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岁不逢春》清山的鹿

15、幻境

　　奉天楼藏在山谷某处，用了障眼法，旁人很难注意到，沿着蜿蜒的小河，那里建着几栋简陋的茅屋。
　　不少佝偻的老妪透过窗边张望，清瞳带她四处转了转，靠着日光沈塘发现身处半山腰而建的小屋隐藏在庞大石缝之中。
　　穿过浓密的灌木和荆棘，整座山脉一览无余，沈塘不由新奇地看着，眼前这座高台榭。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与七百年后的浮玉山上的破旧、荒废不同，奉天楼作为神明台高数十丈，从飞檐翘角的十字歇，到雕梁画栋的楼体，从庭园里辽绕的香雾，到若隐若现的梨花，无不展现精雕细琢。
　　山风吹得沈塘腰间的玉佩和木牌碰撞在一起清脆直响。
　　那些以世闻名的楼阁，大多傍依水边，奉天楼也是如此。
　　此刻，零零散散穿着白袍的弟子，习以为常地将刻有名字的木牌递给守在入口处的老妪，她少只眼睛，驼着背满是风霜的手摸向木牌，便适应他们进去了。
　　轮到沈塘时，老妪上下打量着她的眉间，觉得眼熟，半大小的人生得粉雕玉镯，全不像农家儿女。
　　她不由地想起多年前的血月，燃红了整片林子，而那场窥见的天机与赵氏皇族有关。
　　老妪最后意味深长地收回视线，沈塘在和她擦身而过时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唏嘘，“如此扎眼，小心惹出祸端。”
　　沈塘有些蒙了，还没等她想明白，前头引路的清瞳微微皱眉，忍不住催促道：“大人，还在等你，劳烦姑娘先跟我去一趟主楼。”
　　奉天楼分为六层，顶楼除了国师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两人一同往四楼走，在途中偶遇了不少弟子，他们用戏谑的目光扫视着她，一些不好的言论传入耳中——
　　“她就是那昏君的孩子，瞧身上细皮嫩肉的，没吃过苦吧？”
　　“可恨啊，他们过得锦衣玉食，我们连争口饱饭都艰难。”
　　“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被送来享清福，凭什么啊！”
　　心里有一瞬间的酸楚。
　　其实这种议论，从前也有，当年她从秘境闭关出来，凌霄与许不知名丹修的事迹就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被无数后人誉为丹阳之战，这场战役让底下的人看到生的希望。
　　但太虚宗也因此被魔修视为眼中钉，在一场业火过后只剩一片废墟。
　　沈塘闭关出来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终身难忘，漫天无尽的大火，白骨遍野，一张张相熟的面孔在火海里疯狂地呐喊，空气中烧焦的肉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业火烧死的人，永世不渡黄泉。
　　他们在曾经的灵官庙，如今的废墟，刨了个巨大的深坑，把残骸扔进去，立了个万剑冢。为昔人的友人送行。
　　沈塘强忍悲痛，为余下活着的人四处奔波，可仙宗门派元气大伤，都想要自保不敢贸然收留他们。
　　那一日滂沱的冷雨，沈塘忘记自己是如何从议论声中离开。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本想和往日一样当做无事发生，但清瞳不知从哪弄来的鞭子，精准不误地甩在离他们两寸远的位置。
　　那几个弟子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了。
　　沈塘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随后抬脚进了主楼，清瞳守在门外。
　　春日的暖阳隔着纱帘，景修位于高台之上，听见动静他的目光不紧不慢隔着薄薄的纱帘扫视过去。
　　她跟他都没有说话，等沈塘走近才发现，他正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是李遇水。
　　景修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看来，无需我过多介绍了。”
　　可能是意识到什么，李遇水心底一沉，但依旧面不改色回复道：“先生说笑了，我们不熟。”
　　沈塘站在正厅的边缘。
　　“你跟外面的人应当合不来，我会单独给你批一间房，以后无事你便抄起经书吧。”景修的语气不容置疑，他面无表情，嘴唇微抿。那张熟悉的面孔再看不到半点故人的影子。
　　“好。”沈塘点头。
　　景修神色未变，在简单地交代好以后，见她都一一应下，才起身离开。
　　等木门轻轻带上，沈塘松了口气，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软绵绵躺在窗边的软榻上。
　　李遇水在她面前蹲下，刻意压低声音道：“赵流萤，你不该来的。”
　　他很少叫赵流萤的名字，这是沈塘以来第一次听，难免愣了下。
　　篆香烧尽了，沈塘调整了一个姿势，转过头来，两人距离不知不觉间消弭殆尽，她往身后靠了靠，留出一小片空间。
　　“李遇水，你知道什么。”
　　事实上，她多少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从一开始南荣帝的哄骗，云晚满脸的不舍，还有那些老妪盯着她的眼神，像待宰的羔羊，都在想怎么把她嚼碎入腹。
　　可她只得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形式，寻找突破口。
　　“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真以为来到这是什么好事？”李遇水顿了顿，低笑道：“你不知道云妃也不知道？我还以为她有多爱你。”
　　沈塘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微微皱眉，她很不喜欢这种吊胃口的话，却依旧耐着性子问道：“李遇水，说人话。”
　　李遇水和她对视，并不回答。下一刻，她的手十分自然地被握住，两人走在九曲回廊下，置身于高处的沈塘很轻易看到后山的观星台。
　　观星台北侧有一块石圭，中间则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鼎。
　　沈塘眼神微微一凝，似乎在试图理解什么。
　　“看到那座观星台了吗？十二年，为一纪。”李遇水说。
　　“什么？”沈塘愣愣地垂下眼来。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自己去看。”
　　李遇水抬眸看着她一笑，凉风拂过他额间碎发，似拔云见雾，明明没什么情绪变化，沈塘却觉得他的眼底淬着冰。
　　回到卧房，沈塘望着一屋子属于她的东西，不免陷入了沉思，她想起那两簇长生辫像是在告诫她，不是不能回南荣了，是回不去了。
　　而十二年，为一纪，先太子死的时间正对十二年前，这中间必然联系到了什么，与奉天楼有关？
　　沈塘不觉得李遇水在骗她。
　　因为从一开始的就是一个骗局。
　　就这样，沈塘这几天都会趁着夜黑风高溜去后山，可还没等她试图踏进观星台，脑子里就传来一股眩晕感，鼻间涌出的鲜血顺着台阶一路往下流。
　　上邪告诉她:是幻境造成的伤害，这里有一件宝物。

作者有话说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