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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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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多,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他紧盯门口,看着一个两个从里面出来,最后才是曲景明,便深吸一口气,果断地迎上去。
曲景明看到他还在,倒没有惊讶,只是有些无奈,勉强冲他笑了笑,说:“你再等一会儿,我换个衣服,一起回去。”
和春挺了挺身,尽量摆出轻松的模样:“我就在这里等你。”
曲景明神色略为疲惫,颔了颔首,没说什么,和其他人一起去往更衣室。一刻钟后,他换上常服出来,跟同事道了别,便同和春一起离开住院部。天已经开始亮了,空气有一股凛冽的味道,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一直默然上了车。
靠在椅背上,曲景明好像更累了,下调了椅背,躺了下去。和春连音乐也没放,凌晨配相对无言,真是再寂静也没有了。然而曲景明并没有睡去,车开过半程,他突然轻声开口,讲起刚刚手术的病人。
原来是他们医院以前的医生,是个年过七十的老太太,姓齐,曾经做过肾内科主任,却身患高血压肾病多年,性格孤僻,亲不养友不待的,常年寡居,这次差点就死在火灾里了。
“老主任确诊高血压肾病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出现了转为肾衰竭的迹象,她很少吃药,但不是不想活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病情,这两年对自己各方面的控制都很严格,医院的物理性治疗她都按时来做,其实求生欲是很强的,但今天,她给我的感觉是不想折腾了……她是我从火里带出来的,那时候,怎么说呢……我就觉得,她不想活了。”
“听说她脾气很坏,五十岁上下做了寡妇,不知道因为什么,就跟家里闹了决裂,二十多年来,她的孩子都不跟她走动,现在这个年纪了,只有医院还管管她,毕竟她是为医院做过突出贡献的老医生。刚才在手术台上,没有任何家人来看她,只有曾经跟她共科室十几年的陈主任半夜赶过来,在手术室里陪着她。”
“唉……我说这些,很无聊吧?我只是突然很感慨。和春…...有人说过,我也会这样孤独终老的,因为我这个人根本没有感情,血是冷的。”
闻言,和春目光一聚,从后视镜里看他,只见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似在轻颤。
他刚才的话,令和春立即想到一个绝不愉快的场景,继而又想到曲景明在这样诛心的指摘下,该是怎样难受的心情呢……他刚刚为他动荡了一番的心,又疼上了。可他能说什么呢?别人诛了他的心,他能为他缝合吗?
和春轻叹一口气,柔声说:“你眯会儿吧,还有一段路呢。”
曲景明轻轻地说:“嗯。”过了一会儿,又说,“天都要亮了。”
和春握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有点伸出去触碰曲景明的冲动,但他们还没有回到那份上,他指尖点一点,没敢逾越关系,只倍加温柔地安慰他:“睡吧,还有很多时间呢。”
曲景明默然,吐出一声轻叹,喃喃道:“谢谢你。”
和春“哈”一笑:“谢什么,没什么好谢的。”
曲景明脑袋往脖子钻了钻,闭上了眼睛:“谢你等我。”
和春听见这句疑似双关的话,愣了一下。
他微微侧脸看看已经闭眼睡去的曲景明,只见他的脸一半埋在昏暗中,一半有灯光映照,睡着的人没有表情,却表现着所有的表情、原始的表情。和春不禁细看他,发现他还是更像曲洋多一些,面部线条清晰得有点不近人情,抿着的唇也带几分冷意,好像天生就和这个世界有距离。
但他冷血吗?
回想往昔,童年的曲景明冷淡、不与人亲近,确实有那么点冷血的端倪。到了十三四岁,他去了一趟曲家,跟曲老爷子处了一个暑假,再回来就有了点接受人情世故的意思,懂得与人为善了。尽管彼时和春认为他骨子里还是藐视世界,但实际上,他已经被外人评价为“温柔”了。往后至今,曲景明好像都在维持这个形象和处世态度。
那自己呢?他曾自认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可心里到底怎样看待他?
当初曲景明一声不吭就去了美国,自己怎么看待他?当心中对他满怀愤怒和失望时,自己是怎样看待他?当放弃追究明信片也放弃续上联系时,自己是怎样看待他?自己当真比那些伤害他的人,把他看得更好吗?
对他失望,对他愤怒,放弃他……全都是因为不相信。
彼时,乃至不久以前,他都不相信曲景明对自己的心。因为他打心底里和那个指摘曲景明的人一样,认为曲景明是冷血的,认为曲景明没有心为别人折了自己,感情根本捆不住他。一个童年受过那么多寄人篱下的委屈、白眼和欺负,受过那么多辱和痛,都能当做过眼云烟的人,区区一段不为世俗容纳的初恋,他怎么会远隔重洋,放在心里?
——十八岁的时候,他和春是带着不相信而心灰意冷的。
这一点,直到此时此刻,这个寂静的凌晨,看着曲景明睡中卸下所有为人修养,露出真正的表情,他才从内心深处翻出来盖章承认。
可就在承认的这一刻,他又把自己当年的潜意识否定了。曲景明怎么会是冷血的、没有感情的?他分明记着世间曾给他的所有善意,并且怀有报答之心。
所以,他回到彷州来,会像和家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一样地与他们相处;所以他还揣着深情厚意,主动找上他,一声苦也不诉,一点埋怨也不透露,只问“能不能给个机会”。
他只是太容易原谅自己遭受的恶意啊。
和春绕着十年光阴跑了一圈的思路落回眼前,落回身边躺着的曲景明身上,突然勒马,冲得心头一阵悸动,他想立刻就摇醒他,立刻问问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这份迫不及待让他当即把车停在路边。
曲景明的睡眠仍旧浅,果然被惊醒,有些艰难地抬了抬眼皮,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吗?”
和春屏着气息,盯着他:“还没有。”
“那怎么停下了?”曲景明问着,实际上听起来似乎并不在意为什么。
和春把手搭在他的椅背上,靠过去,半身阴影把他遮住,他才强撑着眼皮睁开眼睛,对上和春的视线:“怎么了?”
和春望着他迷茫的眼睛,无端端心跳得厉害,呼吸都不会了,刚才想好要问的问题一个也想不起来,牙尖咬了咬内嘴唇,搜肠刮肚半天,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你和林鹿,到底有没有谈过?”
问出的霎那,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不在他刚才构想过的问题之中,完全凭某种直觉问出口。而直觉是可怕的,他意识到,这个疑问其实一直藏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因为曲景明若是真的曾经和别人好过,就坐实了那份初恋没有被他揣在心里,带到彼岸。
和春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但已经来不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闻言,曲景明好像清醒了点,目光有了聚焦。他们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曲景明支起了身,认真地回答:“算是谈过,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
和春说不出不想知道。
曲景明顿了顿,说:“从我住进她家,到她去世,我们一共认识四年,在一起三年,异地两年,看过电影,听过音乐会,单独旅过游,拉过手,亲过,睡过,但……”
这种直白描述比讲一个深情款款跌宕起伏的故事可恶多了,和春受不了,没办法等他说完,就欺身跨过去,两手撑在椅背上,把曲景明逼得躺回去,嘴里的话停住,似乎倒吸了一口气,可脸上神色不变,淡淡的,带一点初醒的茫然。
这个表情也很可恶。
和春脑子里回荡着“三年”、“亲过”、“睡过”之类的词汇,灼灼地炙烤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深夜使人发疯,他根本拦不住自己满肚子的火气和凌晨堆积的欲`望,也有点不想拦,对视片刻,他一言不发地低头含住曲景明的嘴唇,很有经验地伸进舌尖去找他。曲景明被他吻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抬手搂住他的肩头,两人立刻叠做一团。
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服贴到对方身上,像点点火星,一撩,烧了一片狼藉。和春这些年大概是没少练习脱人衣服,没两下,曲景明就发现自己衣不蔽体了,他稍微要点脸,想把人推开,和春一点也没给他机会,一手扣着他五指,一手搂着他肩膀,口中换气分开的下一刻,就摩挲咬上他的喉结,柔韧舌尖一推,激得他喉结不由自主滚动,喉中挤出破碎的低叹,好不容易才找到说话的力气:“别,这是路边……”
和春抬起头,眼中竟然一片晶莹的泪花,让他心惊,失去拒绝的意志。
和春的情绪来得很快,见他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了,便更肆无忌惮,偏头去舔他的耳垂,低声轻唤:“明明……”这是好久好久以前,他们还是半熟的毛头小子时,和春常用的招数,没想到穿越十二年,曲景明还是没有抵抗的余力,头晕目眩地放弃了原则,和他陷入交欢的气氛。
身体的反应和接受比什么都直接,在人类之中,男人是更容易在欲`望中湮没理智的物种,他们都有过女人,也都没有像传说中的同性恋那样抗拒女人,做起来,应有的快感全都有。但那绝没有像现在他们在一起这样,欲`火燎原便不顾一切,没羞没臊地厮磨。他们从副驾座艰难地转移到后座,和春还没有肆无忌惮,还记得顺手降下这辆车的自动窗帘,车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让人终于失去顾忌。
直到天边抹开鱼肚白,人才像是清醒过来,体温降下去,情绪也降下去,互相对视一眼,一时谁也不想说话。和春帮曲景明穿上衣服,自己也收拾了一番,返回驾驶座,才道:“你歇会儿吧,到家洗了澡再好好休息。”
“不用了,歇不下。”曲景明默然把椅背调起来,开了按开自动窗帘,外面已经一片熹微晨光,毫不吝啬地散在这天地间。
和春看着他,心头的余韵飘飘悠悠绵延不止,便忍不住倾身照着他的眉毛印了个吻。
曲景明一愣,想起那天在秦山别墅重逢他,自己也偷偷亲吻了他的眉毛,突然仿佛触摸到了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