他对镜自照,仰头、低头的时候会不小心露出伤痕,那些血点子尤为可怖。

      窒息的痛感重新回归,刘爷爷是下了死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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