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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寂夜绘心 ...

  •   祠堂之外的空气,冰冷得如同冻结的墨汁,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连呼吸都带着一种艰难的粘滞感。方才那场源自湖底深渊、撼动心神的精神海啸虽已暂告平息,但其激起的无形涟漪却仿佛仍在空气中无声地扩散、蔓延,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余威,久久不散。那股熟悉的、无孔不入的甜腥气息里,此刻清晰地掺杂进了一丝新的、类似雷电击穿潮湿空气后残留的、带着隐约焦糊感的刺鼻气味,诡异地交织在一起,预示着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不安,正在这片土地的脉络下加速酝酿,蠢蠢欲动。
      颜辞镜步履未停,甚至比来时更为迅疾,衣袂带起微弱的风声,掠过死寂得如同巨大坟场的院落。他紧握着怀中那枚冰凉彻骨的古镜残片,指尖的肌肤清晰地感受着其上古老符文内敛而强大的、充满秩序与约束感的韵律搏动,那是一种与镜湖躁动吞噬之力截然不同的、沉稳而坚定的力量感,如同黑暗深渊中一枚悄然镇下的定海神针,带来一丝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安定。
      他没有回望那座如同沉默巨兽般匍匐在村尾的阴沉祠堂,目标明确地径直返回村长家那同样被不祥笼罩的院落。
      推开那扇依旧虚掩、仿佛一张有气无力、无法合拢的嘴般的院门,厅堂内弥漫着一种比之前更加深沉、几乎要凝成冰冷露珠的绝望气息。空气仿佛都已彻底凝固,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压抑。村长卧室的门依旧紧闭如墓穴的封石,里面听不到丝毫声息,那位被无尽恐惧彻底碾碎了意志的守护者,或许已陷入了麻木的昏睡,或是选择了彻底的逃避,将残破的灵魂藏匿于意识最后的、无人可以触及的角落。
      颜辞镜直接回到了自己那间简陋得仅能容身、却也是眼下唯一可供栖身的房间,反手将门关紧,插上了那根并不算牢固的门闩。他没有点燃那盏灯油将尽、光线本就昏暗浑浊的油灯,任由窗外透入的、被厚实窗纸滤得惨淡模糊的天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内桌椅板凳扭曲而沉默的轮廓,如同一个个蹲伏在阴影中的模糊鬼影。此刻,他需要的是绝对的专注与万籁俱寂的环境,任何一丝多余的光影或声响,都可能成为致命干扰的源头,破坏那至关重要的、容不得半点差错的感应与绘制。
      他将那面关系着所有谜团核心的“起源古镜”轻置于桌面。镜面此刻异乎寻常地平静,幽深得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反射着窗外惨淡的天光,映出房间颠倒的虚像,仿佛方才在祠堂祭坛下那剧烈的反抗与暴怒从未发生过。但颜辞镜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片死水般的平静之下,潜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与冰冷彻骨的注视,如同蛰伏在沼泽深处的史前巨鳄,耐心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接着,他取出那枚至关重要的、边缘带着天然裂痕的黑色残片,动作极其小心地将其放置在古镜旁边。残片上的暗金色古老符文,在昏昧的光线下,仿佛自行流淌着微不可察的辉光,其结构精妙繁复到了极致,每一道转折都蕴含着“逆转”与“封禁”的深邃真意,宛若星空背后隐藏的法则轨迹,古老、神秘,且充满了不容亵渎的力量。
      他没有准备传统的纸笔,也没有调制那些可能蕴含杂质的颜料。对于这枚关乎生死、决定最终结局的符文,最直接、最不易产生能量偏差的方式,便是以自身高度凝聚、纯粹的精神力为引,以并起的食指与中指为无形的笔锋,凌空绘制!他需要先行无数次模拟,将每一个细微到毫厘的转折、每一分力道的轻重缓急、每一种能量流转的玄妙意象,彻底融入肌肉记忆与本能的深处,直至成为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烙印在灵魂里的技艺。
      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甜腥与焦灼气息的空气,再将肺叶中的浊气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所有杂念——村长的绝望、术士的野心、镜中存在的恐怖威压——全部剥离,排出体外。意识如同被冰泉反复洗涤、擦拭的明镜,变得清晰、冰冷、剔透至极,将所有外界的干扰一一隔绝在心灵壁垒之外。
      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迅速褪色、简化,最终只剩下那枚悬浮于思维核心最明亮处的、结构完美无瑕的符文蓝图,如同夜空中唯一指引方向的星辰。
      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沉稳地悬于空中。精神力高度集中,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凝聚于指尖之上,开始依照脑海中烙印的完美蓝图,缓缓划动起来。
      起初,并无显著异样。只是周围的空气,随着他指尖那蕴含精纯精神力的移动,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波动,如同最轻盈的羽毛掠过静谧湖面所泛开的涟漪,微弱而短暂。
      但随着符文的笔画在他意念的精准引导下逐渐完善,一种奇异的阻力开始悄然出现,并且不断增强。仿佛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胶着,无形之中有某种根植于此地法则深处的力量,在本能地抵触着这“逆”之法则的显现。指尖传来冰冷而滞涩的拖拽感,如同在极其粘稠的、尚未凝固的琥珀中移动,每前进一分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精神力的消耗随之急剧增加,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带来阵阵虚脱般的无力感。
      颜辞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起来,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悄然渗出,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出现丝毫的变形或迟滞。他的意志早已锤炼得坚如历经万载风霜的磐石,精准地控制着精神力的输出强度与节奏,强行推动着指尖,依照既定的、不容有失的轨迹,将那一道道蕴含着强大封禁之力的笔画,沉稳而坚定地一一勾勒完成。
      当最后一笔,那至关重要、连接始终、赋予符文完整生命力的收势之笔,在虚空中稳稳落下——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源自遥远时空深处、带着古老韵律的共鸣,骤然在这狭小逼仄的房间内响起,震动着凝固的空气,也震动着人的心弦!
      虚空中,一个由纯粹精神力构筑而成、肉眼虽不可见却真实不虚地存在着、流转着微光的“逆之符文”,骤然成型!它散发着稳定而内敛的能量波动,与周围的环境产生着玄妙而和谐的交互。
      几乎在同一瞬间,桌面上那面起源古镜猛地一震!光滑的镜面之上瞬间掠过无数细碎而扭曲的波纹,使得镜中映照出的房间景象发生了剧烈的畸变,如同哈哈镜中光怪陆离的幻影!一股冰冷而暴怒的意志再次试图冲击颜辞镜的意识核心,但相比之前在祠堂祭坛下所感受到的、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冲击,这股力量明显微弱了许多,仿佛被这刚刚成型、悬浮于虚空的精神符文无形中削弱、隔绝了相当一部分力量。
      与此同时,静静躺在桌面上的那枚黑色残片,其上的暗金色符文也同步亮起了柔和而持久的微光,与空中那枚精神符文产生了奇妙的、跨越物质界限的共鸣,交相辉映,如同母子连心,彼此呼应。
      成功了!这初步的验证,无疑证明了“逆之符文”对于镜湖力量的有效克制与削弱!
      颜辞镜缓缓散去凝聚的精神力,虚空中的符文随之如同晨雾般悄然消散。镜面的波动也渐渐平息下来,重新恢复了幽深平静的模样。但那种被触怒后的、冰冷而持续的注视感,却并未完全消退,依旧如芒在背,提醒着危险的临近。
      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擦拭额角的汗水,立刻开始了第二次绘制。紧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他如同最严苛的工匠,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个过程,每一次都力求比上一次更加精准,更加流畅,对精神力的控制更加精妙入微,对符文背后所蕴含的宇宙真意理解得更加透彻深入。
      汗水逐渐从他的额角、鬓边不断渗出,沿着苍白却线条坚毅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成珠,滴落在陈旧得看不出本色的地板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如同泪痕般的斑点。精神力的高速消耗带来了阵阵虚脱般的无力感,太阳穴鼓胀作痛,如同有细密的钢针在持续穿刺。但他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眼神专注得令人心悸。时间紧迫,镜湖的异常躁动与术士的死亡,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正在不断扩散,他必须在那未知的、更巨大的变数发生之前,牢牢掌握住这唯一可能扭转乾坤的机会。
      在一次次的重复绘制与深刻体悟中,他逐渐触摸到了这枚符文更深一层的奥秘。它并非一味地强硬封堵,更像是一种极其精巧的“引导”与“逆流”,如同上古传说中最高明的治水之道,并非徒劳地筑坝拦洪,而是疏浚河道,因势利导,将奔涌而来的狂暴力量引入一个自我循环、自我消耗的、无穷无尽的闭环之中,最终使其在无限的内部流转中渐渐沉寂、消散,归于虚无。
      不知就这样心无旁骛地练习了多久,直到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墨色的夜幕彻底吞噬,村庄步入了又一个令人心神不宁的、危机四伏的夜晚。他的精神力已几近枯竭,如同被彻底榨干的深井,连意识都有些模糊,就连并拢的指尖都因过度消耗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每一次抬起都仿佛重若千钧。
      但就在他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压榨着干涸的识海,准备进行今晚最后一次练习的关键时刻——
      桌面上,那面一直沉默对抗、散发着无形冷意的古镜,镜面之上,微光再次无声地汇聚。
      没有先前剧烈的能量波动,也没有愤怒的精神冲击。
      那个年轻得过分、也诡艳得过分的身影,缓缓地、异常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破损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苍白得不见血色的锁骨。脸颊上那深色的痕迹在昏暗光线下,更像是干涸的泪痕或是某种凝固的、不祥的釉彩,为他平添了几分易碎而诡异的美感。左耳垂上,那枚透明翅膀形状的耳饰静静垂坠,折射着并不存在于现实的光源涟漪。他没有看向颜辞镜,而是微微侧着头,空茫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枚黑色残片,以及颜辞镜那因反复极致练习而微微颤抖的、悬于空中的手指上。
      祂的眼神依旧空茫得像没有星辰的夜空,但在那最深不可测的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用人类情感去解读的……好奇?甚至是……某种程度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然后,在颜辞镜全神贯注绘制符文的某个关键节点,祂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苍白修长、指尖同样沾染着深色痕迹的手,对着颜辞镜正在绘制的、无形的精神符文结构,凌空轻轻一点。
      没有产生任何能量波动,也没有进行直接的干涉。
      那感觉,更像是一个无声的……点拨?或者说,是一种源自非人存在的、对渺小生灵徒劳努力所流露出的、带着怜悯意味的提示?
      颜辞镜流畅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倏然抬起眼,冰冷锐利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直直射向镜中那道诡艳的身影。
      四目相对。
      镜中人的嘴角,极其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那绝非人类意义上的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充满非人玩味感的表达。祂那空茫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精准地落在颜辞镜左臂那被布条仔细包扎好的伤口上一一那里,清晰地残留着祂之前留下的、“所有权”般的标记。
      随即,如同融入清水中的一滴浓墨,祂的身影悄然消散,镜面再次恢复死寂般的平静。
      仿佛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互动,仅仅是一个精神过度消耗后产生的幻觉。
      但颜辞镜知道不是。那无声无息、来历不明的点拨,虽然充满了诡异与难以揣度的动机,却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漏下的一丝微光,瞬间照亮了他之前无数次练习中,某个始终未能完全顺畅衔接的、极其细微的能量转换节点。那个他凭借自身努力始终无法完美突破的瓶颈,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他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如同古井无波。再次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依照那莫名而来的“点拨”,极其精细地调整了某一处关键笔画的力度轻重与精神灌注的节奏。
      嗡——!
      虚空中的符文随着这微妙的调整,瞬间变得无比稳定、圆融!其内蕴含的“逆”之真意豁然通畅,流转自如,与桌面上那枚黑色残片产生的共鸣,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与强烈!整个符文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灵魂,焕发出内敛而强大的光彩。
      而桌面的古镜,只是静静地映照着这一切,镜面幽深,再无任何异常的反应,仿佛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颜辞镜缓缓散去符文,眼底深处有寒光一闪而逝,如同冬夜雪地反射的星芒。
      祂这是什么意思?是嘲讽他此前的徒劳?是觉得之前的对抗不够“有趣”,故而施加一点“恩惠”以期待一场更具挑战性、更能令祂感到“愉悦”的终极对抗?抑或是……这看似敌对的双方之间,存在着某种更为复杂、远超当前理解的、纠缠不清的因缘?
      无论如何,实践已经证明,经此点拨,这枚至关重要的“逆之符文”,他已彻底掌握其精髓,达到了心手相应、运用自如的完美境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窗外夜色浓重如砚,泼洒天地,镜湖方向死寂无声,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极致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宁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万物屏息,等待着石破天惊、决定命运的那一刻到来。
      所有的准备工作,至此已全部完成。
      他需要休息,需要尽快恢复这接近枯竭的精神力。他回到床边,和衣躺下,闭上双眼,强迫自己进入深沉的睡眠,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进入待机状态,高效地补充着能量。
      然后,便是最终仪式的开启。那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时刻,已近在咫尺,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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