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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星辰陨落,恨噬苍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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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是万物终焉后,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吞噬的、绝对的死寂。它沉重地压下来,挤压着平台上每一寸虚空,也挤压着温夭残存的意识。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平台上,只剩下她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一声声,撕裂着这令人窒息的宁静。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着冰冷的刀片,切割着她的喉咙和肺腑;每一次呼气都带出细密的血沫,喷洒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声大得仿佛要震碎自己的耳膜,却又被这广袤无情的死寂贪婪地吞噬,激不起半点回响。
她僵立在原地,唯有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方才那面光幕中,那片吞噬她所爱一切、吞噬她整个世界的、纯粹到令人疯狂的黑暗,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地、永世不得超生般地刻入了她的眼瞳,她的骨髓,她的神魂本源!
那双曾灵动流转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两个空洞、死寂的漩涡,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世界在她眼前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意义。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破碎的音节终于从她唇间挤出,嘶哑得几乎辨不清原音。
既然天道不允,既然天衍大陆已被划为“废弃”,那就此断了通天仙路即可……为何非要行此绝灭之事?万载传承,亿万生灵,无数欢笑泪水,山川河流,宗门故土……难道在那高高在上的“仙域”眼中,就真的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连存在的资格都没有吗?
道貌岸然!荒唐至极!这算什么仙界?!这算什么天道?!
她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钉在前方那道漠然矗立的银袍身影上。所有的敬仰、所有的期待、所有对“上界”的幻想,此刻尽数化为焚心的毒焰和滔天的恨意!
“假的!那是幻术!你骗我!你到底是什么魔物?!你将我的家乡如何了?!把我的爹娘、师尊、同门还给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疯狂,在这片空旷到令人绝望的平台上传开,却得不到任何有意义的回应。
这种彻底的、被无视的漠然,比任何嘲讽和威胁更令人绝望。
“啊……下等位面的秽物就是如此没有礼数,死到临头还这般喧哗……”
女子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与轻蔑,仿佛温夭的悲愤嘶吼只是恼人的蚊蚋之声,“师兄,还是快些将她处理了吧?看着真是碍眼。”
那银袍男子静默地看着着温夭彻底崩溃失态的模样。那目光里空无一物,无悲无喜,无嘲无弄,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我名凌绝。”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每一个字清晰却毫无温度,“念你修行不易,踏出那一步亦需莫大毅力,我便告知你名讳,也算……平息你心中不甘与惑惘。”
告知名讳?平息不甘?
平息?如何平息?
一个冷冰冰的名字,难道就能抵得过天衍大陆亿万生灵的血债?难道就能偿还她父母师尊、同门故友顷刻间化为乌有的滔天惨剧?这就是上等位面仙师的“慈悲”和“恩赐”吗?
何其可笑!何其荒谬!这就是她心心念念、拼尽一切想要飞升抵达的“仙界”?!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仇恨,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思考,所有的理智!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长啸,那啸声中蕴含的痛苦与绝望,足以令天地变色,鬼神同悲!
体内那原本因环境压制而近乎干涸、运转晦涩的灵力,被她以最疯狂的方式点燃!她不顾一切地燃烧了苦苦修炼数载才凝聚的本命金丹。
耀眼夺目的金色神光自她体内轰然爆发,光芒之炽盛,远超她在天穹论道、力压群雄时的威势!
这是她凝聚了所有生命、所有道行的最终一击!
是她身为天衍大陆万年来第一人,所能发出的最后的绝唱!
“把爹爹娘亲还给我!把师尊还给我!把天衍还给我!”
她嘶吼着,面容因极致的痛苦和仇恨而扭曲变形,狰狞如从地狱爬出的复仇修罗。她并指如剑,将所有爆发出的能量汇聚于指尖,携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意志,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悲愤金虹,不顾一切地冲向凌绝!
面对这凝聚了一位大圆满修士一切的搏命一击,凌绝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反击的姿态,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冲来,连让其目光多停留一瞬的价值都没有。
就在温夭那燃烧着生命与灵魂的金色虹光即将触及他那一尘不染的银袍的瞬间——
他甚至没有动。
平台地面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符文中的极小一部分,极其细微地亮了一下。
嗡——
一声轻微到极致的低鸣。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恐怖伟力骤然降临!
这是这座平台本身的“规则”,对她这个“不应存在之物”、“下界秽物”的无情镇压!
“噗——!”
温夭周身那燃烧着她一切的金色神光,甚至连一刹那都未能坚持,便发出一连串令人心碎的哀鸣,瞬间光华黯淡,彻底湮灭!
咔嚓——!
一声清晰无比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她体内最深处传出!那是她苦修数载、凝聚了她大道根基与全部修为的本命金丹,不堪这绝对规则伟力的碾压,布满了无数裂纹,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成齑粉!周身经脉寸寸断裂,丹田气海瞬间崩塌!那股蛮横冰冷的规则之力蛮横地侵入她的四肢百骸,疯狂破坏着一切生机,碾碎着她作为修士的根本!
她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身体以比来时更快数倍的速度倒飞出去,鲜血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而绝望的弧线。
她的身体内部发出连绵不绝的骨骼碎裂声。规则之力甚至开始侵蚀她的生命本源,那张曾令日月失色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所有光泽,变得焦黑、破碎、血肉模糊,几乎被彻底毁去!
剧痛!
远超肉身承受极限的剧痛席卷了她每一个细胞!但比这肉身痛苦强烈千万倍的,是那滔天的无力感和彻骨的绝望!
她拼尽一切,燃烧所有,甚至不惜形神俱灭的复仇……在对方眼中,竟然连让其抬一下手指、甚至多投注一丝目光的资格都没有!
仅仅是这片空间自发的规则反应,就像随手拂去一粒尘埃般,连同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力量,碾得粉碎!践踏成泥!
她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平台地面上,如同一个被彻底撕烂、踩碎后丢弃的破败玩偶,翻滚出很远,在暗银色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身体残破得不成样子,多处骨骼刺出血肉,焦黑与鲜血混杂,只有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抽搐证明着她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生机。
意识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中疯狂沉浮,故乡湮灭的画面、亲人好友消散前最后的音容笑貌、凌绝那淡漠到极致的眼神……
凌绝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地上那团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残骸”。
“执念深重,仇恨蒙心,大道……已断。”
他冰冷地做出判断,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界域已清。此残痕本源溃散,命火将熄,合乎天道自然消亡之理。”
直接出手彻底泯灭她,还需调动他一丝一毫的仙元。而任由其在此地自生自灭,或是抛入时空裂隙归墟,方是更符合“天道运转”的做法。
他抬手,对着温夭的方向随意一挥袖袍,动作轻描淡写。
平台边缘的一片虚空荡漾开来,无声地裂开一道口子。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中蓦地传出,瞬间攫住了温夭残破不堪的身体,如同无形巨手,将她轻易抓起,投向那片疯狂搅动的死亡入口。
在身体被彻底卷入裂隙的前一瞬,她涣散失焦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时空,再次看到了天衍大陆的青山绿水,看到了父母温暖宠溺的笑颜,看到了师尊无奈又纵容的摇头,看到了林昊那次笨拙地递给她同心结时,那微红的脸庞和闪烁的眼神……
那些画面,美好、虚幻,却又曾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
而这一切,都被那双冷漠的眼睛,那只无情的手,轻而易举地、彻底地碾碎!
恨!
滔天的恨意!
在她即将彻底消散的神魂深处疯狂燃烧,这股强烈的执念,竟然强行吊住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真灵。
天才?万年来天衍大陆唯一的飞升者?冠绝当代的举世奇才?
可笑!荒唐!
她竟是亲手为故土引来灭绝灾劫的罪人!仇敌就在眼前,她倾尽所有,赌上一切,却连让对方动容一分、退后一步都做不到!
凌绝……仙域……刽子手……
所有……所有参与此事之人……若我温夭真灵不泯……此恨……此仇……必报!!必让你等……付出百倍千倍之代价!!!!
这股刻骨铭心、焚尽一切的仇恨,成为了她残存真灵最后也是唯一的支点。
时空裂隙之中,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疯狂地撕扯侵蚀着温夭残破的肉身和即将消散的真灵。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剥离,每一根骨骼都在被碾磨,灵魂承受着千刀万剐、永无止境的极致痛苦。
她的身体正在加速消融、分解,走向彻底的虚无。
那枚戴在她焦黑断裂手指上的储物戒,终于也无法承受这恐怖的撕扯之力,“咔嚓”一声,彻底破碎开来,化为齑粉。里面存储着的、师门赠予的各色丹药、符箓、珍稀材料,如同尘埃般爆散出来。
然而,在这足以湮灭一切的归墟风暴中,绝大多数物品甚至连一瞬都无法坚持,便无声无息地消融,被裂隙贪婪地吞噬。
就在温夭最后一点真灵即将被彻底淹没的那一刻——
一枚看似古朴无华的青色玉佩,忽然散发出一圈柔和的微光。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奇迹般地在这狂暴混乱的裂隙中,强行撑开了一小片安全区域。
玉佩上,一道裂痕悄然蔓延开来。
它曾是师尊在她筑基成功之时,欣慰之余赠予她的礼物,说是师门某位先祖偶然所得,材质不明,具体用途不详,唯觉长期佩戴有静心凝神、温养魂魄之微效,她一直贴身佩戴,从未离身,更多是当作一份师恩的纪念。
此刻,那光芒勉强包裹住温夭即将彻底消散的真灵和那具破败不堪的躯体,为她保留了最后一线近乎熄灭的生机。
她的身体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如同回归母体的婴儿,随波逐流。
不知在混乱中漂泊了多久,也许只是时空交错的一瞬,也许是万古那么漫长。
前方的裂隙乱流忽然传来一阵毫无规律的波动,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传来,将她连同那枚裂痕逐渐扩大的玉佩,毫无征兆地抛了出去……