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烬》崔景33

7、冰火淬体，孤刃璇玑

　　沉重的石门缓缓闭合，发出的闷响如同墓穴封土，彻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被吞噬，殿内术法流转。再度睁眼，环境已然改变，两种极端的光源碰撞着映入眼帘。

　　一侧，是万年不化的极寒玄冰，森然寒气凝成肉眼可见的苍白雾霭，墙壁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幽蓝冰层，冰棱倒悬如剑。另一侧，则是翻涌不息的地心熔火，赤红色的岩浆如同沸腾的血液，在沟壑中缓慢流淌，灼热的气浪扭曲着空气，不时有火星爆裂开来，发出噼啪的锐响。

　　冰与火的力量在此地疯狂交织、碰撞，形成一片狂暴的炼狱，灵气因此被撕扯得既沛然又极端暴戾。

　　这便是云霆宗主为她选择的“休养”之地——璇玑仙宗禁地边缘的淬体秘殿。与其说是疗伤，不如说是刑炼。

　　云霆的声音回荡在空中：“此殿灵气最为酷烈，于你重塑道基乃是绝佳熔炉。无人会来打扰，是化为灰烬，还是淬炼成钢，皆看你自身造化。”

　　“造化？”

　　云烬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家国覆灭，能得一丝一毫生机都已然是她的福分。

　　她艰难地挪动仿佛早已不属于自己的身躯，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刚刚被云霆以霸道力量强行续接、却依旧布满细微裂痕、脆弱不堪的经脉。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经。她强迫自己，以意志驱动这具破败的躯壳，一步步挪向冰火交界的最中心。

　　那里能量最为混乱、狂暴，也最为浓郁，是这片炼狱的核心。

　　脚底触及地面，一半冰寒刺骨，一半灼烫欲燃。她身体剧烈一颤，几乎软倒。最终，她缓缓盘膝坐下，将身体彻底暴露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之下。

　　“呃……”

　　又一口逆血涌上喉头，被她死死咽下，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开来。

　　不能退缩。无处可退。

　　每当合上眼，那些噩梦般的回忆就浮现上来了。

　　不是想起来的，是它们自己撞进来的。画面裂成碎片，棱角尖利，一下下刮着神经。

　　云烬试图屏息，将注意力钉在眼前的黑暗里。但记忆自有它的蛮力，撬开眼皮，将那些不愿再见的光景硬生生推到眼前。

　　一次又一次。

　　衣衫又湿了一块，不知道是汗是泪。

　　无需刻意引导，云霆灌注力量时强行植入她身体本能的全新道途已自行运转——一种远比她过去在天衍所修功法更高效，也更契合此界浓郁灵气的法门。云烬的身体几乎是野蛮地攫取着周遭暴烈的冰火灵气，强行纳入体内，以最粗暴的方式冲刷、拓宽、捶打着她的经脉。

　　过程，是持续不断的凌迟。

　　新生的经脉在毁灭与重生间循环往复。极寒灵气涌入时，经脉仿佛被瞬间冻裂成无数冰晶碎片；至热灵气流过时，又好似被投入熔炉灼烧熔毁。她的皮肤时而覆盖上厚厚的寒霜，长发眉睫皆结满冰晶，呼吸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时而又变得赤红滚烫，毛孔中沁出细密的血珠，旋即被高温蒸干，留下暗红的痂痕，周身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云烬未曾发出一声哀嚎或呻吟。

　　哀嚎给谁听？又有谁会在意？

　　在这极致痛苦的熔炼中，她的身体，乃至容颜，都在发生着彻底的重塑。过去天衍功法留下的所有柔和痕迹被彻底洗去。

　　骨相愈发清绝凌厉，褪去了少女时代最后的柔润，线条变得清晰而冷硬。眉眼已经看不出旧日的轮廓，此刻疏离而锐利。若说曾经的温夭是一块暖玉，温润亲和；那现在的云烬，便是一柄刚刚出鞘的寒刃，周身都散发着凛冽的锋芒。

　　得益于这具被云霆看中、并亲手改造后的身躯对灵力的惊人亲和，以及这处炼狱提供的近乎无穷无尽的极端能量，她的修炼速度快得骇人听闻。那原本只剩下黯淡碎片、被凌绝残留力量包裹的金丹，早已被彻底融化、重组。

　　除了疯狂修炼，她唯一的“外界”信息源，便是那两名每隔十日便会准时出现、送来锻体药液、却从始至终不敢抬头看她一眼的侍女。

　　她们总是低垂着头，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迅速将药瓶放在门口石台上，便像受惊的兔子般匆匆离去。但偶尔，在她盘坐调息的间隙，还能听到她们压得极低的、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随风飘来。

　　“……真是怪物……那种地方居然能待三个月……”

　　“……嘘！小声点！听说宗主很看重她……”

　　“……看重？不过是捡来的下界流民罢了……根骨好又如何？来历不明……”

　　“……好像叫云烬？宗主赐的名……真是好运气……”

　　“……什么好运气，禁地淬体，九死一生……不过她居然撑下来了，修为涨得好快……”

　　“……三个月灵核期……比沐师姐当年还快……”

　　“……哼，拔苗助长罢了……封册大典上，看内门的师兄师姐们怎么……”

　　从这些零碎的低语中，她如同拼图般，一点点拼凑出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此地名为“九寰上界”，宗门是“璇玑仙宗”，乃是上界一方强大势力。云霆宗主地位尊崇，修为深不可测。所谓的“下界”万千，偶有空间裂隙与上界相连，时有“幸运儿”意外卷入时空乱流坠落此间，但大多根骨拙劣，身份低微，往往被充作杂役仆役。像她这般，直接由宗主亲自救回、亲手重塑、并赐下名姓、甚至即将正式收录门下的，绝无仅有，自然也引来了无数的猜测非议。

　　这些信息，对她而言暂时足够了。更多的细节，她不知，此刻也不必知。她只需要知道，这里能让她变强。

　　日升月落，星辰流转。殿内只有永恒的冰火交织，以及无休止的痛楚。她不知疲倦地运转功法，压榨着这具身体的每一分潜力。

　　三个月期限，转瞬即至。

　　这一日，术法再次运转，炼狱关闭。那扇沉寂了整整九十天的沉重石门，终于发出了低沉的轰鸣，缓缓向内开启。

　　久违的天光涌入，有些刺目。

　　门外几名奉命前来引路的内门弟子等候已久。

　　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那几名内门弟子，原本脸上带着几分宗门特有的傲气，以及几分对这位“空降”同门不易察觉的轻慢。但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所有表情都瞬间凝固在脸上，化为纯粹的惊愕。

　　眼前的女子，身姿挺拔如孤松绝壁，仅着一袭宗门最普通的素白弟子袍，却难掩周身冷冽。墨色长发如瀑，仅用一根式样简单的发簪松松挽住，几缕发丝散落鬓边，更衬得那张脸肌肤冷白。

　　她的容颜极美，却是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冷艳。目光淡淡扫过之处，竟让这些平日也算骄子的内门弟子们心生寒意，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师兄……她……”

　　“这怎么可能？！”

　　云烬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赫然已是稳固无比的灵核期境界！甚至比他们这些苦修数年的内门弟子更为凝实、沉厚！

　　这才仅仅三个月！

　　所有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死寂。

　　“云……云师妹……这边……跟我来吧……”

　　云烬目不斜视，仿佛周遭这些活生生的人、那些复杂的目光，皆是与她无关的尘埃。她迎着无数道或明或暗投射而来的视线，一步步朝着宗门广场中心，那举行封册大典的恢弘高台走去。

　　她的步履异常平稳，沉稳地踏在地面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

　　“她真是什么小门小派的人吗？”

　　“你不会这就被她唬住了吧？一定是这三个月学的，装模作样……”

　　“在那炼狱里学吗？那也太夸张了……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

　　“我嫉妒？喂，你不会是看她好看就被蛊惑了吧？”

　　“你……！”

　　“肃静——”

　　高台之上，云霆宗主端坐于主位玉座，华服威严，气势渊深如海。他的目光落下，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将她从头到脚尽收眼底，尤其是感受到她那稳固的灵核期修为时，神色温和了不少。

　　显然，他对这件亲手重塑、并从炼狱中淬炼而出的“作品”，颇为满意。

　　云烬走到高台之下，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平稳，毫无起伏，如同冰珠落玉盘：“师尊。”

　　云霆含笑点头，声音传遍广场：“很好。上来吧，云烬。今日，让九寰同道皆识我璇玑仙宗新秀之风姿。”

　　她依言，缓步登台。素白衣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拂动，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折又心悸的光彩，瞬间成为了全场唯一无可争议的焦点。

　　“沐师姐，她就是我说的那位……”

　　一位有着一对丹凤眼的女弟子闻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云烬。她就站在云霆旁侧，微笑着看着云烬走过来。

　　高台之上，包括云霆在内的大小宗主、峰主、堂主以及他们各自的关门弟子根据身份地位按照席位就坐。

　　云烬接受着高台上所有人审视的目光。

　　从今日开始，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只是璇玑仙宗宗主新收入门下的一位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