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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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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对了,你相信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戏码吗?
那是个大我许多的女孩,洁白的碎花裙被海风吹得荡漾。
“小浪,就在这附近玩一会儿哈,叔叔打个电话”
说话的是父亲的下属,灰色的衬衫还有一双擦得锃亮皮鞋,我低着脑袋玩着手上的沙子,这是我回哥哥的家后一年。
父亲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陪我吃饭,哥哥跟远远姐也没时间,听说正在备考呢,高官家的子弟向来都是这样。
不知道怎么,看着不远处背对我打电话的叔叔我突然红了眼眶,他应该是在跟他的亲人打电话吧?
我想妈妈了,尽管最后见到的妈妈并不美丽,我依然想她,想妈妈给我炒的黄豆子,香喷喷的,比大叔带我吃的海鲜鲍鱼更加的香。
眼里噙满了的泪珠不敢掉落,我记得爸爸第一次牵起我的手时,就对我说——小浪,江家的孩子不许掉眼泪。
我扭过头看着妈妈凉透了的身体又看向了父亲,伸手将眼泪鼻涕擦了干净,穿过那一片密集的芭蕉林,我回头看向母亲躺的那个地方,跟父亲随行的人员正在收敛,我想妈妈也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我发誓那是我笑得最丑的时候。
哥哥第一次看到我时并不意外,我想也是。
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想不到可以共情的画面,可他就是对我好,是爱还是怜悯?
想到这时,我正轻微的擤着鼻涕。
白色的碎花裙突然出现在我身前,替我制造了大半阴影。
那不是纯碎的白,是带着微黄的白。
海边的风是腥咸的,可那一瞬间我闻到一股清香。
“喏,快别哭了。”她微微弯着身子将手递到我面前,手里是一颗被糖纸包裹的糖。
我没有接,因为母亲说过——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馈赠,糖也不行。
海风吹来,她长长的头发打在我额头上,有些疼又有些痒。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接或者开口拒绝时,她突然蹲下了身子,那是一张漂亮的鹅蛋脸,比妈妈还要美丽。
“吃一块儿吧,不够我这里还有。”
我将眼泪憋了回去,刚准备抬头跟她说话,远处传来了一个大婶的声音——“欢欢丫头,你好了没啊?收蛤蜊的来咯。”
原来她叫欢欢啊?
小时候的我是迟钝的。
她‘噢’了一声,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没错,她把我的衣领子拉开,将那颗糖丢了进去,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搭配着碎花群的碎花裤子里又掏出了一小把全塞了进去。
“小朋友,别哭了噢。”
这是她跑开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再抬头看时她已经跑了老远的距离了,映着那即将下降到海底?或是江底的太阳。
我看得有些愣神。
“小浪,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打完电话的叔叔突然朝我走了过来。
糟糕,糖果还没有拿出来。
我不敢当着叔叔的面将衣服扯出拿出里面的糖果,父亲不让我在外乱吃东西,要是被叔叔发现————会被丢掉的!
上船时,我还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跟着来收蛤蜊的商贩跺着脚。
“小浪?看什么呢?”叔叔突然开口,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他也看到了那个正跟着商贩纠缠的女孩,笑着道:“怒江边上的居民都是土生土长的,能靠着这怒江吃饭也是不错的,上次你在餐厅里吃的蛤蜊就是这么来的。”叔叔伸手揉了揉我脑袋:“走吧,小浪,时间太晚了,你父亲会担心的。”
父亲?我抬头望着叔叔,扯着衣服的手松了松,又随即将它扯的更宽大,这样就没人能发现我的秘密了...
叔叔将我送到了家门口,进门前我抬头看了看,江家的门没有像电视里的那样,高高大大的金色牌匾是没有的,父亲是个清廉的人,凭借着上一辈留下的资产我们过的十分富裕,或者上上一辈?又或是很多很多辈...
见叔叔走远,我快步跑回房间。
“小浪,小浪?你跑什么呢?”路过哥哥房间时,他刚好打开门,我留给了他一道背影,尽管在我看来——我跑得十分的快,后来听哥哥说——‘只看到小浪的两个小腿扑腾扑腾的动’
回到房间后,我将扎进裤子的衬衫扯出,那一颗颗裹着彩色糖纸的糖果掉了一地,我将他们挨个捡了起来,最后一颗是在床底,我钻进床底才拿到。
我将它拿在手里,朝着窗外的月光举起,眯着眼睛看着,透过糖纸的边缘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斑斓起来。
我数了数一共是十三颗,我将十二颗糖果放进了一个木盒子里,剩下的那颗是最后从床底下捡的那颗。
剥开外边的糖纸,我将里面的糖果拿在手里,那是颗奇怪的糖果,我没有见过的白绿白绿的椭圆。
“你最不想被我吃掉,我就第一个吃掉你”
唔...什么味道呢?有点像西瓜的味道,甜甜的。
我又拆了一颗,这一次里面糖果又是不一样。
哇,都不一样吗?那我藏起来自己吃,一个月吃一颗好不好?还是不了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就吃一颗,这样我吃着吃着不就长大了吗?对,我是这样想的。
将糖果从新包好,还有那一张糖纸我压在了一旁的书本里,这样就能得到一张平平整整的好看的糖纸。
晚上我是盯着装着糖果的木盒子睡着的,我为什么要将它们放到盒子里面?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睡了过去
梦里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从一个精致的木盒里拿出了最后一件属于她的首饰,母亲蹲着身子将我揽在怀里,她将小木盒给了我:“小浪,这是妈妈最宝贝的东西。”
我在母亲的怀里嬉笑着,母亲喜欢这个样子,挠着我的腰。
“小浪,这是妈妈给你的宝藏箱子,以后小浪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藏在里面好不好?”
我将箱子抱在怀里,看着母亲的背影。
母亲死了,在把箱子递给了我后,她将先前从箱子里拿出的项链戴在了脖子上,回到了房间里,回到我出生的那个房间了。
母亲回到房间后整整三天没有出来,我饿极了,幸好我可以搬着凳子爬到灶台上。
我将从林子里摘来的野花放进盒子里,因为在我看来花是宝贵的。
中午的时候花就枯萎了,我又将它拿了出来。
我将家门口的小石子放进盒子里,晃动盒子时会哒哒哒的响,盒子的质量真好。
晚上,石头碎了,我坐在屋外看看了母亲的屋子,又回头将石子拿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母亲还是没有出来,我偷了别人家的香蕉放进了盒子,我想这下能保存下来一直吃了吧?早上一口,中午两口,晚上再吃一口。
第三天早上打开盒子时香蕉变黑了,我知道它也坏了,我开始发脾气,将木盒丢在地上,我想母亲应该会听见的,以往的这个时候,她会笑着将我搂住。
可今天,她没有出来。
我爬上房间外的窗户上,母亲半躺在地上将门抵住了,噢,对了,房间的门是坏的。
“妈妈,我饿了。”“妈,我好饿。”
我学着的母亲的样子靠在门外。
月亮爬上了芭蕉林,挂在天上。
四五个打着火把的男人走了过来,火光映在我的脸上,也映亮了父亲的侧脸。
门被那群人推开,母亲软软的身体变得僵硬,倒在地上时溅起了灰尘。
门被撞开时,父亲的手掌将我的眼睛蒙住,透过父亲的指缝,我看见了母亲...
父亲带着我出了那片芭蕉林回到了沄州,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见母亲了,仿佛
一夜之前明白了生死隔阂,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
木盒子里的糖我吃了十一颗,吃了十一年,一年一颗,糖还没吃完我长大了,长成像哥哥那样的大人。
吃到第十颗的时候,父亲死了,我赶回家时已经入了殓,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
糖是苦涩的。
“小浪,以后就我们两个了。”哥哥是这样说的。
可为什么是两个呢?我心里疑惑着,因为哥哥还有妈妈呢?我呢?什么都没有了,不对!我还有宝藏箱子。
第十一颗糖果吃完,我毕业了。
第十一颗糖果是酸涩的。
彩色糖纸仍旧被我压在书本里。
那天,哥哥拍着我的肩膀,脸上是熟悉的笑容。
“小浪,去汉城历练历练吧。”那天哥哥是这样说的。
我知道哥哥很厉害,直到从行政处出来的办公人员一口一口副厅的叫着,我才知道,我的哥哥已经朝前跑了很远了,我好像落后了一大截。
后来我去了汉城,看到任职书时我是震惊的,因为职位是汉城的副局长...
时常听人说起汉城这个城市,什么是汉城?印象里除去那个手腕上有着花型胎记的碎花裙女孩外,听到的最多就是黑鲨组织,走私案?爆炸案?轮船惨案等等...
偏偏政府对黑鲨这个天赋性选手又无可奈何。
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我遇见了黑鲨怎么办?该怎么做?求饶?又或者大声说出哥哥的名字?开玩笑的,要是我像哥哥那样厉害,我会将黑鲨组织彻底瓦解、铲除...
当我刚赶到汉城市警局时,一旁的老刑警说黑鲨组织在前一天晚上绑架了我的顶头上司还有他父母,我的手是抖的,在老刑警说到林响局长等人已经脱困后我才松了口,毕竟我还不想升职...
医院里,当我推开病房时,一个靠在窗边的女人皱着眉头朝我示意一旁沙发上还有一个刚水准又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的女人,我尴尬挠着头,立刻放低手脚走了进去,此刻的林局正躺在床上闭目未醒。
我时不时打量着一旁抱着双手看着并不怎么好惹的女人,我想起来了,她跟记忆里那个给我糖吃的女孩很像。
“看着我做什么?”她突然开口,语气听着有些烦躁。
我立刻将头扭到一边问她:“你有点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江破浪?”她开口说出我的名字有些不确定的样子。
我震惊的扭过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她突然笑了,也不说话。
再后来,林局醒了,看着他们兄妹二人温馨的画面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临走时哥哥交给我一个文件袋,让我转交给林响。
我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刚准备开口就被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叫出我名字的女人拉了出去。
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窒息而亡。
后面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叫黎漾,很好听的名字。
坐在车里时————没错是黎漾的车。
黎漾说我不知轻重,打扰人家兄妹生死重逢。
黎漾还说让我把黑鲨组织渗透高层的消息烂在肚子里
黎漾又说我的性子不行,会栽跟头。
确实小的时候我很爱栽跟头。
我问黎漾我是不是可以相信她。
黎漾说我可以相信她,至少在这一趟浑水里,她的船不会沉。
我当时在想什么?我在想还剩最后两颗糖果,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味道呢?
我第二次遇见那个小时候被小渔村里的大婶叫做‘欢欢’的女孩。
就被无常的索命链锁住了魂魄——那链子不是冰冷的铁,而是她发间随风轻颤的柔丝,是月光在她右脸疤痕上投下的暗红阴影。
那晚的黑夜是阴凉啊,比警局里的空调房机械制造的寒意更刺人骨髓。
那天,车间的冷风裹着她的残香,像是谁在冥冥中的提前祭奠。
我记得......
阔别多年的第二次相遇,她正蜷缩在别墅内的沙发上,长发如墨瀑垂落,半遮着那张瓷玉般却烙着狰狞伤痕的面孔。
微风卷起她细碎的发梢,那道疤痕便像一条多脚的蜈蚣,盘踞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半拍,又像被刀刃划开露出细软的部分。
当她的双胞胎妹妹黎漾向我说明一切缘由布局后......
我甘愿......没错,我甘愿入局。
为什么说入局两个字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只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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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的清香萦绕不散,是栀子花瓣被碾碎后的苦甜,还是照片里她裙摆上未干的颜料气息?
我已经分不清了。
在往后的日常生活中,她的影子如蛛网缠满我的每一寸呼吸。
每晚,噩梦里重复的坠楼场景总会将我惊醒——她如断翅的白鹤坠向虚空,长发与血滴在风中交织成网,而我却只能死死抠住楼顶的边缘。
她总在坠地的最后一刻睁眼,嘴角扬起那抹让我魂飞魄散的笑意。
然后......世界便轰然崩塌。
我时而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随着她一起坠下楼顶。
可那念头转瞬便被自嘲吞没——我算什么?
她的死成了让我永无安宁的诅咒。
如今我仍活着,像个被抽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在汉城市这座巨大的坟墓里徘徊。每当风起,花瓣簌簌落在我肩头,我便错觉是她归来,用冰冷的手指抚过我的脖颈。
呼——昨夜我又梦见那晚她坠楼的场景。
这次不同——她不再微笑,而是睁着空洞的眼,任由长发与血滴成网,将我捆缚。我嘶吼着扑向深渊,却在触到她衣角的前一刻惊醒。
冷汗浸透床单,掌心却攥着一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白花。
我这是疯了么?我当时是这样问自己的。
或许早在遇见她的那一刻,我就已跌进无底的漩涡。
如今我常在黎漾别墅里的旧沙发上蜷坐,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清香。
“小浪,那不是你的错,你该放下了。”哥哥的声音总在我耳畔响起,却如针刺进心髓。
怎么不是我的错?
我时常在内心质问自己。
放下?如何放下?
我放不下的。
我注定要在这永无黎明的囚笼里,一遍遍重复她的死亡,一遍遍咀嚼自己的悔恨,直到心间里的最后一片栀子花瓣,落在我无人唤醒的魂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