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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张隐啊 ...

  •   牛车颠颠簸簸,到了清溪村。

      “卿卿!”家门口,聂贞牵着满满冲她招手。

      祝清跳下牛车,微笑上前,尚未走近她们,满满便已飞奔过来,冲进祝清的怀里。

      她不会说话,只仰头,用那双闪烁着小星星的眼睛看着祝清。

      祝清弹了一下她的朝天辫,弯下腰亲亲她的额头问:“这两日有没有想姑姑?”

      满满重重地点头。

      “卿卿回来啦!”左邻右舍的婶婶嫂嫂们纷纷走出家门,观望着,祝雨伯和祝飞川搬下牛车的箱子,穆枣跟在后面帮忙。

      箱子里的吃食、布帛还有一些金银首饰,在日光下一览无余,闪亮亮的。

      “我们早都听说了你在城里的事迹,挣了如此多好东西回来,听说你还得了赏识,升了官儿啊?”隔壁婶婶一边啃着玉米棒,一边羡慕地说。

      另有几个婶子跟着出来,满眼艳羡地看着那箱子被抬进祝家的小堂屋。

      “这下好了,发财了!以后再不是村里需要接济的人家了!”

      “发财算什么,得了上面赏识才是真正的喜事!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啃玉米棒的那个婶婶幸灾乐祸道:“卓村长之前还不肯把女儿嫁过来,现在恐怕有的后悔吧?听说在相看别家了?”

      祝雨伯远远听见了,身躯一僵。

      有人继续道:“嗐,说是云梦没看上,成不了。这下祝家发财了,村长肯定巴巴地将女儿嫁过来,不信等着吧!”

      婶婶啃完了玉米棒,把光秃秃的核扔给家门口的黄狗,笑着说也是,随后扭头看着祝清,笑眯眯道:

      “卿卿啊,你以前不是喜欢我家妞的那张圆桌吗,我已经让妞子她爹搬来送你,你用来读书写字什么都好!”

      她说着,就见自家男人搬着桌子出门来,往祝清家的院子里一放。

      “来了来了,都擦洗过了,你直接能用!以前不借你们,是妞儿要用,现在她不用了,直接送你们了!以后多多照应啊,都邻里乡亲的!”

      祝清听着,有些好笑。

      原来的祝清想有个写字读书的地方,去这位婶婶家借,她们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了,还在背后说她家穷鬼。

      后来祝飞川就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方法,赚了些钱币,给她买了一张小书桌。

      祝正扬也给她做了一张,两兄弟都瞒着想给她惊喜,结果祝清一下就拥有了两张新桌子。

      现在这位婶子倒是改口了,桌子都送上门了。

      另一个伯伯道:“我家还有一只老母鸡,你身子不好,我杀了给你送来补身子,以后你多多关照我们!”

      说着,也不管祝清收不收,把老母鸡往那桌上一放,就急匆匆走了。

      “……”

      追捧的话你一句我一句,送这个送那个,甚至有人说要去做媒,一定说动村长,把卓云梦嫁过来。

      祝清只是默默听着。

      没多久,院子里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吃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

      或许是看祝清没什么回应,大家才慢慢散干净了。

      祝清看着满院子的东西,心里不起波澜。

      不过是看她如今‘出息’了,才送上门的善意。在她那个时代也是一样,只有有了成就,才能收到源源不断的善意。

      可聂贞却红了眼睛。

      她当初嫁过来的时候,都被人看不起,说她嫁了个穷光蛋,邻里都笑话她。

      虽说祝正扬没让她受过委屈,那些腌臜话也不敢说到她面前来,但心里总是难受的。

      哪知道有一日会得到这样的善意?

      深知是沾了祝清的光,聂贞心里更加崇拜祝清,“以后不怕饿肚子了,卿卿,多亏了你,你这么厉害,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祝清拉过聂贞的手,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泪花,“你放心,经此一事,想来那些话他们再不会说了。”

      聂贞感动得鼻酸。

      想再说什么,忽然看见篱笆院外,卓云梦一袭烟紫色的裙衫,远远站在那里,像一朵清浅的花,文文秀秀的,静静望着祝雨伯。

      祝雨伯也瞧见了她,正要迎上去。

      聂贞喊住他,低声嘱咐道:“如今家中遇财,不少人眼红,我倒是放心你的处事,但也怕你年轻被冲昏头脑,还是叮嘱你一句,不管云梦说什么,凡牵扯到婚姻大事,你都不可私自答应,得听你大哥怎么说,明白没?”

      祝雨伯回身来,朝聂贞一礼,道一句‘谨遵嫂嫂教诲’便出了门。

      目送祝雨伯和卓云梦的身影慢慢走远,几人才进了堂屋。

      祝清记得穆枣家的照应,拿了些布帛和粳米,还有一吊钱币给穆枣,让他带回家去。

      穆枣正推拒着,篱笆院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祝正扬背着弓箭,手里提着一只兔子进来,他把兔子丢在地上,弓箭挂在大枣树上,进堂屋来。

      看见三箱子好东西,祝正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凝重。

      他常年打猎,皮肤黑,眉目间也有了凶相,沉着脸的样子很是唬人。

      聂贞见状,夫妻俩的默契让她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给他倒了一碗水,牵起满满默默去了厨房。

      穆枣也怕这个大哥,不敢再推拒,拿上祝清给的东西匆匆告辞。

      堂屋里,只剩了祝家兄妹三人。

      祝正扬先喝了一口水,才沉着声音说:“是冯怀鹤赏的?”

      祝清道:“是田公公。”

      祝正扬愣了一下,“代价不小吧?”

      祝清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愧是一家之主,别人只顾着高兴,祝正扬却看见了背后的沉重。

      被田令孜养眼要挖掉眼睛时的恐惧,祝清还记忆犹新,眼珠子都好似疼了起来。

      祝清幻痛地揉揉眼睛,听见祝正扬问道:“你用什么跟田中尉换来的这些?”

      祝清将他们想让她到黄巢身边当细作的事坦诚说了出来,补充道:“但大哥放心,我不会去当细作的。我会在那之前想办法带你们离开清溪村,找个太平的地方生活。”

      祝飞川听她说起这事儿,自责地皱起眉,有些不敢看她。

      他竟忘了,世上哪有那么容易得来的富贵?三箱子财物,全是卿卿的危难换来的。

      不怪大哥常说自己不着调,没个谱,竟忘了最重要的一环。

      祝飞川愧疚地看向祝清,嗫嚅着唇,欲言又止。

      祝正扬这时道:“四处战乱,哪里能有真正太平的地方?即使真的有,也太平不过一时,躲一辈子不是个办法。”

      言罢,祝正扬深深叹了口气。

      山里的猎物已经越来越少了,之后黄巢打进长安,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前几年便有过饥荒,能啃的树皮草木几乎都啃完了,祝正扬不敢想如果饥荒再来一次,一大家子怎么活,他还有个七岁的哑女。

      祝正扬不敢将这些说给他们听,唯有夜深时,在聂贞身边叹息一声。

      天幕渐渐暗下来,堂屋里一点豆灯亮着,照出祝正扬眼角的细皱纹。

      明明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岁,眉目间却尽显苍老的疲惫,此刻,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更是无力地睁着。

      他放下水碗,神色稍霁,重重叹息一声。

      祝清看见,祝正扬鬓边竟然已经有了白发。

      “几箱东西留在家里,恐怕会惹来祸端。”祝正扬忽然说。

      祝清想起冯怀鹤暗室里的那幅凌迟画。

      她不知那是否发生过,但上面的内容却是真真实实的五代写照,饥荒之年,人相蚕食。

      往后没有粮食,他们家中藏了这么多……

      祝清也明白,祝正扬的顾虑是正确的。

      五代之下,的确没有太平的地方。如今稍微好点儿的,就是王建在位的蜀地,那里是出了名的天府之国。

      但蜀地太平不了多久,将来王建死后,王衍继位。

      王衍可是以荒淫无度的臭名流传历史的,他继位以后的蜀地,一日不如一日,同样艰难。

      祝清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五代十国没有赢家,不管走哪一条路,都会进入死胡同。

      祝飞川提议道:“吃的穿的用的找个地方藏起来,这些金银珠宝,我想办法置换成实物回来。”

      他学了好多年的经商之道,对此很有把握。若非家中一贫如洗,没有底子支撑他,他早就成为长安冯氏那样的大商贾了。

      祝清扶额道:“可没有什么地方能长久藏起来,将来长安沦陷,我们可能会举家离开,也带不走。”

      祝正扬疑惑:“你怎么知道长安一定会沦陷?”他如今只是担心而已,但听家妹的口气,似乎是定了的。

      “……”此等事瞒着不见得是好事,祝清觉得得用一个合理的办法告诉他们,长安的确会沦陷。

      她想了想,说:“我在幕府,听见冯怀鹤给田公公推算中原局势,就是这么说的。”

      祝飞川紧张地望着祝清:“冯怀鹤说长安会沦陷?”

      祝清颔首,平心静气地扯谎:“他说大约三个月后,黄巢会破潼关进长安。”

      两兄弟听了,都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冯怀鹤纵观天下局势,算得一手好筹谋,他说的必然极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连冯怀鹤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救长安?

      祝正扬沉思片刻,说:“有个想法在我心里盘旋很久了,我想去入军。如果我变成和黄巢那样的大枭,就可以长久地庇护你们。”

      祝清的心狠狠一跳,惊讶地看向祝正扬。

      祝飞川更是急得张大嘴,“那黄巢可是朝廷反贼,大哥难道也想做反贼?”

      祝正扬:“时势所逼,没有办法。倘若坐以待毙,怎么护得住你们?”

      “……”

      祝飞川忽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天际蓦地响起几声雷鸣,像有暴雨即将来临,堂屋里空气窒闷,祝清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下润嗓才说:“黄巢如今势大,但哪个大枭能长久立足?指不定明日,他就被别的大枭斩头了。大哥莫要走弯了路。”

      祝正扬道:“那也得试一试。之前你拼着要去求学,说想当谋士,不也是想要护着家中?”

      祝清微愣,原身是为了这个去求学?那为何她记忆里没有印象?

      祝正扬继续说:“是你说,只要活成让各方大枭都忌惮的人,就能活命。像冯怀鹤那样,虽然说旧主死了谋士也活不成,可真的遇上了冯怀鹤,谁又会真的杀了他,而不是让他辅佐当一当江山霸主?”

      他认真道:“你能做得,我身为大哥,一个反贼而已,也能做得。”

      祝清看着祝正扬一副舍不得,但又不得不豁出去的样子,心情变得很复杂。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想当谋士,竟是原来的祝清想庇护家人的途径。

      可她来了这儿,占了祝清的身份,却躺平不管了?

      她打破了祝清想要护着家庭的初衷?

      祝清心里很乱,觉得自己好像阻止了原身去护着她的家人,非常非常不合适。

      她现在就是祝清,她得护着祝清想护的东西。

      或许她注定就是劳碌命,永远躺不平。

      可她体弱多病,又能做什么呢?好像除了谋士,没有别的路能走。

      如果她想跟着原身的路走,去做谋士,凭借她对历史的先知,不怕做不到冯怀鹤的高度。

      问题是,做了谋士就等于站在了枭雄争霸的中心,生死不由己,全凭主君是否信任。

      且她如今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记室,田令孜所说让她做判官,不过是为了给她造势的空有虚名,如此,哪个枭雄君主会相信她的能力用她?

      祝清沉下心想了想,除非她能抓住冯怀鹤给她造势的这个机会,真的借势腾飞,一举打响名声,成为高级谋士。

      可那样的话,她不可避免又会跟冯怀鹤走得近。

      而祝清,是真的不想再跟冯怀鹤有太多交集了。

      被他磋磨过的锁骨,仿佛都还灼痛着。

      堂屋一时沉寂,夜幕降临,屋外的篱笆小院里掌起了灯。

      聂贞端着饭菜进门来:“先用晚饭吧。”

      满满抱着碗筷跟在她后面,把碗筷摆到方桌上。

      祝正扬扫了一圈,皱眉问:“雨伯呢?”

      聂贞道:“跟卓家娘子出去了。”

      祝飞川给祝清盛一碗鸡汤,和满热乎乎的汤药。

      祝清嗅到鸡汤散出的清香味儿,想起前世一个人的生活,早中晚餐都是捧着塑料外卖盒。

      她忙于打工和读书,次次吃饭都跟打仗一样火速,匆匆填饱肚子,就投入忙碌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与家人这样坐在一起共进晚餐了。

      鸡汤表层漂浮着几点碎绿的葱花,祝清轻轻饮了一口,暖融融的,连心脏仿佛都有了温度。

      身侧的祝飞川扒着饭说:“卿卿挣了这些东西,村长或许会改心意,同意让卓娘子嫁进来。到时大哥可别拦了,省得二哥的心飞在外面,都不落家了。”

      祝正扬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就算我不拦着,他也不一定会娶。”

      他曾私下问过二弟,二弟说过家中一贫如洗,四处战乱,此时成亲,是对卓家娘子的不负责任。

      祝正扬转而道:“像是要下雨,等用完饭,你去将鸡笼搬到屋檐下避雨,雨伯的那些草药也给他收一收,没得雨水淋坏了。”

      祝飞川应声。

      没再提方才沉重的话题,祝正扬投军的事仿佛沉没一般,但谁都心知肚明,不多久,祝正扬就会离家投军。

      一顿饭,用得静默无声,桌上的烛灯抖擞,倒也显得温馨。只是谁都不知往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坐在一起用饭的机会。

      祝清最先用完,喝完热的汤药,刚放下碗,祝飞川腾地站起来,抹了把嘴,说让她等着,便跑出门外。

      不一会儿,祝飞川提着两桶水进来,倒进了祝清房中的一个大木桶中。

      祝飞川边把空掉的两只桶提出去,边说:“你累了就睡,把门窗关好,明日哥再帮你把水倒出去。”

      形势所迫,祝清没得将就,乖乖点头。

      关上房门前,见祝飞川又坐回桌边继续吃饭。

      打断他吃饭,祝清有点不好意思,慢慢关好门,走到冒着热气的浴桶边。

      原先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闺房设在里头,外头便是哥哥们,无论是夜里如厕还是沐浴都不方便,哥哥们便在她屋内角落放了浴桶和恭桶。

      买不起屏风,就做了干净的杉木栅栏挡起来。

      聂贞嫁过来后,给绣了一块布,搭在栅栏上,如此一来便成了个遮挡的屏风。

      祝清脱下衣裳,坐进浴桶里。

      温热的水源漫过全身,暖呼呼地扫去了周身疲惫。

      祝清靠着浴桶,闭上眼睛想。

      以前在现代,她以为暴富会很高兴很幸福。眼下真的发了财,她却不是想象中的欣喜若狂。

      只因在五代十国,发财不能带来喜悦。

      活下去才能。

      活着,并且护着一大家人好好活着才是终极目标。财富放在这个时代,永远不是目标。

      祝清想着,已经泡完澡,出浴桶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是刚来这儿的那天,聂贞送给她的。

      青绿色的颜色,裙边绣了栩栩如生的柳条,穿起来很雅致,走起路来好似杨柳依依。

      祝清坐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锁骨。

      她伸手摸上了那个四叶草的胎记。

      被冯怀鹤用手指磋磨的感觉,记忆犹新。

      那种滚烫的,刺激肺腑的热度,仿佛冯怀鹤的手指还在这儿擦过。

      祝清羞愤得脸色绯红,不曾想会将他的细节记得这般清楚,更没想到,祝家人与她朝夕相处尚且未发现异样,冯怀鹤却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察觉端倪。

      以后得离他远远的,不止是因为那间恐怖的暗室,更是因为怕冯怀鹤戳穿她的身份,至此失去得之不易的家人。

      -

      半夜下起暴雨,噼里啪啦敲击窗棂,祝清睡梦中被吵醒,睁开惺忪的眼睛,感觉喉咙有些干。

      她掌起灯,提起桌上的水壶倒水,才发现已经空了。

      祝清披上衣裳,怕撞见起夜的哥哥们,把衣裳穿戴整齐,随即掌起灯出去。

      推开门缝,就有一丝光泄进来。

      堂屋里,只见一位衣衫湿透的陌生男子坐在豆灯下,正抬袖拂去鬓边的水渍,他似乎听见响动,转眸望过来。

      祝清看清了他。

      他生得文秀又干净,细长的眼睛里暖色微茫,瞧见祝清,他轻轻一笑,双颊边浮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你是这家的小娘子?”他清越的声音如同玉珠滚盘,直起身来,朝祝清弯腰作礼,“小生张隐,夜深莽见,唐突冒昧了。”

      祝清的呼吸停滞。

      他……

      竟是冯怀鹤先前给她看的那张小像上的人。

      冯怀鹤的情敌?方才听说他叫张隐?

      祝清愕然:“你怎么……”

      领导情敌半夜空降在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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