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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两世恨 ...

  •   祝清愕然:“你怎么……”

      领导情敌半夜空降在她家?

      等等,领导情敌诶!!

      祝清目露八卦之光,打量张隐。

      他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衣,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湿淋淋的裤腿挽被他起,两只健硕的小腿暴露在空气里。

      脚上的草履鞋脏兮兮的全是泥巴,他站的那一小块儿地板,都脏了。

      他看上去穷困潦倒,比不得如今有钱有势的冯怀鹤,但,那个迎春花姑娘却没有选择冯怀鹤?

      难怪冯怀鹤这么变态。

      即使混上了大领导的位置,人家姑娘也不看他一眼,这就算了,选中的还是这样一个人,任谁都无法平衡吧?

      祝清心情复杂,看着张隐脏兮兮的草履鞋。

      张隐局促地缩了缩脚趾,面色涨红,“我会把这里清扫干净的……”

      “啊?”祝清反应过来,摇头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堂屋的门传来响动,祝清扭头,见祝雨伯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了,抓着一把草药跨进门槛。

      看见她,祝雨伯愣了一下,“你怎么不睡了?”

      说完看了看张隐,连忙解释:“我今日回来,在家里的田埂边上发现了张隐,他被蛇咬了,便将张隐带了回来。大哥已经同意,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

      祝雨伯满脸歉意:“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祝清知晓他在忧虑什么,家中虽不似高门贵族那般讲究大防,张隐却是个外男,到底与家人不同。

      她深更半夜与张隐撞见,祝雨伯自然忧虑。

      可她又不是真的古人,是以随意摆摆手,便兀自上前倒水。

      身边就站着张隐。

      他维持着方才的站姿一动未动,甚至在她倒水靠近时,他的身子僵了一僵。

      他很局促。

      可能是因为方才祝清看他的鞋。

      祝清怕他有压力,随口缓解气氛:“你是哪里人?”

      啊,祝清心想,这个话题真是亘古不变的搭讪方式啊。

      张隐愣了一下,勉强笑道:“我老家是岭南,此次来京,是来投奔亲戚的。”

      岭南,那是黄巢之前打仗抢掠过的地方,瘟疫横行,粮食短缺,黄巢烧杀抢掠后转来北方,只留下乱糟糟的岭南。

      祝清就明白他为何要北上投亲了。

      只是,眼下长安人人自危,张隐看起来又潦倒落魄,投奔多半无用。

      祝雨伯把捣碎了的草药抬过来,吩咐张隐:“把袖子撩开。”

      见此,祝清移开了目光,放下水碗,回屋睡觉。

      祝清刚脱衣躺好,房间门缝突然泄进一丝光,满满探进一颗小脑袋,朝祝清比划:“我想和姑姑睡。”

      祝清点点头,满满放轻脚步进来。

      她抱着枕头爬上床,躺到祝清里侧。

      祝清翻身面对她:“满满想不想念书写字?我教你写字读书。”

      满满用力点头。

      她拉起祝清的手,往她手腕上套了个草环。

      祝清摸了摸,草环粗糙,有些搓手,“这是什么?”

      满满比划道:“是草环。”

      她撩开袖子,细小的手腕上,戴着跟祝清一样的草环。

      满满:“这是阿娘教我的,衔草环定终身,我定了姑姑的终身,以后你就不用嫁人,不用离开满满了。”

      她小小的手指用力地,比划着比划着,突然就抹着眼睛,哭了出来。

      祝清忙把她搂紧怀里:“好好的怎么哭了?”

      满满哽咽着比划:“方才我听见阿爹阿娘说夜话,阿爹要去投军了。阿爹要走了,早知道我就给他编一个草环了……”

      难怪小丫头半夜爬过来,给她戴了一个草环,这是怕小姑姑也离开她呢。

      祝清叹息,感到满满在怀里哭得一抽一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也不想离开他们。

      以前她不知道,但被田令孜下令挖眼睛的时候,除了恐惧,她心中想的其实是,再也见不到祝家哥哥嫂嫂和侄女了。

      原来有些东西一旦握住过了,她就舍不得放开。

      上辈子她最希望的就是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一朝穿越终于拥有,怎么就舍得眼睁睁看着这个家被冲散?

      想起今日堂屋里的沉重,祝正扬投军的决心,幕府田令孜的压迫……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逼她站起来奋斗。

      在前世那种家庭都敢拼搏,祝家满满都是爱,却不敢拼了吗?

      她不能躺平。

      她要长成让枭雄们都忌惮的存在,护着家人在五代活下去。

      从此她只是祝清,与祝家人共存亡,再不是那个被家庭牺牲的爱娣。

      -

      掌书记院。

      厢房暗室。

      冯怀鹤端详着高高挂在墙壁上的张隐凌迟画。

      张隐,他上辈子最恨的人。

      冯怀鹤上一世见他,是在祝清的大婚之日,他穿喜红色的喜服,与祝清的嫁衣极为登对。

      这一世再见,是在凌迟画上,他的血染红了画中城墙,依然是显目的红色。

      冯怀鹤收回目光,专注望着手中木雕。

      他拿着尖细的雕刻小刀,一下一下,认真地刻画着木偶上的脸。

      慢慢的,祝清言笑晏晏的五官,显在了木偶上。

      冯怀鹤雕得逼真,祝清的衣衫褶皱,睫毛眼神,样样出神入化,栩栩若生。

      他在长姐膝下长大,不被长姐关注疼爱的那些日子里,便拿着家里的小刀雕木偶玩。

      久而久之,冯怀鹤便能将木偶雕得出神入化。

      暗室里数不清的木偶,尽数是从他刀下诞生的祝清像。

      最后一刀完工了。

      冯怀鹤宛如对待稀释珍宝一般,将祝清的木偶捧在手心里,低头去亲吻木偶小像的唇。

      两唇相碰,犹如真吻,冯怀鹤的桃花眼尾细细上扬,低笑出声。

      “我没救张隐,你不会怪我吧?”他挪开小像些许,对着她的脸说。

      木偶小像的脸蛋挂着甜甜地微笑,眼神喜悦,直直望着他。

      “想来你是不怪的,”冯怀鹤如释负重地笑了笑,指尖柔缓地抚摸过她的面颊,“不然你怎么会对我笑。”

      小像依旧在笑,看他的眼神灼灼。

      冯怀鹤缓慢仰头,再望张隐的凌迟像。

      仿佛,看见了前世张隐死的模样。

      燕云十六州之仇,将张隐推上了死路。

      无论祝清临终前如何苦苦哀求,冯至简都未曾施以援手。

      他恨张隐。

      十六州一事后,石敬瑭急需有人能顶上前,挡一挡万众愤怒。

      但张隐跑了,没人找得到他。

      冯至简为能杀了张隐,找了石敬瑭,要了一些人,前往晋阳,在张隐和祝清曾经的家中,逮住了张隐。

      那时张隐给祝清做好了灵牌,正在香案前给她上香。

      冯至简带人闯入,将张隐控制。

      张隐还未给妻子上完的香,散断熄灭。他怒目圆睁:“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家?”

      言罢张隐便反应过来,像是看垃圾一样盯着冯至简:“你暗中偷窥我们?”

      ‘我们家’三个字刺痛了冯至简。

      对张隐的多年的恨意,终于有了发泄之处,冯至简抓起张隐的圆领,把他提离地面,重重砸在祝清的灵牌上。

      灵牌应声落在张隐面前,他呕出一口血,尽数呕在灵牌上。

      未等起身,冯怀鹤抬脚,踩住了他的腰脊。

      “祝清是为你死的……”冯怀鹤的脚底用力碾磨。

      张隐已经挺直腰板数十年,拥有祝清,炫耀祝清,也足够了吧!

      所以如今,就该踩碎张隐的腰骨,就此将张隐折断,让他在自己面前,再也直不起腰!

      嫉妒催发出冯至简无穷的力量,咔嚓一声,张隐的腰骨尽断。

      他趴在地上起不来,视线里,是祝清被他呕血污染的灵牌。

      他伸手,想把她抱在怀里。

      啪嗒!

      冯至简却狠狠一踢,灵牌飞出去好远,张隐再也够不到。

      “你娶她,却让她为你去死?”冯至简恨透了顶,腮帮子咬得鼓鼓的。

      在他灭顶的愤怒中,张隐想起祝清离开的前一夜。

      他埋在祝清的颈窝说:“你别去见冯至简,你们斗了这么多年,他身边又有一个敬万道士,他会杀了你的。”

      “在长安最乱的那几年,是我与恩师朝夕相伴,”祝清的神思恍惚:“他不会的……”

      “就算他不会,那个道士也会。君主曾经的赏赐我都还存着,等我找个机会换成粮食,就带你躲起来……”

      “但十六州这件事,总得有一个人站出去的。”

      祝清说:“如果我们必须有一个人站出去,那个人只能是我。郎君,我去为你铺路,你做你的谋士,定要辅佐出一代明君,结束战乱,还给央央华夏一个太平盛世。

      “只要能结束战乱开出太平,怎样都可以,你可封官拜爵,也可另娶妻子,学一学嬴政,看一看刘秀,他们是怎么做的,你就怎么做。”

      张隐声音颤抖:“你明明比我更出色,这些事该让你来做,是我站出去。”

      “若你做到了,你会被载入史书,青史留名。作为你的妻子,我亦能被后世提起。”

      祝清很清醒,清醒到心里泛起恶寒:“可如果这件事让我去做,碍于我的女儿身,史书要么不会记载我,要么会将我写成祝清先生。但我不想,我辛辛苦苦努力了一辈子,我要我、我们完完整整的出现在史书里。”

      “……”

      张隐从回忆里抽身,突然嚎啕大哭,顿觉腰骨尽断,牺牲爱妻,换来这个结果,一生努力尽数白费,再也抬不起头来,直不起腰来。

      起初冯至简仅仅是猜想,可听见张隐哭声,所有猜想都在无声中印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冯至简的邪火蹭蹭蹭烧上天灵盖,浑身都在发抖,“你一个三十几的大男人,会拦不住她一个女子去为十六州陪葬的脚?你就是懦弱,你怕死。故意默认,故意逃避。”

      张隐只是哭。

      冯至简去气得头晕眼花,抡起拳头朝张隐砸去:“倘若是我,我该为她死,尸身为她腐烂。

      “若我护不住她,我去挖坟,去开馆,让她的尸身陪我同住,在我身边腐烂,在我眼睛底下化成白骨,眼睁睁看着她彻底消失,再自我了结……”

      “那你怎么没有为她死,是你杀了她!”张隐哭嚎着反驳。

      冯至简咬牙冷笑:“因为你是个废材,你根本辅佐不出一代明君,结束不了战乱。放眼当今局势,除了冯道能与我比之,你们谁有本事?我死了,她的遗愿谁来完成?你?呵。”

      张隐呆滞,再找不到词句来反驳。

      怪只怪他平庸,能力不及冯至简三分之一。

      “她死前还在求我救你,但你配吗?张隐,我恨你,你怕死,我就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战乱城下,百姓没有粮食,你妻子既已为十六州去死,你也该付出点儿什么,不如去做百姓的粮食吧?”

      冯至简阴恻恻地笑。

      他将张隐绑去给石敬瑭,献出奸计,令他悬于城墙,日日凌迟,血肉坠落,供给饥荒难民争抢,蚕食其血肉。

      这幅画,是张隐生命的终点。

      他死得惨烈,但冯至简的心中仍旧是说不出的恨,“张隐,我仍是恨你,这辈子我要你死得更惨烈,就是你死了,埋了,臭了烂了,我也要将你挖出来鞭尸,日日不得安宁。

      “祝清,不管她是谁,我也跟你抢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两世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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